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渐渐回笼过来，宁言忙睁开双眼，糟了，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真的睡了过去，好在还在房间里。
那黎渊——
宁言赶忙朝着房间另一侧看过去。
看到黎渊侧眼望来沉声道：“醒了？”
宁言点了点头，他可算是醒过来了。
黎渊还在房中，好好地待在那里喝茶，和他睡着前一刻见到的一模一样，宁言安下心来，外面不知天色，宁言便问向黎渊：“我睡了多久？”
黎渊不动声色地答道：“两日。”
宁言闻言不免心中有些诧异，他居然不知不觉地睡了这么久，明明不曾做过梦，可这一睡就是两日，从床上起来，穿好鞋子，走到黎渊身边的椅子那里坐下：
“为什么不叫我？”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他睡了两日，黎渊两日来岂非片刻都未曾休息过。
黎渊应声道：“其实这两日也没什么事，你睡着就好。”
也没有什么人来打扰他们，没有什么需要用到宁言的地方。
宁言觉得哪里不对，试探着问道：“过去两日当真没有什么事？”
如果真没有事其实还好，他倒是有些担心那只破狐狸过来找过黎渊。
黎渊摇了摇头道：“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入夜了，你醒来的正是时候。”
若是那时还不醒，黎渊才打算过去叫醒他。
他睡了两日的话，算算时间今天该是月圆的时候了，那只狐狸之前曾说今夜就是婆娑境入口显现的时候，想来不会诳人。虽然这其中两日没发生什么，但宁言还是觉得多少有些奇怪：
“洛渊，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啊，我往日是喜欢睡得深，可那也不至于一睡两日毫无察觉。”
话说到一半，宁言用有些异样的眼光打量了面前的黎渊一眼：
“你该不会是假的吧？是我梦里的洛渊？我已经在婆娑境内了？”
黎渊听到他这话，又见他一副神情认真的样子，难得笑了一笑：
“你看我像是假的？”
宁言很少见黎渊笑，虽说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但此刻若对着他笑倒让他更加认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婆娑境。
“挺像的。”
虽然感觉一模一样，但保不准婆娑境造出来的梦境就是这么厉害。
黎渊无奈道：“你这两日怕是睡多了，醒醒神我们再去找一趟浅月吧。”
宁言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嗯，这句话倒是像真人了。”
梦境想来也不能惟妙惟肖到这种地步。
黎渊望了一眼床侧：“你睡那么熟的原因想来因为这床上靠枕里和这房间的熏香，两股香味混在一起容易引人沉睡，香炉里的香烧了两日，到现在味道已经淡了，浅月的意思就是让我们睡上两天，到了今日直接去婆娑境。”
宁言很快发现了他话里似乎有些漏洞，追问道：“那洛渊你一直没睡，是不是遇上了什么？”
黎渊倒也没有否认：“是遇上了些察觉了这里有活人气息的鬼怪，我和他们商量了两句，把他们劝回了自己该回的地方。”
“他们这么听你的话？”
魔尊口中这个“劝”听起来意味深长，想来明明是打过一场架。
黎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在魔界以外的地方，我向来很能说服别人。”
睁着眼睛说瞎话，宁言坐在他身边听着他瞎扯，什么在魔界以外的地方很能说服别人，哦对了，怕是在魔界以他的身份根本就不用说服别人。
不过随后又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黎渊，其实打架异常厉害，连自己活了这么多年都打不过，这里的鬼怪又只是普通鬼怪，他应该没受什么伤，既然黎渊不想说，那他干脆也不问了。
两个人在房中静坐了一会儿，等到了时辰，便推开门下楼去找了浅月。今日客栈晚上不似往日人声喧哗，那些魂灵没有聚在一起，整个一楼除了柜台前那个还是穿着一身红衣服的狐狸，见到他过来便放下了手里的账本。
“两位来了。”
黎渊沉声问道：“入口在哪儿？”
浅月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能见得些许月光，便挪了挪步子：“两位随我来。”
客栈的后院他们还是第一次来，周围都是荒草，唯有中间有一口爬满藤草的枯井。
浅月道：“入口在井里，满月时月光会落在井口上，就是现在这个时候跳进去，便能入婆娑境。”
