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有一条横贯东西两岸的河流名曰玄川,玄川水并非普通河水,更似天河弱水,然终有不同,天河弱水是这世上最弱的水,连鹅毛都承受不起,魔界里的玄川水虽弱,却可载得倾注了灵力为灯芯的花灯,魔界每年的花灯节放的便是这些有灵力的花灯。
今日只有宁言和洛渊两个人来这灯市上,周围到处可见来来往往的魔族,和人间的节日一般热闹,宁言带着黎渊给他的半截银色面具,乖乖地跟在他身边,许是黎渊今夜为了陪他,又或者是上了街市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实在太多,黎渊怕谁一不留神喊了自己一声魔尊,在他面前露了馅,索性也带着半截黑色面具,这样两个人都带着面具上街,宁言倒也不觉得自己脸上带个面具奇怪。
宁言有些好奇今日怎么就黎渊一个人: “今日怎么不见常跟在你身边的陌念?”
洛渊不动声色地答道:“大约他今日有自己想陪的人。”
平日里到看不出来那个说话吞吞吐吐的魔将竟也……
黎渊方才可是说他也有自己想陪的人?
宁言方才想到这里又忽然觉得这话里似乎有哪些不对。
宁言看着面前的人出声问道:“那你们魔族的花灯节和人间七夕节之类的节日是一样的吗?”
洛渊知道人间的七夕节,听着宁言的话点了点头道:“一个意思,大都是陪着自己喜欢的人过,不过也有在这些节日上外出来凑热闹的人,比如我们。”
宁言是差点儿都给忘了,花灯节还有这么一层意思,以前看书看得太快,只记得这节日上有个比武的重要活动来着,看来以后要吃一堑长一智,看哪本书要再看看设定细节。
不过这次可是连黎渊自己都说了,他们两个是来凑热闹的,又不是情人出来幽会,所以不怕什么,宁言想着他来魔界不就是打算千里迢迢来讨好黎渊的,总归在这些方面脸皮多少得厚上一些。
魔界的这些花灯似乎是学了人间的样式,各式各样都有,从飞禽走兽到一般家里的挂饰。
黎渊看着他新奇沉声道:“你喜欢哪一个,我送给你。”
宁言心想黎渊这是担心他初来乍到,身上还没有魔族街市上能流通的银子。只是这又怎么好意思,他来魔界蹭吃蹭住,出来玩一趟哪里还能要黎渊再自掏腰包送东西,就算是魔尊,平常挣个钱应该也不容易吧,毕竟又不能直接伸手往自己的臣民身上要。
宁言望着面前的黎渊连忙摆了摆手,拒绝得很是干脆:“不用不用,当真不用,我今日上街来也就是看个热闹。”
宁言哪里敢让堂堂魔尊破费,他可没这方面的胆子。为了转开黎渊在这上面的注意力,宁言望了一眼前面玄川那里,见那边河流两岸已经围了不少人,按道理来说他这应该是第一次来魔界,不能表现出一副对什么设定都很熟的样子,宁言想了想便故意问向身侧的黎渊:
“你看那边围了那么多人,他们都是在放花灯?”
黎渊注意力真的从花灯那里转移了过来,他摇了摇头道:“这个时辰已经放的差不多了,他们是在看别人比武。”
“比武听上去挺有意思。”宁言拉着黎渊的衣袖,怕他不去,半是央求着道:“我们也过去看看热闹吧?”
衣袖都被自己拽在手里拽着了,总归不能拒绝他。
黎渊望了一眼宁言手中自己的衣角,视线上移,望着他道:“好。”
宁言这才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松开了他的衣服。
其实黎渊在魔界待了许久,从前花灯节也看了不少,早就看到差不多腻了,只是今年眼前这个人刚来魔界,过往数日他又只待在宫里不曾出门,他也是怕他在这里待着闷了,才借了节日的缘由邀他出来走走,本就是为了热闹而来,既然他想过去看看,那他陪他去看看这热闹中的热闹也无妨。
黎渊与宁言两个人到的时候,两岸站的位置已经所剩不多,黎渊和宁言走到了桥上去看,玄川上都是五颜六色的闪着烛光的花灯,旁边似乎已有魔族的勇士准备好了要比武。
宁言记得这个玄川水很弱,根本浮不动东西,能载着这些注入灵力的花灯已是十分勉强,届时比武,便要这些勇士站在借力于花灯,这些花灯一踏便沉了,谁最后一刻借了最后一盏花灯的力还未落水谁便算赢了,宁言也记得书里自己是站到了最后一个。
“你们这儿赢了这场比武的话有什么彩头吗?”宁言想起了这件事忙看向黎渊问道。
黎渊耐心解释道:“这场比武只会剩下一个人,谁能获胜说明谁修为不低,至少有过许多实战的经历,往年赢了的人都会将姓名呈于魔尊,最低也能留在宫里有个一官半职。”
宁言心里盘算着,如果他今日赢了,那他非就更能顺理成章地留在魔界。
宁言看了一眼身旁的黎渊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听起来还不错。”
黎渊不动声色地道:“你当真这么想留在魔界吗?”
