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目光一滞，这话说来自然是有些心虚，以为黎渊虽然是忘记了个干净，但见他面容却仍旧觉得有些熟悉。
“可能从前在哪里除邪祟的时候见过吧。”
宁玉慌忙出声搪塞道：“我是月听阁门下的弟子，时常下山，或许哪次下山的时候遇上过。”
仙门世家都会帮周围的百姓去除邪祟，他的思言阁想来也是，这个理由似乎不显得那么仓促。
好在黎渊也只问了那一句便不再追问，退让了一步道：“也许从前什么时候见过。”
“不想了，也许往后哪一日还能想起来。”
宁玉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得黎渊望着他说道：
“但我见你总觉得亲切，忍不住想多亲近。”
宁玉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但又仔细想了一想他方才刚说过的这句话，其实他原本也有几分怀疑黎渊，这句话倒是有些打消了他的疑虑，许是记忆虽然忘得差不多了，但这有些眼熟的本能还在，难怪会时常出现在他的身边。
生人总是往坏处想，但他对面前的黎渊自然是凡事都往好的地方想，因为了解，所以自然戒备心更低。
宁玉望着他索性道：“洛渊，既然如此，我们交个朋友吧。”
就是一般的朋友。
关系不同从前一样。
这世上也不会有哪个朋友非要冒着反噬的危险。
黎渊点了点头道：“好，其实我在这世上的朋友不多，你算一个。”
宁玉笑着望着他解释道：“其实我的朋友也不多，一个方尘，一个你。”
洛言离楚虽然人也很好，但他们在认识他之前，便有更相熟的人，他们平常在一起，与和其他门派里不大熟悉的师兄弟在一起一个样子。
宁玉不动声色地问道：“对了黎渊，你为何一个人参与这仙门会武，你同门的师兄弟不来吗？”
黎渊看着他答道：“我没有师兄弟，师门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是思言阁的阁主，这门派刚创立不久，其实现如今人才凋零，也只能派出一个我来参与这次的仙门会武。”
宁玉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是另外一副样子——黎渊这次好一个人才凋零。
……
他知道黎渊的身份，就自然而然知道各种实情，黎渊那门派哪里算得上是人才凋零，人才有他一个人就够了，他一个人抵得过这世上所有的凡间门派，自然除了月听阁，毕竟月听阁现在同时有阴玉和阳玉，能够调用这天地间的所有灵力。
只是不知道他堂堂魔尊这个时候不回魔界反而留在人间是所为何事。
宁玉顺着方才的话问向面前的人：“洛渊，其实我一直以来都很想问你，你为何要参与仙门会武？我觉得以你的灵力修为似乎不用参与这些，也能出名。”
那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平白牵扯入这些麻烦。
毕竟黎渊这个名字在六界也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其实这才是他真正想要问的事，但又总觉得直接问出来有些奇怪，所以拐弯抹角先问了一句别的才引到这里。
黎渊沉声答道：“自然不是为了名声。”
宁玉不解地跟着望着他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黎渊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因为你。”
宁玉望着他因为突如其来的这三个字而一时间语塞，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宁玉抿了抿唇，重逢之后与黎渊说话当真心累，时不时会有一种他根本什么都没忘记的错觉，常常被一两句他无心说出来的话堵得接不下去下一句。
今夜已经被堵了几次，自然看上去有些习惯了。
宁玉望着他问道，又勉强确认了一遍：“你方才说是因为我？”
黎渊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
他的确说的是因为你。
黎渊又道：
“我方才忽然想起来，我从前似乎救过一个叫宁则的孩子，他还在我一个凡间朋友那里学习仙门术法，你是认识宁则的，所以我们从前见过，抱歉我忘了这件事，也忘了之前在哪儿见过你。”
他提到了宁则的事。
宁玉慌忙摇头道：“不，你真的不用不好意思，我们从前不熟，就见过匆匆一面，所以你忘了其实也很正常，不是很正常，是再正常不过。”
可千万别不好意思。
忘了很好。
忘了挺好的。
可千万别找机会想起来。
黎渊望着他道：“你不在意就好。”
宁玉连忙又道：“不在意，真的不在意。”
