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往息镇街道上果然比往日人多,也热闹的多了,街上如今全都是些卖天灯的小商贩。
他们如今出去穿的是一身便装,未免打草惊蛇,出门在外自然换下了身上那身道长衣服。
小商贩问着路过的几个人道:“几位公子可要买盏天灯?”
洛言停下了脚步,对着他们道:“若去人多的河岸不拿天灯,会不会显得有些奇怪?”
毕竟去那里的人都有。
“那就买几盏吧。”
离楚上前挑了几盏天灯。
“各位公子要几盏?”
离楚沉声应道:“三盏。”
说罢便想起来他们怎么又少了一个人,便问向一旁的洛言:
“对了,宁玉人呢?怎么这个时候还不见他?”
眼下都已经入夜了,他们就要去河岸放天灯,可左右还是不见宁玉的身影。
洛言一时语塞:“今日出客栈时我找过他一次,他说他身上还有要事,让我们先来,到时候会来找我们的。”
南辰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以为宁玉是去准备他差他做的事,自然也没有多加责怪。
离楚不明真相倒是有些担心:“还没摸清楚掳走方尘的那些人的底细,他一个人在外万一再出了什么事?”
南辰道:“没有什么万一,他想来小心谨慎,而且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们自然愿意相信南辰说的话。
*
宁玉去找了黎渊一趟,毕竟答应了他今晚一同出去,正好也答应了南辰杀人的事,所以也只能避开剩下的几个师兄弟,与黎渊一道出去倒是最合适不过。
两人如今也走在往息镇的街道上,不过自然与他的几个师兄弟不在同一条街上。
“对了洛渊,我们带两盏天灯过去吧。”
黎渊望着他道:“也好。”
宁玉在一个商贩的小摊位面前停下了脚步:“样式倒是很多,你喜欢哪一种?”
黎渊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讨厌的样子。
“都可以,你看。”
宁玉随便点了两盏:“那就这两盏吧。”
“这是蘸了墨的毛笔,公子给。”
为何如今买灯还要给毛笔。
宁玉望着他递过来的东西,不解地问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小贩见他这反应笑了一笑道:“公子一听便是外乡人吧。”
宁玉点了点头,这小贩看上去是个普通凡人,他知道也没什么。
那小贩又道:“毛笔是用来在天灯上写字的,这灯是祈福的灯,两位公子可以将心愿写在这灯上。”
原来是这么回事,宁玉倒是想起来从前的确听过这一点。
“知道了,多谢。”
时辰差不多了,两个人朝着现在人最多的河岸走过去,宁玉忽然望向身旁的黎渊开口问道:
“洛渊你最近可有什么心愿?”
“不妨先想一想。”
他手里捧着两盏天灯,等下用些法术点亮了这最下面的蜡烛,天灯便会燃起,腾到半空之中。
如今河岸上人的确是多,大都三三两两,少有孤零零的人,宁玉望了一眼四周,倒是没看到他那几个师兄,这河岸本就绵长,一眼望不到头,此时又人多,想来他们也不会注意到他。
宁玉将手里的天灯递了一盏给黎渊。
“给你的。”
黎渊从他手里接过天灯和毛笔。
两个人走到河岸,坐在草地上在灯面上提笔写字。
宁玉的心愿自然简单,来来回回就那么一桩,希望心中所想能得以实现,落在灯面上变成了几个字:
“愿一切顺利。”
黎渊写了不久也停了笔。
宁玉望向他道:“可是写好了。”
黎渊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毛笔放在一旁的草地上。
两个人走到河旁放灯,周围陆陆续续已经有很多人放了灯,半空中都是点点星明,汇聚在一起,倒也似凡间夜晚的灯火一样,这一幕甚是好看。
宁玉顺口便问向身边的人道:“你许的什么愿?”
他都已经是魔尊了,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愿望。
黎渊原本抬头望着那些流于空中的星盏,听得身边的宁玉说话便又低头望向了他道:“你呢?你许了什么愿望?”
