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宁玉发现行踪的那黑影是个凡人,在侧墓无意间撞到那里正说话的宁玉与黎渊之后一时害怕,慌不择路地打碎一个陶瓷罐,往更深处的墓室甬道跑过去,可是跑着跑着却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不跑了?难不成是方才太久,这会儿却跑不动了?”
站在他面前的不远处的宁玉问道。
那人望着面前的人,自然是有些难以置信——方才明明在身后侧墓墓室里见过的人为何忽然间会跑到前面不成——难不成自己这是活生生见鬼了?
那人吓得连连退后,忙要转身往回跑,可那里刚赶到的黎渊却又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人被黎渊和宁玉夹在其中,侧身看着步步逼近的黎渊和宁玉,那人此时惊恐地望着他们道:“你,你们别过来,千万别过来,我,我可是会杀人的,你,你们两个到底是人还是鬼?”
宁玉看着他心里道原本这话他还想问他来着,可见他明明一副害怕的要死却硬撑着还拿杀人恐吓威胁别人的样子,倒觉得有几分心酸。
他算人,但他身边的黎渊倒不是,黎渊是魔族,不过身份倒也不用和他一个不认识的外人解释得这么详细。
宁玉对着那人扬了扬下巴道:“自然是人。你又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就算不是仙门世家的弟子,想来能出现在这里的也万万不可能是什么普通凡人。
那人听见宁玉说他们是人,好歹先松了一口气,可还有后怕似的,松了一口气之后还是警惕地望着他们,未曾回答宁玉的问题,倒是又额外问了一句:“你们来,来这古墓是来做什么的。”
宁玉听了这问题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一旁的黎渊。
这人身上穿的破破烂烂,见人便一副畏畏缩缩的警惕样子,不像是什么仙门世家参与仙门会武的弟子,倒像是……
黎渊一眼便知道宁玉的意思,望向靠着墙的那人道:“你就是那个来盗墓的人?”
燕王古墓浊气四散最开始的原因便是有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盗墓贼,挖断了墓上的风水,算算日子那些人如果运气好一些,在几个安全的墓室里躲着,没有遇上厉害邪祟的话,应该还有活着的。
那人点了点头,又贼兮兮地对着他们试探道:“你,你们可是同行?”
宁玉觉得好笑,谁和你是同行。
“半个同行。”宁玉道。
他们来偷珠宝,他们来处理墓室里异变的邪祟,一个来墓室偷窃,另一个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反正是来墓室里杀生,保不准杀的还是墓室的主人。
那人看着宁玉眉目温柔,应该算是个好相处的人,几句话下来说的都很好听,也就渐渐放下了敌意。
宁玉跟着看着面前的这个人问道:“你不是一个人下来的吧?你们剩下的人呢?”
盗墓贼一般都不是一个人。
那人看着他低头解释道:“走,走散了。”
原先宁玉以为那人说话结巴是因为见了他们两个慌忙逃窜,一下子又被扣到这里有些紧张,可等他不紧张了说话也是这个样子,看来的确是有些结巴。
宁玉看着他继续不依不饶地问道:“这里危险,你们为什么会突然走散?”
盗墓贼接道:“我,我们遇到了鬼。”
宁玉皱起眉来继续问道:“鬼?”
那人跟着对着他解释道:“我们进墓了以后到了一个墓室,里面有好多陪葬的棺材,我们把棺材一个个的打开,里面都是给他陪葬的人,里面有很多陪葬的玉器和金银珠宝,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才下到这儿,在这儿好不容易才看到想要的东西一个个都拿红了眼,棺材一个接一个地开,直到开到其中有一口空棺,才觉得不对劲儿。那口棺材是透的,里面本来该有具陪葬女尸的,刚一反应过来,就有人她就从我们身后咬死了一个人,那女尸身上有尸毒,一口下去,我们那人救也没得救了,打我们也打不过,我们实在太害怕了,就跑了,跑散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是不是还活着。”
宁玉想了一想又对着面前的这个盗墓贼问道:“可有看到那尸体的眼睛是什么样子?”