宁言试探道：“那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们，万一跳下去了是个陷阱的话，洛渊你说是不是……”
话说了一半生生又被自己吞了下去。
宁言转身看向身侧的黎渊，准备问他这才发现身旁哪里还有别人？宁言瞪大了眼睛黎渊他刚才分明还在这里。
浅月笑了一笑道：“你朋友都跳下去了，你不跟着下去吗？”
怎么一个没看住人就下去了，转念一想，罢了，黎渊下去他自然也得跳。不过他总觉得眼前这只狐狸有点儿说不出的问题来，跟着又想先算了，有帐等他们出来再慢慢算。
想到这里，宁言跟着心一横也跳了下去。宁言本以为是口深不见底的井，一跳下去果然是直直地摔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洛渊！”
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件事还是先找洛渊的好。
这里是根据人噩梦幻化出来的地方，倒是幻化的栩栩如生，他们两个是黎渊先摔下来的，这个梦境自然也和黎渊关系最大，是他的噩梦。
不过眼下这一切似乎还没到噩梦的境地，眼前人来人往。
“打扰了。”
宁言伸手拦住一个过路的人，仔细打量了片刻，面前倒也不是人，身上都是魔族的气味，好在他是凤凰，凤凰不分神魔，就算是挂了个神族战胜的名声，旁人也看不出来他的真身。
魔族也不妨碍他拦住一个问路：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洛渊的人？他身高八尺，穿着一身墨色衣服，长的挺好看。”
眼前的魔族不耐烦地道：“没有。”
宁言还不死心，又拦住一个人：
“打扰了，今天这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与之前在那个人那里得到的答复如出一辙：“没有。”
这些都是魔族，神情冷漠情有可原，宁言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这一段，魔尊入婆娑境，见到的是小时候神族联合剿杀他父母及他胞姐的一幕。
无论如何得先尽快找到他。
宁言再次拦住一个人：
“我有要事找那几头穷奇，他们住在哪儿？”
这才算是有认识他们的。
“村落正东。”
“谢了。”
宁言赶忙过去，村落正东只有一户人家，看起来像户农家，用篱笆围了起来，宁言正在思考如何上去套近乎之际，冷不防背后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你在我们家门口看什么？”
宁言顺着声音转过身去，这才发现背后有一个孩子正盯着他看。
宁言跟着问道：“这是你家？那你叫什么？”
“我叫黎渊，字洛渊。”
宁言一愣，洛渊竟然真是他的字，他没对他有所隐瞒，那篇文章里关于他的字都是一笔带过的，文章里绝大多数人要么喊他魔尊，要么直接叫他黎渊，导致宁言都忘了黎渊还有个字。
“洛渊，你今日有没有见过一个墨色长衣的大哥哥？”
就是那个大洛渊。
“没有，除了你，我再没见过其他外人。”
“嗯，能不能带我去见一见你的父母？”
洛渊摇了摇头：“他们都出去了，只有我和姐姐在家，要不我给你搬个板凳，你坐这里等。”
这个小孩儿倒是可爱，和大洛渊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小人。
可就是在他进去拿椅子的时候，天空中忽然一声闷响，跟着便是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宁言望向天空中，知道这是神族忽然来了，这个村落都是魔族，想来是当时上古时期魔族败给神族，第一任魔尊战死，有不少魔族来不及躲进魔界流落在外，这才被神族逐一围剿，今日他们正好寻到这里。
篱笆院子内的女孩儿对着小洛渊低吼道：
“坏了，今日爹娘都不在，你快回去躲着，不许出来！”
小洛渊慌神道：“姐，那你怎么办？”
没有哪个孩子天生不怕这些雷电的声音，小女孩儿也是一脸惧色，害怕极了可当着洛渊的面还在故作镇定：
“神族这次这么大阵仗，爹娘离得不远，一定也知道了，我们先守着这里，能守多久就守多久，等他们回来，不然以我们的修为跑不了太久。”
话音未落一道天雷击中的院子里的主屋，立时将那屋子就地炸了个粉碎。
看来屋子也不安全。
两个孩子一时间手足无措愣在原地，竟也忘记了躲闪。
宁言忙出声道：“跟我走，我保护你们。”
“姐姐，我们要不要跟他走？”
小女孩儿四下望了望，四周分明空无一人，对着洛渊低吼道：“他是谁？你在胡说些什么？那里哪有人？”
宁言心里诧异，这个小女孩儿莫不是根本就看不到他？
那——
