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现在怎么可能是易水六十三年？明明前几日才是易水四十二年啊，你们进来的时候怎么可能是易水六十三年？这怎么可能。”
盗墓贼跌坐在地上颓然地摇了摇头，他才进来这墓穴不过几日时间，明明他还是刚近来几日的样子，怎么会突然到了二十多年以后？
可黎渊与宁玉自然没有理由骗他。
黎渊拿着火折子在他面前晃了一晃：“现在的确是你进来这墓的二十年后，你看一眼你身后的墙壁。”
卫衍顺着他的话望向自己身后的墙壁，上面有黎渊和宁玉的影子，唯独没有他自己的影子，他是火光正照着的地方，按照常理而言，他卫衍的影子才应该是墙上最明显的那个。
黎渊又不动声色地对着他沉声道：“你大概已经忘了，你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
卫衍闻言心里自然是一惊，鬼是没有影子的，影子是活着的生物才能有，卫衍惊慌之余勉强自己静下心来，渐渐回想起那日自己与一同下这墓的盗墓贼在侧墓墓室发现了那口空棺，他们沿着两边一口一口地打开棺材，开到最中间的那一个便是只有金银玉器的空棺，那时有人被女鬼抓住咬了一口肩膀。
那个被咬的人面容在他面前愈加清晰。
他忽然想起来了，那个被咬了一口的人就是他自己，他当时肩膀一直在流血，背上背了一个很重的人，女鬼的头发散落在他的肩膀上，肩膀的疼痛迅速向周身蔓延，不过一会儿便没了站着的力气，看周围的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的。他记得他向那些人求救过，但他们都惊恐地看着他和他身上背着的女鬼，他们惊慌过后一步步朝后退去，大家都忙着慌张争先恐地逃命，没有一个人愿意过来冒险救他，他倒在地上，地板上都是他的血，呼吸也越来越弱，周围的景物也跟着越来越模糊，直到目所能及之处都是一片永恒死寂的漆黑。
他当时的确不曾挣脱开来，莫非自己就是被棺材中的女鬼所杀。就连卫衍自己都忘了，他以为他还活着，以为前几日便是他进来墓穴的日子。
“我想起来了，那，那个被女鬼第一个便咬中的人是我。”
卫衍伸出自己的手来摸了摸当初被咬的肩膀，那里还是好好的，没有任何伤口，原来那次倒在地上之后，他其实再也没能醒过来。
“原来人死了以后是这样的。”
黎渊望着卫衍摇了摇头道：“也不都是你这副样子，人死后三魂七魄尽归地府，你去不了地府，想来是因为这墓里的风水有异。”
宁玉站在一旁问道：“那平常的鬼，可是会记得自己死了以后的事？”
黎渊点了点头解释道：“一般都会记得。”
那眼前的这个盗墓贼倒不属于一般的行列。
卫衍叹了一口气，哭笑着道：“可能是报应吧，我盗了别人的墓，让别人死后不得安宁，所以也被报应，自己死后也不能得个安宁，差点儿连自己已经死了这件事都记不起来了。”
黎渊望着他道；“你若是想知道自己的魂灵为何被困在这个地方，不如与我们一道接着往里走，如果能遇上燕王本人，或者当年那些丢下你逃命的同伴，也许就能当面问个清楚。”
卫衍站了起身来，眼神里忽然没有方才的怯懦与畏惧，想起了过往那些事情以后，整个人似乎看开了很多：“我当然愿意去，反正我死都已经死透了，自然不害怕再死一次。”
黎渊望着他沉声道：“好。”
三个人过了片刻继续朝里走去。
宁玉望着一旁的卫衍问道；“若是有机会出去，你可想去冥界入轮回，再行转世？还是想继续留着这辈子的记忆当个孤魂野鬼？”
“自然想投胎转世重新做人，不过在去地府之前，我还是想回去看一眼我那儿新婚妻子，这么多年了，她应该早就知道我死了，她估计已经嫁给别人了，但我实在还是想见见她，看看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她若是过的好，那之后我就去投胎，若是过的不大好，我就在她身边守一阵，想办法逗她开心，陪着她老，再跟她一起下去投胎。”
这辈子错过的人，他想约定好下辈子再在一起。
不过凡间都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谁知道外面的人都变成了什么样子，想来早就已经是物是人非，不过人总对自己生前遇到的人，碰上的事心有执念，自然也再正常不过。