盗墓贼仔细回忆了一下后道:“那个女尸是黑色的,没有眼白,整个眼睛都是黑色的,脸上还有能看见的青筋和血丝。”
宁玉望向黎渊,那便跑不了了,燕王古墓的风水格局受损,本该充满墓室的灵气转而化为浊气第一个侵染了这里本该无事的尸体,尸身化成邪祟,只是陪葬的尸身尚且如此,那这墓室里的机关,还有燕王本人岂不是业已化成了邪祟,这倒有些麻烦。
宁玉望着面前的盗墓贼转而又问道:“对了,你在这里被困多久了?”
那人抿了抿唇竟然掰着指头算了好久,算来算去,似乎也没加出来个数:“好久了,我也记不得了,有好些天了。”
盗墓贼不知道宁玉问这个做什么,只是眼前这人看上去信的过,这件事告诉他也无妨,盗墓贼便如实说了。
宁玉点了点头道:“嗯,知道了。”
宁玉走到黎渊身边道:“黎渊,我们还是继续往里走吧。”
盗墓贼见他们似乎一副要往里面走的样子,那可正是他方才逃命过来的地方, 那儿还有一具会动的女鬼,于是慌忙也跟上去拦着宁玉和黎渊说道:
“别,别呀,我就是从里面来的,里面又是机关又是鬼的,特别可怕,你,你们要是要钱的话,我身上还有偷剩下的白玉链子,钱可没有命重要啊,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咱们还是想个办法出去吧。”
盗墓贼似乎还有些不愿死心,依旧纠缠不休,宁玉只好道:“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钱。”
盗墓贼追问道:“不是为了钱财那是为了什么?”
这破烂墓穴,除了钱还能有什么吸引别人来这儿的。
宁玉似乎猜中了那盗墓贼心里的想法,干脆坦然地道:“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见鬼。”
那盗墓贼呆愣了几刻,反应过来之后似乎想骂他们两个是得了失心疯不成,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上赶着去送死,反正他可不陪着。
盗墓贼一听便退缩了:
“那,那可恕不奉陪了,一会儿你们要是在前面见到什么不好的东西,被那东西杀了以后可千万别来怪我没有提醒你们,我,我先走了。”
见那盗墓贼朝着他们方才来的地方走过去。
宁玉对着黎渊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他走的那条路分明已经被门口的石像堵死了。”
“嗯。”黎渊顺着宁玉的话如实道:“他用不了多久还会回来的。”
这么想出去的人是不会听他们话的,不撞南墙心不死。
宁玉犹豫地道:“那我们……”
倒是黎渊干净利落:“我们朝前走,在前面等他吧。”
“也好。”
后面的墓灵已经清干净了,侧墓用寒玉链和桃木钉锁起来的棺材又完好无损,他们来时的路上已经没有什么危险可言,这盗墓贼一去一回也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走着走着黎渊和宁玉便到了方才那个盗墓贼所说的侧墓,风中一片浓郁的血腥味,四处可见斑驳的血迹,地上躺着两三具才死不过几天,便因为尸毒而整个身体都跟着发黑的人,整张脸只有一双死不瞑目的白色眼睛清晰可见。眼下放眼他们四周,周围都是空棺,棺材盖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有的甚至已经碎裂开来,一片狼藉,唯独里面的这些尸体不知所踪。
宁玉喃喃地问道:“你觉得他们能去哪儿?”
宁玉望向一旁的黎渊,他们自然指的是这些尸体会去哪儿,他们来时路上没有见到这些尸体,那他们就只能是往墓穴更深去了,这里零零散散一共有七口空棺,如果都有下葬的人,原本应该有七具尸体躺在这儿,而现在一具都没有了。
“不至于一个都不剩下。”黎渊望着身旁的宁玉道:“看来需要当心,这七个人是同时下葬的,开棺之后相遇,也许会融为一体变成一个人。”
邪祟之间也常有互相吞噬的情况,这样会让自己的灵力修为更强一些,这墓室里的邪祟也是如此。
宁玉望着这七口空棺似有所察觉:“当时那个桃木钉和寒铁链,细细想来便有所不对,这墓室的主人或者是建造墓室的人,一定懂得如何利用这些凡间的风水,这七口棺材,怕是诚心这样摆的。”
黎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的确是故意的。”
最容易尸变的地方,这棺材反而连个钉子不打,看这棺材盖子的厚度甚至倒像就是可以轻易打开的。这人怕是算准了多少年之后总会有人来盗墓,惹了这里的棺材便会放出原本困在这里面的那些邪祟来。
正是这个时候墓室那一侧他们过来的地方忽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来人看到他们才站在原地,气喘吁吁地望着面前的黎渊和宁玉道:
“我,我回去看了一眼,那边没,没路了。”
方才的盗墓贼果然如黎渊所说跑了回来。
宁玉远远望着他道:“后面的确是没有回去的路了,回去的路也许在前面,你可要与我们一道走?”