他是真心不在意，这事说起来也是自己先不对所以自然也不敢在意，千真万确出自比真金还真的真心。
其实细想黎渊的话逻辑不大对，他自然不是因为宁则的关系才参与的仙门会武，只不过眼下他对自己忘记一些事情这件事本身起了疑心，让宁玉有些慌乱到忘记了自己理一理这里面的关系。
两人在房间里沉默片刻，宁玉怕黎渊继续细想自己为何想不起来这件事，便立刻转移了话题：“黎渊，说起来还有另外一件比较重要的事，你到这往息镇上一共有几天了？”
黎渊望着他答道：“我是前日到的，燕王古墓之后回到思言阁不久便收到了书信，说仙门会武的下一关是在这往息镇，除此以外再无线索便到了这个地方，说起来已经有两日。”
他在到之前便已经收到了那封书信，思言阁比月听阁收到的要早一些。
他们来镇上的时候也听小二说过，最近有许多仙门世家的人来到他们这个往息镇上，这些人是在他们之前来的，起初还以为是本身就住在这附近，所以御剑才能这么快的仙门世家，如今今夜听黎渊这么一说，到才发现原来这书信到仙门世家的日子不一样，而且这中间可能最远的还差了几日之长。
按照常理而言这类的会武为了讲究公平，给每个参与会武的门派一样长的准备时间，书信之上都会依附有写信之人的灵力，这书信哪怕是到了门派附近也不会立即进去，书信之间互有感应，等都到了门口才会算准时间一齐进去。
这次倒是特殊。
黎渊见他沉默不语，似有心事，便顺口问道：“在想什么？”
宁玉望着面前的黎渊如实说道：“我在想送信的人会不会一开始便有问题，这信到每个门派的时间不一样。”
黎渊点了点头道：“到个门派的时间的确不一样，我查过，往年仙门会武排名越高的门派，这次第二关的书信便越晚到，你们的月听阁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
宁玉转念又道：“也许第二关这么做是因为要平衡各大门派之间的势力？”
黎渊倒是摇了摇头否定道：“那些人不会这么好心，也许让你们最后来，就是要让方尘最后到，最后落单呢？”
方尘是他们中唯一一个会单独出去打听消息的人不假，如果幕后的有心人连这个都算到了的话。
宁玉不解地道：“可是为何？”
幕后之人花了这么大的心思，就是为了掳走一个平日里看起来便十分懒散的月听阁弟子？
若是论灵力也该掳走的是南辰，论样貌什么的该掳走的也是洛言和离楚他们。
为何偏偏是方尘。
黎渊不动声色地道：“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
过了片刻之后，黎渊又望向了身边的宁玉道：“你可知道方尘他除了是月听阁的弟子之外，可还有其他身份？或者可练过什么不一样的灵器或者是法术？”
一问便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他的魂灵是九尾狐族。
可是这事应该只有他一人知道，哪怕是当初的黎渊，他都替方尘瞒了下来，不可能会走漏风声，除了他们两个人以外应当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不对。
宁玉转念一想，可能还有人知道。
方尘知道。
他是献舍的人，平白无故献舍不会没有目的。
黎渊见他此时神色不对，便跟着问道：“可是想起了什么事？”
宁玉望着面前的人沉声道：“洛渊，若我今夜告诉你一件事，你可能答应我不会再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黎渊看着他道：“自然。我答应别人的事，一定会做到。”
尤其这人还是宁玉。
宁玉道：“方尘不只是普通的凡人，不是什么普通的仙门世家弟子，他的魂灵是九尾狐族的上神浅月。”
黎渊目光沉了一沉道：“浅月他？”
黎渊果然还记得这个人。
宁玉心里想黎渊从前在月听阁失踪过一段时间，便是去找当时天相不利的浅月，自然相熟也自然记得。
宁玉今夜这一解释，黎渊便知道浅月那件事的来龙去脉，那时他以为浅月已死，也的确是死过一次，只不过是由一个凡人献舍才九死一生勉强活了下来。
宁玉沉默了片刻之后方才对着面前的黎渊说道：“可他自己也不知道方尘为何在那个时候献舍，但如今有人刻意要困他，十有八九也是知道了九尾狐族的身份，除了方尘，或者方尘之前知会的人以外，我倒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了。”
黎渊与宁玉想的差不多：“想来也是那些人了。”
宁玉望着他问道：“那你可知九尾狐族的魂灵能做什么？”
黎渊是魔族，许是会对神族的事情知道的多一些。
黎渊闻言倒是无端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不过既然是有人想用的魂灵，想来这幕后之人的身份也不简单。可我还暂时想不到是谁。”