宁言点了点头道:“那是当然我现下最想留的地方就是这里。”
他这话倒是难得说的真心,不留在这儿怎么能讨黎渊的欢心,不讨他欢心,他将来又怎么才能保住他那条小命,归根结底眼下他还是得想办法找个合理的理由留在魔界,魔族排外,若只是因为黎渊带他回来,宁言总觉得这个理由不够,他还得再想想。
玄川两岸比武的人已经撸起的自己的袖子与裤角,望着河面上的花灯跃跃欲试,周围都是给他们加油呐喊,又或者是等着看他们笑话的人,魔尊一向崇尚武力,谁灵力修为高谁便更受他人尊敬,今夜无论是谁赢都是件值得光彩的事。
宁言望着他又望了一眼玄川水道:“洛渊你要去吗?”
黎渊道:“我不能去,魔界比武按照规矩往年获胜的人不可参与。”
宁言闻言看着他道:“这么说来你往年获胜过?”
能夸他的时候宁言向来是不留余力:“那么多人你都赢了,真是厉害。”
跟着又望向面前水上的花灯:“既然今年碰巧到这里来了,那我下去试试吧,试试我的运气。”
黎渊看着他道:“小心。”
黎渊多少有些担心,外族人在魔界无法全力施展自己身上的修为,魔族始祖创造这里便是为了保护魔族不受外界其他族类威胁,因而这个地方对于外族人有不一样的限制。
对于外族人来说,这场比武不是那么好赢的。
要参加比武的人只一眼便能从人群中望出来,大都目光锐利带着一点儿凶狠的意味,宁言下场才发现,仙界和凡间的比武大都是点到即止,大家互相学习,互相切磋,魔界这里的比武倒像是和其他人有仇似的,把对方打个不能动弹才肯罢休。
好在今年参加的人多,起初大家都是在混战时随便找附近的人打打,把对方锤下水,后来浮于河面之上的花灯越来越少,沉得越来越快,许多人无力再找远处的花灯借力落脚便摔了下水,人自然也剩的越来越少,剩下的都是些能打的,修为不弱的魔族。
眼下这情景,宁言是既打算想办法让黎渊刮目相看,又不想让他相看的太厉害,以免起了他是不是天族派来的间隙的疑心,顺道还得防着这位魔尊大人不知不觉地动心,所以这一场架打下来,思虑的太多反而束手束脚,着实花了不少功夫。
这些对手宁言解决了一大半,河岸不远处的青衣公子解决了一小半,河面上只余十余盏花灯和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宁言这才跃近看清,他剩下的这个对手不正是魔族的那个渺泽吗,就是对黎渊有意思的那个,剩下的是谁不好,谁料偏偏剩的是自己的情敌。
怪他忘了花灯比武最后居然是宁言和渺泽一对一打。
“是你啊。”
宁言还象征性地打了一声招呼。
渺泽在他的房里和面前的人见过一次,也算见过一面的朋友:
“巧了,我倒想看看我义兄这次带回来的人有多少能耐。”
渺泽一掌打过来,先出招后才预警,宁言侧身闪的及时,只是脚下两盏花灯相继沉入河底,相继灭了个干净,耳畔似乎还能感觉到他出掌时云袖划过的风声,招式倒是你来我往,急如迅雷流星。
渺泽不似宁言从前参与的打斗多,经验也多,眼下这花灯越来越少,只剩下几盏,早晚要一起落水,拼的就是谁能抢到最后一盏,而渺泽似乎只注意试探他的灵力修为,只在乎这场打斗本身,两个人连目的都不一样,一开始其实便已经注定了谁输谁赢。
渺泽只顾着试探,宁言在躲让间踩到了最后一盏花灯,渺泽便成了那个先落下水的人,宁言借着最后一盏花灯的力一跃到了一旁岸边,这场比试赢的人是宁言,放眼整个魔族,能够打的过他的人其实也只有一个黎渊,只是黎渊又不知他的身份,又因过往曾获胜的原因不能出手。
