楚无怜的这封书信，字字北景辰都在一旁看着，她也没什么话需要偷偷写给王兄。提及到祖父时，她笔尖忍不住轻颤一下，手持着笔，迟迟未写下一个字，任由那墨汁滴在宣纸上晕染开。
李冒重新递上纸张轻放在一旁，楚无怜并未用新的纸张，继续将话写完。信写好，她放下笔，起身向内室走去，由不由她来装信已不重要，反正会有人将信拿走的。
北景辰目不转睛的看向桌上那行云流水秀气的字迹许久，才缓缓起身，转身对李冒道：“封好拿给怀苍吧！”
“是。”李冒躬身回道。
北景辰走到门帘旁踌躇了一下，见楚无怜坐在床上，低眸看了一眼自己平坦的腹部，他双眸甚是酸涩。
对于孩子的事，他本该好好慰藉她，可南楚王身死，她王兄抵抗，提及孩子，又是在她心间伤口撕一下。
他轻着步子走过去，双手将她环在怀中，声音沧桑又哽咽：“对不起……”这句对不起有对楚无怜的愧意，亦有对未出生的孩子。
楚无怜似已毫无抵抗之意，由他抱着，时间寂静了好一会，她开口：“让红罗和七云回来吧，他们不在，我不习惯。”
“好，明日就让他们回来。”北景辰轻握着楚无怜的手指尖，她虽语气平静，但并未冷淡对他，让他心中自然欣喜不少。
拥了她片刻，还是将心中话缓缓道出：“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他抬眸注视着她面容的变化，见她眸光涣散了一会，然后轻轻点头。
楚无怜没有下逐客令的意思，但北景辰自己起身说要回宫，他抬手在她侧脸停了片刻，柔声道：“你好好歇息，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嗯。”
北景辰走到门帘旁，回头看楚无怜，见她目光柔和的我望着他，有几分不真切的感觉。
李冒送北景辰到门前，才见外头除了林暗卫他们几人，还增防了侍卫，将含落阁围了一层。
“王上……这……”他微微躬着身子，原本含落阁派几名暗卫，说是来保护殿下，如今这一层侍卫和软禁有何两样了。
“你觉得她会不会想走？”北景辰偏过头问李冒，这些侍从是他今日从宫中带来的，只是楚无怜的反应与他想的不一样，似是看开了。
“王上若不想让殿下走，殿下又能去哪里，她王兄尚在北陵。这些侍从若是让殿下看到了，难免与王上再生间隙啊！”李冒字字诚恳，只是他私心岂会在王上面前表现出来，他更多的还是偏向楚无怜的。
北景辰瞥了他一眼，上了马车，李冒只好行礼送行。转身走到中庭时，听到整齐步子离开的声音，长呼了一口气，有些看守本就毫无意义。
红罗和七云回来后的两日，主仆三人在屋内呆了许久，玉儿同李冒都想到了，都只默默当作不知情。
李冒站在树荫下，看到拱门前王后来了，扯了扯玉儿的衣角：“去敲门。”
待王后到院子时，七云已经在院中候着了，众人行礼：“见过王后娘娘。”
“怜儿呢，身体如何了。”
“回王后娘娘，太医说殿下身子弱，还需好好服药静养。”李冒抬头，望了屋内一眼，能让北陵王上王后先后来探望的人，北陵怕就此一人了。
周含素进屋，见楚无怜正半躺在座榻上，又清减了好些，已是清瘦的不胜衣之态。一身红衣，没了以前那清美冷傲，添了些许病态，成了凄美，加上那一双浅色琉璃眸子，让她看了脸上不禁带着心疼。
小白与小灰在座榻另一侧玩耍，倒都不去吵楚无怜，周含素走过去，将两小只捉着轻放在地上。
“怜儿，节哀。”周含素双肩耷拉着，听到南楚王上自缢淮阳城上 ，她本就惊呆了。后又听得楚无怜小产，她都是缓和了许久才清醒过来，这一重重打击，她岂能不担心宫外的楚无怜。
“不必担心，我已看开，那孩子与我也许无缘份吧！”楚无怜轻轻摇头，苦涩一笑，将心底的话继续说着：“我祖父他实则生性高傲，不愿被招降的，他又无计可施，既已绝望，怎会不轻生。”