又一道天雷打了下来，女孩儿来不及躲避，正中了这道天雷。
“姐！”
小洛渊哭着跑过去，原本小女孩儿站着的地方哪里还有人。宁言想既然小洛渊能看见他，眼下能救一个是一个，不然再一道天雷劈下来洛渊也得跟着死，宁言快步走过去抱起地上那个拼命哭闹的小孩儿，一个腾云便离开了村落，掩了气息到了躲到了一旁的山林中，这山林大，神族的人就算是要过来搜也得搜上好一阵子，更何况方才再逃跑的时候，宁言也帮怀里这孩子敛去了气息。
“你放我下来。”
“嘶——”
“放放放，小祖宗，你别咬我啊。”
神仙也是怕疼的。
他赶忙放小洛渊下来：“小祖宗我放你下来还不行。”
一把人放下来那孩子就要跑去原来的地方。
宁言顾不得被他咬出血来的手，看着他的背影沉声道：“你现在身上有多少法力？去了能挡几下天雷？你真打算白白去送死？那你姐姐方才不是白死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跑出去的小孩儿背对着他停下了脚步。
这位小祖宗正在气头上，这些话比劝他的话看起来要管用。
“你安心的待在这儿吧。”宁言道：“等你长大了，会有能耐给他们报仇的，你可是堂堂穷奇，身体里留着上古魔族的血，越战越强，今日这些天兵，来日他们都打不过你。”
到时候你要怎么报仇都没人奈何得了你，只是现在不行。
他说的这些都是实话，来日就算是他也打不过黎渊。
小洛渊转过来看着他，一双眼睛通红，脸上都是泪痕，哽咽着道：
“我刚才不是有心咬你的。”
宁言看着他这副强忍着不哭的抽噎样子，本该心疼一个孩子就经历这么多，可他见过之后的黎渊，此情此景心里莫名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想哭就哭出来呗，干嘛忍着，今天把眼泪哭完了，以后就不会再想哭了。”
小说里黎渊其实也就哭过一次，是知道宁言做那一些都只是为了接近他，为了骗他的时候。
“不哭。”小洛渊伸出袖子来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咬着呀道：“我要忍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哭。”
宁言点了点头甚是认可地道：“就是这样。”
才这么小一点儿就这么有志气，难怪将来能长成那个威震八方，谁都打不过的魔尊。
不过眼下毕竟还是个不大一点儿的孩子，宁言走过去忍不住摸了摸那孩子的头：
“雨就要下过来了，我们不如先找个山洞避避雨吧。”
宁言心里感叹自己居然还占了黎渊的便宜，他从此以后可也是摸过当世魔尊头的人了。
宁言其实方才与小洛渊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在用灵力探了，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山洞，周围没有什么打扰他们的飞禽猛兽，宁言将小洛渊安置在这里，又外出寻了柴火来，用法力引火先将柴火烘干，又将这堆柴火放在地上点燃，两个人坐在山洞里围着这火堆取暖。火光带来的暖意笼在身上，困意也跟着渐渐袭来。
宁言望着洛渊，对着他招了招手，小洛渊真的是异常听话，见他招手便朝着他走过来：
“睡一会儿吧，等会儿雨停了我带你出去，找你爹娘。”
虽然他们大约已是凶多吉少，毕竟他的梦境也是根据现实来走的。
耳边是小洛渊糯糯的声音：“好。”
洛渊枕着他的腿，乖乖闭上了眼睛，宁言背靠着山洞的石壁过了一会儿也阖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时，却换成是他宁言此刻正枕在了大洛渊的腿上，洛渊的脸上映着周围火堆的火光，见他有了动静低头看过来：
“你醒了？”
宁言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熟悉的脸，茫然地点了点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黎渊道：“你带我来的。”
“那小洛渊呢？”
宁言忽然坐了起来，在山洞里望了一圈儿，这个山洞只有他们两个人，哪里还有别人。
黎渊看着面前的宁言解释道：“我就是他。”
宁言似乎有些诧异，没反应过来：“你……这么快就长大了？”
这着实太快了些，他就一个觉的功夫，黎渊竟然就长大了这么多，这穷奇的成长速度也太快了些。
黎渊无奈地摇了摇头：“来到这个婆娑境后，我确实常常忘了自己是谁，一瞬间回到小的时候，一瞬又回到现在，记忆重叠相错，回到小的时候便记不得现在。”
“这样啊。”
宁言看着他真诚的问道：“那你一会儿还会变小吗？”
“不会了。”
宁言瞬间有些失落，望了掩饰自己的感情，失落这两个字都快挂在了脸上。