宁玉想了一想道:“希望接下来的事情一切顺利。”
这也正是他方才在灯上提笔写下的几个字,只是这话模棱两可,也许黎渊会以为他是希望接下来仙门会武这两关能都顺利。
“我没有什么愿望。”黎渊道:“所以方才写的是希望你的愿望都能成真。”
宁玉一怔,随后才道:“多谢。”
“对了……”黎渊又望着他道,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远远听见河岸不远处有人失声道:“快看!快抬头看!这些灯怎么了!”
听到这人声音的宁玉和黎渊齐齐顺着那人的话往半空中看去,方才点亮的那些灯停在半空不动,千百盏天灯异常诡异地凑成了一副人脸的画面,那张人脸在哭,嘴角分明是掉下来的,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凑成这副画面,只是这样子一成,方才温馨的画面荡然无存,这张千百盏灯凑成的人脸挂在半空之中倒似有些狰狞可怖,只知道等抬头看的时候便已经成了这副样子,宁玉和黎渊说话之前还是好好的。
宁玉立刻向周围看去,四下都是抬头诧异的普通百姓,河岸上哪里有操纵天灯的人。
宁玉不解地望向身边的人:“他做这些干什么?”
这些祈愿的灯找他惹他了。
黎渊望了他一眼解释道:“这灯上有不少凡人的心愿,曾有古法,可聚愿力,愿力为引,若是用得得当,亦可成为暂时可供操纵的灵力。”
宁玉倒是听明白了:“他在操纵灵力。”
想要化去方尘身上的金丹。
“可这附近根本看不到人。”
宁玉望着黎渊道:“可有办法找的到他。”
黎渊点了点头望向了天灯。
他在灯上。
*
灯上有人,披着一身黑色的斗篷将自己遮盖的严严实实,那人正背对着他们,望着这下面最大的一盏天灯。
他身后的宁玉望着他开口道:
“南夜师叔,初次见面,不知道师叔也有什么好的雅兴,站在这花灯之上赏灯啊。”
如黎渊所料想的那样,南夜果然人就在千百盏灯汇聚的灯上,只是这灯高又多,凡人站在河岸底下,根本看不清楚灯上的景象,而且南夜如今穿着一身夜行衣似的斗篷站在那里,若是不仔细看哪里能看得出来。
南夜与宁玉虽处一派,却从来没有见过,今日还是第一次见,若不是南辰提前告诉他这人是谁,他也认不出来,一直被盛传为凡间修为第一的月听阁南夜道长,现在看起来狼狈的过街老鼠。
他转身过来望着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宁玉和黎渊。
“你是月听阁的弟子?”
宁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自然是月听阁弟子,否则也不会这个时候还喊他一声师叔,论在这门派里的辈分,他还是应该这么叫的。
南夜的脸上满是鲜血与伤口,伤口的裂纹处都是散出来的浊气。
宁玉望着他道:“师叔怎么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了。”
“既然是我派弟子便不要多管闲事!”
南夜目光锐利语气阴沉地道:“若是敢多管闲事,我今夜就替月听阁清理门户。”
宁玉听了这话倒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身上根本没有多少灵力,清理门户这种事,似今夜这种情况,实在还指不定是谁清理谁呢?
不过在清理他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得想办法打听清楚,那便是失踪的方尘的下落。
宁玉望着面前的人道:“师叔,方尘人在哪里?他是你掳走的吧。”
南夜皱起眉头对着面前的黎渊和宁玉冷哼了一声道:“哼,他是死是华与你何干?”
宁玉立刻当着他的面反驳道:“他是死是活自然与我有关系,若是没关系,我也不会跟师叔说这么久的话,还让师叔活到现在。”
南夜闻言即刻皱起了眉头来,宁玉话音刚落,他明白了今夜追到这个地方来的两个人是敌非友,他生挖那九尾狐的金丹,来修复自己的金丹在即,是敌人的话自然要先下手为强。
他们脚下的天灯中有几把剑,从灯中飞出来,攻向宁玉和黎渊。宁玉反应也倒是不慢,那些佩剑在即将挨到他们身上的那一刻停了下来,直直落了下去。
南夜立时间明白了什么,对着面前的两个人眼神立刻一顿,沉声道:“浮生玉阴玉?你是宁玉?”