宁言赢了这场比武,纵观今夜这场比试,除了最后对渺泽有些麻烦以外,其实赢得还挺轻松,等到了一旁岸上便向黎渊所在的桥上望去,想着不知道自己刚才打斗的样子他看见了多少。
宁言赢了这场比武,听他说怎么也有个一官半职可以给他,这些魔族的官职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唯一觉得重要的是从前往后黎渊会不会觉得自己重要,满心期待朝着黎渊望过去,才看到黎渊根本没在看他。黎渊此刻正望着水里,眼神里满都是担忧之色,宁言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他担忧的人是水里的渺泽。
也难怪,他的情敌是黎渊的义弟,就算现在还没有那当面的心思,义弟在这么冷的玄川水里落水了,自然要担心,至于还不下水救人的原因,宁艳猜测可能是因为黎渊现在也带着面具,若是下水必然暴露身份,可是黎渊却忽然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大舒服,本该是黎渊注意到他很重要的时候,既然黎渊那么担心他义弟,宁言想干脆他先一步把人从水里捞出来好了,救渺泽也算是等于讨好黎渊吧,但凡能讨好他的事,宁言现在都会去做。
于是宁言一个心狠,毫不犹豫地下了水,顶着周围冰冷的河水朝着渺泽游过去,硬生生游到了他身边:
“把手给我,水里冷的厉害,我先带你上去。”
玄川的水上可以借助河面上的花灯用灵力修为,但水里却不可以,无论是天神还是魔族到了这玄川水里,粘上了这太多河水便都会在水中生生变成个无用的凡人,渺泽如此,宁言也是如此。
渺泽此刻在水里冻地整个人面色苍白,嘴唇也跟着白了一层,他听了宁言的话没有反应,在水里冷冷地看着他:
“为何要来救我?方才我可是想要杀你。”
在魔族很少有人无缘无故的去对别人好,也难怪渺泽会如此警惕。渺泽因为黎渊的缘故,很排斥他义兄带回来的这个外族人,没想到这个外族人的灵力修为很高,赢了他,也未料到这个人明明上了岸,还特意下了水来救他。
“都什么时候了还问问题,等上了岸再给你解释行不行?小祖宗。”
渺泽说到底比他小上很多,大约他出生时他祖宗可能还在哪颗蛋里尚未孵化,眼下他有些排斥他救,宁言眼里就像是看个小朋友因为糖果在和大人闹脾气一般。
宁言在水里也觉得这玄川水冷的刺骨,一把拉过水里的人,半是背着半是拽着给拖到了岸上,心里想着好在这个人也就是方才在水里嘴硬了那么一下,拉过来的过程中还挺安静的,不然他还得再费一番功夫。
“小祖宗,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他们刚才可是在河流中心等了好久,要是早这么乖这么听话,不就能少受点儿罪了。意料之中的是那位小祖宗又不打算理人了。宁言回头看他,这才发现渺泽不知道什么时候昏了过去,阖着眼睛倒在一旁的草地上。
怪不得他觉得这人怎么突然不反驳他了,这么安静,原来已经不省人事了。
顾不得自己浑身湿了个干净,鬓发都跟着在滴水,宁言慌忙伸手探向那人的脉息。
黎渊这时也赶了过来,对着宁言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他怎么样了?”
宁言查了一会儿,毫无所获,他这脉息说明身上的灵力流动一切正常,宁言不是医师哪里知道为何身体一切正常人却突然昏迷了,只得摇了摇头问向面前的黎渊:
“他是不是从前身上就有什么见不得冷水的病症?”