宁玉若死在这墓里，外面没有什么牵挂的人，唯一一个宁则，眼下他也知道他过的很好，将来也会很好。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找到他魂灵被锁在这燕王古墓里的原因，若眼前这个盗墓贼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宁玉自然想帮他一帮，盗墓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可也付出了更大的代价，死人的心愿，若是可以倒可以替他完成。
卫衍是死在这燕王古墓里的，魂灵也被困在了这个地方，困了二十年，说起来倒也有些可怜。
走廊很长，但两侧有照亮用的月明珠。
宁玉侧眼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卫衍道：“这里你死后可有来过？”
卫衍望着这两侧泛着绿光的夜明珠，摇了摇头，他的确毫无印象：“我记得没有来过，不过当时我那些同伴都是往这个方向跑的，在你们来之前，我好像就只能在我死的地方徘徊。”
在自己的意识里，他是不能进这儿的，也不能往前走。
宁玉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道：“这墓前些日子有盗墓贼进来过，你们是易水四十二年进来的，这二十年间，燕王古墓再没有人发现过。”
换句话说。
与卫衍一同进这古墓——那时见死不救的那些同伴，十有八九也永远留在了这里，若非如此，这里的古墓不至于这么久都未走漏过风声。
既然这个地方不对劲，说不定在往前面还能遇上另外的魂灵。
走在最前面一直不说话的黎渊忽然停下脚步，拦住了他们两个人，宁玉抬眸望过去，眼下的走廊两边各嵌了一颗很大的夜明珠。
仔细习惯了这光再望向夜明珠，里面似乎还各有一个白色的东西，再仔细看，那东西还会动。
看着难免有几分恶心，卫衍退后一步犹豫地道：“这是……”
黎渊皱着眉头道：“应该是刚才那些蜘蛛的卵。”
卫衍道：“那这些卵会不会等下也孵成活生生的怪物。”
黎渊道：“会。”
卫衍在自己的脖子上横着比划了一下：“那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宁玉摇了摇头道：“那到没有必要，让它们活着吧，横竖你都已经杀了他们的母亲，再杀小的，不会觉得……”
卫衍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道：“那也是他们的母亲先杀的我啊。”
宁玉又道：“那方才黎渊不是已经替你报仇了么。”
“那你们打算留着这两只？”
“这两个都还没出声呢，自然也没做错什么。”
卫衍又争辩道：“等出声了再杀人，岂不是就晚了。”
宁玉摇了摇头道：“它们孵化还需要一段时间，等墓里的人查出了这里浊气外漏的原因，这里的古墓就会被重新下禁制，再没有人能进的来。”
卫衍只好绕开了那两颗大夜明珠，直直地走过去道：“行吧，你们看，反正两位道长道法高强，不用担心，再说了若是它们这两只小蜘蛛有朝一日若是真的活了也是攻击这墓穴附近的活人，我都死过一次了，总不至于又来杀我，也不担心什么。”
这次换卫衍走在前面。
黎渊侧眼望了一眼宁玉问道：“你可是当真要留下这两个？”
宁玉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嗯，它们只是长的像蜘蛛，也并不就是蜘蛛，还未出生自然就未害过别人，自然可以留下。”
两个人继续朝前走着，脚下的路都是卫衍方才踩过的，周围也没什么特别的机关，自然安全，黎渊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道：“可我以为，方才卫衍所说是对的，若有朝一日真有误打误撞进入这墓里的人，这些东西迟早也会动手伤他们。”
宁玉想了一想，望着身旁的黎渊解释道：“那想来也是这些人有错在先，送上门来的食物，他们怎么会拒绝，就像熟了的饭到了人的嘴边，人也不会拒绝一样，活物的天性。”