宁玉这个名字他从前在南辰那里已经听过无数次。
玉石护在宁玉和黎渊身前,此刻这玉正光华流转,聚齐了周围的灵力。
宁玉倒是有些无奈,打都要打了才认出他是谁。
黎渊对着身侧的宁玉道:“找到方尘了,他在最大的一盏天灯里,不过昏迷不醒,这个人留着无用,你要杀便杀。”
宁玉望着他回应道:“知道了,你先过去救他吧,我与他之间是月听阁门派内的事,他交给我来处理。”
黎渊望了一眼宁玉又跟着远远地望了一眼南夜道:“好。”便跳下灯去,跳到下一层最大的那盏灯上。
方才他们说这么久的话,便是给黎渊时间,让他偷偷用灵力去探方尘的位置,南夜在这里,他想要方尘的金丹,今夜是最好的时候,南夜走不远,方尘也一定就在这附近。
原来是用灯装着人,这灯上有灵力封纹,难怪他们一直找不到方尘的下落,原来近在咫尺。
方尘的下落探出来了,如黎渊所言,那留着南夜也就没有用了,更何况他答应过南辰要杀了他的。
宁玉拿着玉石一步步地朝着南夜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对着那个此刻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的人道:
“师叔,冤有头债有主,你的徒弟差我过来杀了你,他手里有与我交换的条件,加上你也不算什么好人,死的不算无辜。所以你的魂灵来日到了冥界,记得在那里等他几年。”
“又是我那好徒弟啊,我道与你从未见过,你竟然能一眼认出来我是谁,我道与你从无恩怨,你救人便是为何还要对我赶尽杀绝。”
南夜无奈又弯起唇角笑了一笑道:“也罢,我果然收了一个好弟子,当初我倒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死在他手里,而且还是两次,是我识人不明,认不出来他不是一条听话的狗,而是一匹养不熟的狼。”
南辰的确不狗,他是心里比谁做的都会更狠的狼。
哪里像是天族的人。
只是现在南夜发现这点发现得实在是有些晚了,这发现晚了的代价,就是得留下他这条命。
宁玉走到他身边去,南夜身上为数不多的灵力也被他手里的浮生玉吸收了个干净,现在只得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乖乖听话得望着面前的人没有动作。
他们两个像是一丘之貉,都是差不多的人,他倒也没有必要都责怪在南辰身上,南辰也只不过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已。
走的近了,南夜忽然望着近在咫尺的宁玉道:
“不过宁玉啊,你纵然身上有浮生玉护着你,可今日若是杀我,需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南夜忽然狰狞地望着宁玉,眼睛里都是可怖的红丝:“你知道杀我的人会有什么代价吗?”
南夜临了这话说的倒有几分意思,这样的人逼急了的确像是会狗急跳墙,可那又如何,他也是下过轮回台,没有什么来世的人。
宁玉实在没有什么顾忌和可怕的。
宁玉远远望了一眼黎渊,他正在破灯上的灵力封纹,在救方尘。想来也不会听到这么远之外他和南夜的话。
宁玉眯着眼睛望着面前的人道:“那你倒是不妨说说,杀你我会有什么代价?”
南夜望着他动了动唇,眼睛里都是恶毒的意味:“自我那好徒儿欺师灭祖之后,我便对自己下了诅咒,本是准备给他的,没想到他却安排你当了替死鬼。宁玉,这世上凡敢杀我之人,也必得众叛亲离,受尽孤立,你信任的人背叛于你,你将来终有一日会不得好死,你死的时候会受尽这人间苦楚,死后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难怪南辰不亲自动手,原来还有这一层,想来南辰自己也是清楚了。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之后。
宁玉忽然望着他轻飘飘地问道:
“就这么一条吗?”