黎渊摇了摇头道:“他从没出过魔界,身上也没受过什么伤,以他的灵力修为就算是碰到了玄川,也不该变成这副样子。”
宁言看着面前眼神里满都是担心的黎渊劝道:“眼下的情况,不如先带他回宫里吧。”
他的宫里应该有更好的魔族医师,可以治疗他身上的病症,总比把人放在这儿,任由他昏迷过去的好。
黎渊将渺泽拉过去半是背着,半是揽着。
宁言知道黎渊肯定担心他义弟担心的要死,便看着黎渊道:“你们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记得回去的路。”
黎渊看了他一眼道:“好。”
宁言这才闲了,发现自己也是一身的河水,身上的衣服被浸得贴在身上,额前的碎发上沾着的水顺着脸颊滴了下来,他脸上那半截银色面具现在也都还带着,只是这是在魔界他再难受也不能摘。
宁言叹了一口气,他大抵是魔族千百年花灯节比武最狼狈的第一吧。
黎渊带着渺泽回去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尽兴散去,宁言惨兮兮地一个人回宫,身上还一副落汤鸡的模样,还好他出来时记下了回来的路,知道怎么一个人走回来。
“公子,你这莫不是掉进玄川水里了,那水不同于一般得河水,公子快进来先换身衣服。”
阿碧守在门口,见刚回来的宁言走哪儿哪儿滴的一片水的样子着实心疼。阿碧是以为他因为比武被人逼的落下了水,待他换了身衣服后,才捧了干布过来帮他擦拭头发。
“公子你也别在意,每年花灯比武都有不少厉害的人,公子落水并不难堪,若是想去过两年再去也是一样的。”
不难堪。
他分明是打赢了比武的,在外人看来应当是风光的很的,可此时此刻在这个魔族侍女面前宁言却也无从辩驳,毕竟他这赢得和看起来输了没什么两样。
阿碧再转身去换干布的时候迎面遇上了进到房间里来的黎渊,没敢做声便悄悄退了出去。
宁言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来阿碧那个丫头已经出去挺久的了,这才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黎渊。
“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守着渺泽吗?
宁言看着站在他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黎渊跟着问道:“渺泽他怎么样了?”
黎渊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宁言:“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渊源还很大,不然他怎么会扑通一声跳下水,费了那么大力气过去游过去救他。
宁言解释道:“那日他似乎不知道我这地方住着,闯进来过一次,今日也算不打不相识,我其实挺欣赏他,才活了几百年的年轻人,法力修为就已经很不错了。”
黎渊道:“医师给他看过了,他急于修为速成,走火入魔,本就伤了自己一半的魂魄,今日浸了玄川水又遇上寒气攻心,三魂不稳。”
怎么还牵扯到了魂魄的事,听起来还挺严重。
宁言问道:“那医师可有说如何治?”
黎渊道:“我问过医师,若想他变回原来的样子,唯一的办法便是将玲珑玉磨碎了作为药引。”
宁言知道玲珑玉这种疗伤的神玉,早在上古神魔大战,神族远征魔族之时便已经被各路神仙用的差不多了,如今数十万年过去,也就四海之内只有婆娑境还有一小块,渺泽黎渊是不会不救的,看来他这是要提前去婆娑境了。
宁言问道:“你真的打算为他去一趟婆娑境?”
黎渊点了点头道:“渺泽是我唯一的义弟,他的父母曾对我有收留之恩,又是为魔族战死,他修为冒进,也是因我拦他以他修为不够为由,不让他去神魔战场才会如此,无论多难,我都会救他。”
于情于理他都得想办法救他这个义弟,反正早晚他都是要去一趟婆娑境,拿到那块神玉的,宁言知道这点。
不过他这一趟若是去的久了,他岂不是一个人待在这魔界会很无聊,而且都见不到人的话如何讨好于他?不如跟着过去,危险就危险,还不至于出什么大事,也许共同患难还能让黎渊对他多些好感。
“婆娑境凶险,我记得哪本古书里记载,婆娑境周围有一头厉害的猛兽看守,境内世界更是变化万千,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宁言看着面前的人沉声道:
“洛渊,那里危险,我还是和你一同去吧。”
之前也是宁言与他一同去取这块神玉。
可黎渊却拒绝了他:“我一个人去就好,你留在这儿。”
拒绝的这么干脆,怎么和他想的有点儿不大一样,他怎么记得黎渊书里这一段明明是带上他了呀。
黎渊转身要走。
不是。
“等一下。”
宁言对着他的背影道,黎渊还真就停下了脚步。
“行行好就带上我吧,我好歹是个医师,那里危险,你若是受了伤我还能给你医治,我发誓保证不会托你的后腿。我也是真心担心你,万一你出个意外,我一个人待在魔族会很无聊。”
黎渊不会嫌弃他是个包袱吧。可是不应该啊,他不是才展示过他也是很强的,都能击败他们一众魔族勇士夺得比武第一名。
黎渊是怕眼前这个人随他过去会遇上一些危险,可转念一想,若留他一人在魔界似乎也不大妥当,不如就将他带在身边,亲眼看着也更放心:
“知道了。”
黎渊转过身来看向他:“你今晚好好休息吧,明日我们一起离开魔界去一趟婆娑境。”
宁言见他好不容易求了两次这才答应了,他才长松了一口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