盗墓贼惊动地拍了一掌自己的大腿:“求,求之不得啊。”
正和他意。
此时的盗墓贼眼巴巴地跟在他们身后面,追着宁玉解释道:
“我,我叫卫衍,守卫的卫,繁衍的衍。”
宁玉看了他一眼,倒没有直接挑明他的名字,只是对着卫衍介绍道:“我是月听阁的弟子,他是思言阁的人。”
那人问道:“都,都是修仙的门派吗?”
卫衍不大了解他们仙门世家的事。
宁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是。”
那人听了这话倒是开心地弯了弯嘴角:“那,那太好了,你们知道怎么对付那帮鬼魅。”
“不是鬼,鬼有自己的三魂七魄,拥有生前的意识,也知道喜怒哀乐,他们大都被困在这个地方久了,自己也忘记了自己从前是谁,心里除了怨气与浊气,杀意以外再没有其他东西,比如你之前遇到的那个,可以称为邪祟。”
卫衍点点头道:“对,好词,邪祟,总有些人生前还是善良的,这词用的挺好,能给他们区分开来。”
宁玉停下脚步忽然望向卫衍,卫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扰地不知所措:“怎么了道长?”
他警惕了望了一眼周围,这周围该不会有什么异动吧,那到时候不知道从哪儿跑更容易活命。
无奈宁玉只是看着他,意有所指地说道:“我发现你有的时候说话很流利,一点也不磕磕绊绊。”
他的结巴是间歇性的,有的时候听起来是个正常人。
“害,道长,你,你们俩可吓死我了,我,我结巴是有一阵没一阵的,心里一感到紧张就会结巴,平常不,不会。”
宁玉点了点头道:“这样啊。”
黎渊望着远处忽然皱起了眉,侧身对着宁玉皱眉道:“当心。”
黎渊一边立刻熄了他手里的火折子。
宁玉对着那卫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卫衍从前见过那女鬼,这个时候见黎渊和宁玉都变了脸色,自然知道怕是又遇上什么东西了,哪里敢再多言。
果然见不远处的甬道缓缓爬过来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像是蜘蛛一样远远地望着一堆腿和脸,它倒着挂在高处的墙壁上,黎渊的火折子已经熄了,好在前面不远处应该有本就是用来墓室里照明的夜明珠或是长明灯,只是那光亮远一些只是照得他们隐约可以看到什么东西在靠近。
盗墓贼紧张得汗流浃背,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不小心给吓出一丁点儿声音来。
黑暗里黎渊望了一眼宁玉。宁玉身上的玉石聚集周围的灵力需要一点儿时间,但眼下那邪祟越靠越近,黎渊用冥王剑,比他用浮生玉要快,更能护住身后这个凡人的安危。
宁玉动了动唇比划道:“我来当诱饵,你来杀他。”
黎渊立刻摇了摇头道:“诱饵危险。”
宁玉不解道:“那……”
他去当诱饵明明是最好的选择。
黎渊将视线移动到了卫衍身上,在盗墓贼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黎渊已经用手里的石子打中了那盗墓贼的肩膀。
卫衍叫道:“啊!疼!”
“谁呀!干嘛打我呀!好疼啊!”