宁玉等他说了许久却只等来了这么几句话,没等到他想要的,只得轻蔑地摇了摇头,原本想着听完这人的话再让他死,也算是他尊重一下师门,尊重一下身份上的长辈,可如今看来不过也是浪费时间,宁玉还以为真有什么大不了的。
修仙门派的人很少怕死,也有很多诸如像他一样的人也不怕什么不得好死。
也就永世不得超生这一条能单独拉出来威胁威胁别人。
不过威胁的人也是别人就是了,宁玉本来就是没有下辈子,入不了轮回的人。
方才南夜藏在天灯之中的佩剑,宁玉没有全部控制着灵力将他们扔下去,还留了一把在手里,话音未落,那把剑已经刺穿了面前南夜的身体,血顺着泛着寒光的佩剑,滴落在他们脚下踩着的灯上,不过一会儿便染红了大片的灯面。
宁玉在此刻瞪大了眼睛的南夜耳边道:“师叔,区区言灵咒,不过是不得好死罢了,与我而言可是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宁玉末了又安慰面前的人道:“师叔尽管放心的去吧,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送你的那位徒弟下去冥界陪你的,师叔一个人在冥界不会太孤单。”
南夜死时根本来不及答话,也许快到连他的话都没听到。
剑是穿心而过,人死的时候倒也不怎么受痛苦,宁玉伸手轻轻推了一推他的肩膀,南夜原本就站在这一层天灯的外沿,这一被推,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半空之中跌落下去,直直掉入了这灯下面的湖中,扑通一声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下面围着这灯看得人群远远传来一声惊呼,河岸的人望着湖面议论道:
“方才落进湖中的可是个人!”
“有人从上面掉下来!”
“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该不会是哪个仙门世家修仙的道长吧,他还有的救吗?”
河岸便倒是吵杂,而灯上,南夜这一死,他在这灯上聚集的灵力和灵力封纹立刻便散去,天灯不再受控制,缓缓朝着更高的地方四散飘去。
黎渊拦了那最大的一盏灯下来,脚踏着那灯,沉在了湖面上与众人面前。
岸上洛言南辰他们才看清楚那人是谁,竟是他们认识的人。
洛言望着他道:“洛渊?”
黎渊自然认识月听阁这几个人,此刻望着他们不动声色地道:“方尘在灯里,他没什么事,就是睡了一觉现在还没有醒。”
洛渊闻言立刻望向那盏灯,立刻用自己身上的佩剑划开了灯面,一旁守着的离楚赶忙凑过来帮他把人从这灯里抬了出来。
南辰站在一旁忽然望着忽然出现的黎渊试探着问道:“不知道方才从拿上面掉下来的人是?”
黎渊看了他一眼随即意有所指地道:“那只是一个脸画花了的死人,已经没气息了,倒也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在下湖去救他。”
一个脸花了的人。
南辰立刻便知道了那人是谁,南辰望了一眼天空中已经四散飘开的天灯,看来昨日他委托给宁玉做的事,他倒是完成的很好。
洛言和离楚在一旁救别人的时候,黎渊走到岸上,路过南辰时道了一句:“别人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你应该心里再清楚不过。”
南辰眯着眼睛侧目望向黎渊,一副听不懂的抵赖样子:“黎兄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黎渊知道南辰在凡间是个什么人,也懒得和他再废话,他们之间说话本就没有什么意义,于是便直截了当地道:“你的那位师傅说他会在冥界等你,你还是想想别在凡世死的太早,免得早些下去见到他的好。”
“这样啊。”
南辰忽然望着面前的黎渊笑了一笑道:“我那师父向来脾气不怎么好,说话总是这个样子。不过有劳黎兄带话了,他死前对我说的这些话,我现在收到了。”
南夜一死,天灯已散,仙门会武的第二关便算结束了。
洛言望着河岸上这才远远走过来的宁玉道:“今夜你是去了哪里,为何才过来?”
实情自然不能说,宁玉只得笑着解释道:“方才有别的事情耽误了一些时间。”
跟着又望向他们抬着的方尘道:“对了,洛言师兄,不知道方尘师兄他怎么样了?”
他问到了方尘,洛言的注意力倒是一下子便被转移了个干净,对着面前的宁玉道:“他还好,只是眼下昏迷不醒,并没有伤到哪里。”
宁玉点了点头道:“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