黎渊忽然开口问道：“你不站在人族这边？”
宁玉摇了摇头道：“不站。”
他从来只站是非对错，分不清楚是非对错的时候，就站在杀戮比另一方少的一方。
走在前面的卫衍忽然转过身来：“前面有人！”
前面的确有人的脚步声。
宁玉握紧了腰间的佩剑，与黎渊一道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又是一件侧墓。
正中间的水池里放着一口白玉冰棺。
“谁！”
围在那里的人反应不慢，立刻望向黎渊与宁玉赶过来的地方，更有甚者直接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指着那路口。
宁玉沉声道：“是我。”
方尘送了一口气，一边朝着宁玉走过去，一边收起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你可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又遇上了什么诈尸的邪祟，我们找了你好久，终于看见你还活着了。我和南辰，洛言，我们几个都很担心你呢。”
宁玉朝着剩下几个人望了过去，见南辰站在原地看着他，也似松了一口气一般低声道：“你没事就好。”
虽然来之前他们都从南辰那里接过了灵链，这手链上的玉石上面的光不灭，玉石所对应的人就也平安无事，但毕竟平安这件事，还是要亲眼见到了人才能更放心一些。
南辰走过来正要同宁玉说话：“你方才走这一路可有碰上些什么？”
宁玉对着他道：“遇上了两个人。”
卫衍与黎渊跟了过去。
南辰看到黎渊目光不自觉得沉了一沉。
离楚道：“这不是黎渊师弟？”
洛言也心有疑虑，这不就是师门不准再提的黎渊吗。
方尘也很是诧异，黎渊堂堂魔尊，怎么会出现在这燕王古墓里，而且他不是失忆了，怎么还与宁玉一道出现。
众人倒是见黎渊面不改色地介绍自己道：“我叫洛渊，是思言阁的人，也是今日一同来参与仙门会武的，今日见过月听阁的各位道长。”
南辰笑了一笑道：“这样啊，能在这个地方遇上也算是有缘分了，这样吧，往后的路我们可以一起走。”
黎渊没有看南辰，倒是直接转身望向身边的宁玉，立刻当着这里众人的面，对着宁玉道：“我跟着宁玉走就可以，他灵力修为比较高，跟着他走我比较放心，再说我也不认识你们剩下的人，我这个人也不喜欢结交生人。”
南辰的笑容似乎有些僵住了，但也只是僵了片刻后便遮掩了过去道：“不碍事。”
脸上依旧是那副和谁关系都很好的笑容。
“倒是你们认识的这个人……”南辰的目光忽然又移在了一旁的卫衍身上，又走近了两步，仔细得打量了他一眼后道：“或者说这只鬼，可以信得过吗？”
一旁洛言和离楚的目光忽然退后了一步，警惕了几分：“他是鬼不是人？”
南辰修为在凡人之中本就算不低了，如今身上也有一块玉石在手，不难看出来眼前的盗墓贼只是个像极了人的魂灵。
卫衍对着点了点头道：“我也想找我被困在这里，不能去地府的原因，所以自然信的过，再说你们不都是那个厉害的仙门世家里求仙问道的道长么，应该也不会把我一只小小的孤魂野鬼放在心上的，我若是真出了问题，你们只管用法术杀我便是。”
只怕是三两下就能又杀他一次。
“也是。”
南辰沉声道。
他们这些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变得有些奇怪，方尘倒是能感觉出来，尤其是南辰与黎渊之间，似乎有种莫名其妙的敌意，像是不想互相搭理，刚才差点儿还要拿第三个人这个已经死了的卫衍来开刀。
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南辰和黎渊他们都很需要，对于他们这些其他人而言，眼前横竖两个人谁也得罪不起。
方尘赶快转移了话题，迅速提起了他们这些人来这里最重要的原因：
“这样吧，我们原本便是想找宁玉师弟，所以进了这墓之后一直往右走，现在人是遇上了，虽然又多了两个人，但好在宁玉师弟他如今也安然无恙，那我们也该做些正事了，别忘了现在是仙门会武的时间，我们得查清楚浊气的事，宁玉师弟他们一路从右过来，我们是从左过来，这里一定还有第三条路是通往墓穴更深处的，大家不妨先仔细找上一找。”