听到“轻生”二字，周含素心中却丝丝有些慌，她握上楚无怜的手：“可你还有王兄，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担心我轻生？”她的眸光中染上一层认真，周含素不由手中的力度都重了些，她轻轻一笑：“我不会。”
“王上对你们的孩子极为看重，贤妃那王上从未去过。”周含素只是如实说，北陵数代君王，可从未见过哪位君王只对一人的孩子如此看重的，其他女子生的孩子就都不重要了。
王上不也是这般，尚在虞乐娘娘腹中，先王就疼爱，出生后更是有北陵王宫除王上外身份最尊贵之称。都说汾安小王爷当时得王上宠爱，比起幼时的王上，那可真比不得。
如此被父王宠爱的孩子，却又因为母妃原因，被父王冷眼相待，从最受宠跌落到最不得宠。周含素心想，王上就是因为在父爱上可算是跌跌撞撞，才会只看重自己与心爱人的孩子吧！
楚无怜只是轻道：“既给了生命，就该相同而待。”
“相同而待，在那座王宫中太难了。”妃子争君宠，公主殿下们争父宠，一个人的爱，哪有那么多精力分给每一个人。
“像寻常布衣只娶一人，便没有那般难了吧！”
“寻常人家也许如此。”楚无怜附应着周含素的话，其实也并非一定要是寻常布衣人家。她父亲这一生只娶了母亲一人，她与王兄二人自小从未感受过父母之爱的偏离，在南楚王宫中亦是如寻常百姓家庭一般。
周含素眉眼微微一笑，带着几分玩笑话道：“那下一世，我可一定要投去寻常人家，不要这锦衣玉帛了。“
虽是玩笑话，却是真心真意，有这锦衣玉帛却不由身。以前同楚无怜在茶楼中听那些，江湖路远，肆意潇洒只觉他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在外头乱闯荡。
等一日自己不在身不由己了，方明白为何有人要如此，不是谁都可以放下，敢放下去那江湖路远的。
楚无怜认真道：“会如愿的。”
二人闲谈了几句，楚无怜让红罗取了玉笛来，周含素以她会吹奏半月，却听到了一曲从未听过的曲子。这曲子淡泊带着些许离愁，似有呼唤远方，又传达思念之情的。
李冒站在门外廊下，缓缓闭上眼听着曲子，楚无怜吹的是“离歌。”
她曾刚住进未央殿时，常常半夜所奏的曲子，后来就再未见她吹过，直至这几日，方每日都吹奏了。祖父身死，她却不能去送终，心中怎会不愧疚痛苦的，有哪里不思乡想回家的。
李冒知道楚无怜这一次，是真的想走了，这一次他不再忠主。
心想走了，人也不会留的住了。
“含素……”楚无怜抬起眼眸，发现周含素眼眶红了一圈，左眼亦是有眼泪划过的痕迹。
周含素觉得有些失态，将身子背过去，待情绪转和，才敢看向楚无怜。
楚无怜望着地上正在打架的两只兔子，将手中的笛子轻放下：“含素，将小白小灰带去宫中一段时间吧！等我精力好些了，我再接它们回来。”
“好啊！我如今在宫里也清闲了许多。”
后宫嫔妃本就不多，太后那更是修身之地了，沈容烨又掌管着一些事，她这个王后比太后当年却是清闲了不少。她重提画笔，不少心思都花在画画上了，就是陈姑姑没事在她耳旁叨唠着子嗣的事，有些心烦。
“含素，谢谢你。”楚无怜的这一句谢谢，虔诚又庄重，好似这一次不说，将来就没有了机会说。
“你若真想谢我，就好好养身体，待…… 你王兄一事了结后，王上一定会允许你回淮阳的。”周含素知道，到那时的淮阳就不再是南楚的淮阳了，楚无怜回的是北陵淮阳，王上还有什么会担忧的。
“嗯。”楚无怜轻轻点头，眼眸中平静但也无色彩，她离开，就也不会再回那淮阳处了。
周含素留下来吃中饭，红罗亲自掌厨，布置了一大桌子。周含素见楚无怜的胃口许是不错，她也不像在宫中那般拘束了，吃得差点撑破了肚皮。
楚无怜不见喜愁，平静的样子，周含素感觉她心中虽有芥蒂，但也能慢慢想开的，却不知一切不过是她装出来的罢了。
李冒看周含素让宫人将小白小灰带走了，他不禁沧桑的看了含落阁一圈，这里已经再无楚无怜会留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