黎渊自然是注意到了这点，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宁言看着他诚实地解释了自己现在有些难过的原因：“刚和小的你共患难一场，现在他没了，感觉心如刀割。”
黎渊无奈地摇了摇头：“没了也好，他若是还在，等出去了就会看见神族虐杀他父母的那一幕。”
宁言知道他父母不愿意成为神族的坐骑，帮着敌族虐杀自己的同类，所以一并被神族处死，目光沉了一沉道：“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黎渊眼底明明映着面前这堆柴火烧起来的火光，可宁言却觉得他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他找了黎渊旁边的位置挨着他坐下。
“都过去了，黎渊。”宁言望着面前跳动的火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了一眼身旁的黎渊开口劝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嗯。”
黎渊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对他们的长相也没什么印象了，这个梦里他们的脸倒是很清晰。”
宁言知道这才是他明明看破了梦境却舍不得破这婆娑境的原因。
宁言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你的爹娘还有你的姐姐当年如果还活着，看着你现在这么厉害，这么好，一定会特别骄傲。”
他这话倒是出自真心。
谁有这么一个儿子或者是弟弟不会感到骄傲呢。
黎渊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这里的记忆，和我小时候的记忆有所出入，我小的时候，他们告诉我，我们只是在和天族玩一场捉迷藏的游戏，让我趁着雾色，一往山林里跑，千万不要让他们抓到，等到天上的乌云散干净了才可以回来。”
宁言似乎可以真切地透过黎渊的话看到那一幕分别，他父母撒了谎才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了他们的儿子，心忽然一揪问道：“你照做了是吗？”
“嗯，我派在深林里等了很久很久乌云才散去，回去以后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村子，爹娘还有姐姐都死了。”
黎渊忽然又道：“要是我当时没有那么听话就好了。”
就算是死也可以和他们死在一起。
宁言伸手握着身旁黎渊的手。
“他们肯定也不希望你回去啊，不管如何，我觉得他们那么爱你，也希望你现在能活得开心。”
许是这婆娑境如此真切噩梦真的让黎渊回忆起了，他多少年来最不愿意回忆的一幕，此刻的黎渊应该是这一生里难得脆弱的时候，按照常理他想接近黎渊就该好好利用这个时候，但宁言这个时候却不忍心利用这个时机，他此刻也是真的忘了自己一开始接近黎渊的目的。
两个人在山洞里面对着火堆挨着坐了好长一段时间，宁言才道：
“那现在你变回来了，可我们还在梦境里。”
“从这个山洞里出去就是现实了。”黎渊看着面前的宁言道：“因为我已经拿到了玲珑玉。”
黎渊似乎缓了过来，眼神里也再不是方才那副失落的样子，他伸出手来在宁言面前缓缓摊开，掌中心有一块翠绿色的玉，其上还可感觉到它的灵力流淌。
宁言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原来他已经拿到了玲珑玉，玲珑玉问世，为了保护它而造的婆娑境自然也就快要分崩离析了，化境将要坍塌之际周围都会满是裂痕，出去的路不难找，以他和黎渊的修为根本不难出去，难怪黎渊如此笃定的说他不会在变小。
“梦境里我姐姐的心就是玲珑玉，落在记忆里的时候，有时能有一星半点反应过来自己记忆的时候，见到天雷落下来的一瞬间便想起来了这是个梦境。”
所以当初他扑过去的那一下是为了拿到这块玉。而拿到之后面对亲人在自己面前惨死，一时悲伤至极，恨意与悲伤又盖过了理智，将这梦境再次当真了片刻，所以又忘了这件事。
“这样啊。”
宁言松开了他的手，站了起来，朝着山洞口走了几步，外面的大雨似乎停了，风声也没有之前那么急切了，神族应该已经走了，宁言侧过身来回头看了一眼山洞里的黎渊：
“既然已经拿到玲珑玉了，我们就早些回去吧。”
宁言心里想无论这里再真实，毕竟都是婆娑境中的一幕幻化，何况这幻境也快要坍塌了，在这里多待一刻都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