南辰先退让了一步，点了点头道：“也好。”
众人开始在这间不大的墓室里寻找第三条路，可这地方不大，周围除了方才他们来时的那两条路之外便都是实心的墙壁，现在所有人都在摸索着这墙壁，想要看看其上有没有机关。
这个时候宁玉没在黎渊身边，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倒是离方尘很近，方尘便趁机问道：“你和黎渊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宁玉摸索着墙壁面不改色地道：“他现在失忆了，是碰巧遇上的。”
方尘似乎觉得不大对劲，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黎渊，又对着近处的宁玉说道：“你的觉得是碰巧遇上的？”
宁玉反问道：“不然呢？”
方尘抿了抿唇：“他真的忘了？”
宁玉点了点头：“右边有一条路，路上都是冥河水，他能安然无恙地趟过那河水，只能说明是真的忘了。”
方尘听了宁玉说的这话，这才安下心来，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魔尊黎渊，他的本事，六界少有人不知。
“可是他参与会武了，还自己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门派，以他的灵力修为，只怕你与南辰联手都应付不了。”
仙门会武最后也只有一个门派能胜出，就算第一关像燕王古墓这种，两个人还勉强可以合作，那到了后面，门派不同的人之间怕是还是要变成敌人，黎渊参与会武的原由不明，到时候他若得胜心切，他们之间难免还是要再打一场。
“到时候再说吧。”宁玉只好道：“总之现在还是朋友。”
也是，方尘转念一想，倒是自己考虑得太多了，他原本是怕黎渊的忽然出现会打乱宁玉原本的计划，但现在几句话听下来，宁玉对于原来的想法倒是没有丝毫动摇。
那就好。
眼下最不好的是他们找了许久，还是没有摸索到什么机关，能供他们转动，找到这里哪里藏着的第三条路。
众人眉头紧皱的时候，倒是宁玉望向了面前这口白玉冰棺，他们方才都只注意到了这四周，可棺材本身却没有细细查过。
宁玉忽然对着他们出声问道：“这口棺材可有仔细查看过？”
南辰望着棺材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宁玉来之前，他们是准备好好查一查的，可他的出现倒是打乱了他们原本的计划，这口棺材也就没人再仔细查看了。
方尘对着众人道：“我可以过去查一查。”
他们面前，这间侧墓正中心有一汪水池，水池正中间浮着一口白玉冰棺。
只是这水池里水看上去有些浑浊，一眼望不到底，上面甚至还能看见许多泥沙混在一起，但应该不深，棺材按照常理本应该沉在水底，如果水浅至少也能淹没一部分，浮在上面多少有些奇怪。
宁玉也担心方尘的安危，便多嘱托了一句：“当心这水，直接去棺材上揭开棺材便是。”
方尘道：“好。”
于是当着这里众人的面脚下足尖一点，一跃到了棺材上站稳之后，又凌空一跃一脚踢开了白玉棺材的盖子，那盖子落入水池的水里，很快便竖着沉了下去，这水明明看着不深，却能完整吞下两米长的盖子，看来这水里的泥沙还有些古怪。
方尘站在棺材的冰檐上低着头看着棺材里的景象沉声道：“这是空棺。”
宁玉又问道；“那里面可有夹层？”
方尘拔出自己身上的佩剑，用佩剑划了划棺材里面，仔细听这声音又觉出了不对来，又细细地敲了两下，下面是空的，于是用了灵力，一剑刺穿了冰棺，果然见冻在一起的冰纷纷散落下去，下面还有路。
“冰棺下面有路。”
想来就是他们要找的第三条路，就在棺材里面。
南辰道：“我们下去吧。”
方尘点了点头道：“我先给你们探路。”
说罢便先第一个跳了下去。
洛言望向他似有担心，动了动唇，有什么本想说出口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也罢，由他。
反正他们这些人也都会跟他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