发泄起来自己都忘记了还有邪祟在这儿,他们原本安静地躲在这儿就是为了躲邪祟的,自己却还大声叫了出来。
原本蹲在地上,蹲在宁玉身旁的盗墓贼立刻跳了起来,如此以来那邪祟立刻听见了风声,许多条腿一起动了起来朝着声音所在的地方飞快地爬过来,卫衍见到这一幕,吓得立刻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跑。
黎渊唤出了冥王剑,用灵力操控着他的剑,在邪祟即将挨上盗墓贼的前一刻,一剑贯穿了他的身体,那邪祟倒地之后,似是剧烈的挣扎了两下,然后便不在动了,只是离它不远的盗墓贼被这一幕吓得不轻的,惊吓之后得后退好几步,瘫坐在地上。
黎渊拾起来地上方才熄灭的火折子,重新打开它并且用它照亮,在邪祟的身上晃了一晃,火光映在上面,这三个人这才看清楚邪祟的样子,像是蜘蛛一样,六条人腿,身上背着四张狰狞的脸,手臂混在一起数不大清,身上还隐约可见人体体内的各种器官,都齐齐露在外面,看上去狰狞可怖。
看来黎渊说的果然没有错,这几个邪祟是融为一体。
不过可惜,就算有再多的四肢,跳动的心脏却只有一颗,黎渊那一剑正好刺穿了这邪祟的心才得一击毙命。
宁玉走到邪祟面前看着这个时候瘫坐在地上的盗墓贼:“还能起来吗?”
盗墓贼一阵后怕,吞了一大口口水才缓过神来,点了点头:“可,可以。”
宁玉走过去扶了他起来。
盗墓贼不大好意思地望着宁玉道:“我们能不能在这儿稍微歇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宁玉望了一眼黎渊,毕竟刚才拿人家当了诱饵,此时开口的要求其实也不大好拒绝,黎渊道;“随你。”
盗墓贼重新坐下。
卫衍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感叹道:“刚才差点儿就死了。”
有黎渊和宁玉在,他又怎么会真的出事,不过这件事卫衍到不知道,他以为黎渊和宁玉只不过是普通道长。
“真是害怕,我认识的那,那几个朋友可还没我这么好的运气能遇上两位道长,被这,这么恐怖的怪物缠着,怕,怕是都已经凶多吉少了。”
宁玉本想安慰他一两句,可他最后说的,这帮盗墓贼里面的其他人,当时应该是看出了他们解决不了的邪祟之后,又朝着墓室里更深处跑了,从那个方向上来看的确十有八九是凶多吉少,他说的都是事实,无法安慰。
宁玉只好跟着他叹了一口气,想了一套世事无常,生死各有命的说辞准备安慰他,却听他惋惜地道:“要是当初没有听卫宁那丫头的话下墓就好了,我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在成亲了。”
宁玉神色微微一变,略带迟疑地问道:“你要成亲了?”
“对。”卫衍提到这两个字时眉目比从前格外温柔眷恋:“我,我想给她整个镇上最多的彩礼,可我,我没有那么有钱,卫宁那丫头告诉我下一趟墓可以赚好几箱金子,出去以后一辈子都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我不在乎钱,但我想让她过好日子。早知道就……哎……她可还在那里等着我呢。”
回想起来,那时他的确是鬼迷心窍,一时动了歪心思,所以才会心动于下墓这件事,才会想捞这笔无义之财,此时此刻他倒是也想放下身上一切从死人那里拿来的金银珠宝,平安地回到地面上,要是一切都没发生过就好了。
当初要是他没答应过该有多好。
卫衍又继续叹了一口气道:
“哎,我在这儿也不知道困了几天了,本来按照我们刚下来的日子算,七天后是易水四十二年十月初二,正是我们订婚的好日子,我不知道错过了没有,要是错过了还没人同她解释,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宁玉这才觉出不对来,看着面前的人问道:“你说七日后是易水四十二年十月初二?”
卫衍点了点头道:“不过我不知道我们在这儿究竟是过了几日,那是按照我们下来的日子算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宁玉摇了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看着他问道:“那你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卫衍自然而然地摇了摇头,这墓室里没法计算过了几日,他当然不知道。
宁玉望着面前的卫衍不动声色地道:“按照凡间的纪年,现在是易水六十三年,九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