他想不到很正常。因为幕后之人的身份想来自然是不简单，注意都能打到一个上古神族的身上，想来他也不会轻易能带走方尘，就算是算计好了，前几日在镇上遇上了他想来也花了一番功夫。
黎渊随即松开了眉头又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在意这件事，对方是谁，明日过后便知道了。”
宁玉差点儿忘记了黎渊说过关于明日天灯节后的事。
这一夜天明地倒是快，原本他们这些人赶回客栈的时候也就没几个时辰便要天明，黎渊与宁玉一道出去时碰上了黎渊，而且是碰了个正着。
“黎……洛渊，你们昨夜……”
宁玉倒也没多想这句话，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昨夜说了几句话，我才发现这旁边的房间便住的是他。”
洛言望着黎渊看了片刻便只好道：“很巧。”
宁玉沉默片刻之后道：“今日是天灯节，我们是不是要出去看看。”
洛言点了点头：“南辰师兄和离楚师弟已经在楼下，我原本是来找你一道下去的。如今……”
洛言话只说了一般，视线便落在了黎渊身上。
如今还多出来一个人。
他们都是月听阁的，聚在一起也是因为方尘的事，说起来他一个外人的确是不适合参与他们门派的事。
黎渊望着身旁的宁玉道：“这样吧，我等晚上再去找你。”
宁玉道：“不用，你可以与我们一道下去。”
黎渊摇了摇头：“罢了，不必勉强，再说我也不怎么想看见你们大师兄。”
宁玉差点忘记了，黎渊只是忘了他们之间的事又不是忘了南辰的事，南辰是天上的神族，又带过兵，黎渊自然对他也有敌意，眼前这个情况他不愿意见便不见吧，还能各自相安，宁玉于是只好道：
“好，那便晚上见。”
黎渊回了他的房间，宁玉与洛言一道下了楼。
洛言在下楼的时候忽然开口问道：“宁玉，洛渊他在这里，会不会出现得有些刻意？”
起初他也觉得很巧，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不过昨夜他们说了许多，多到他心里的疑虑如今真的没剩下多少了。
他自然相信黎渊，比谁都相信。
宁玉随即解释道：“师兄放心，我已经试探过了，他值得信任，方尘失踪的事与他无关。”
洛言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不会伤洛言的，只是你们从前明明认识，为何如今却看起来了生分了很多。”
宁玉脚步一滞，又不动声色地掩盖了过去：“师兄，世上有许多东西都是会变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亦如是。”
洛言似乎听出来了什么东西，立刻摇了摇头道：“是我多问了。”
两个人到楼下的时候看到了南辰与离楚。
等两个人坐下，离楚便看着他们道：“是这样的，我今早与南辰师兄上街问了一下天灯节的情况，今日白日里与常日无异，不过今晚镇上百姓大都会去河岸点天灯，灯上会写上自己来年的心愿，天灯点好后便会升入高空，想是天上的神族可以看到便为天灯节。”
凡间的意思，这灯只要升入高空便能让天上的神仙看得真切，但他们里面本就有两个神族，又哪里需要这个。
神族不需要许愿，凡人需要。
但其实这灯就算哪个路过的神族碰巧能看见，也帮不了他们，天上的神族不能随意插手凡间的事，所谓天神看见天灯上的心愿，他们的心愿便会实现，也不过是凡人对于自己的慰藉。
不过心有慰藉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事。
洛言犹豫了片刻之后问道：“所以我们必须要等到今日晚上？”
南辰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对。”
大家心里自然都担心方尘，但现在明里暗里的线索仙门会武第二关都指向今夜的天灯节。
洛言只好道：“好，我知道了。”
南辰望了一眼众人道：“我知道昨夜基本上都是一宿未睡，这个镇上若是真有什么邪祟，那邪祟灵力修为定然在方尘之上，而且他手里许是有灵器，才能将方尘身上的灵力与我们远远隔开。”
所以幕后之人真是邪祟，今夜许是有一场硬仗。
他们是凡人，凡人的身体长时间不睡便会疲惫，无论如何现在他们也没有事可以为方尘做，得先休息好，才能应对不知道在哪里藏着的敌人。
洛言低声道：“师兄放心。”
南辰道：“那你们先回去吧。”
末了又看了一眼宁玉道：“你留一下。”
宁玉只得一动不动地坐在原来的座位上，亲眼望着洛言和离楚离开，见他们上了楼走远了才道：“何事？”
南辰这才道：“关于方尘的事，我现在有些线索了，只是不方便与他们一起说。”
宁玉看着他问道：“是什么线索。”
南辰道：“与我的师父有关。”
他叹了一口气道：“昨夜我发现我师父的尸体不见了。”
宁玉闻言立即皱起了眉道：“尸体？”
南夜不是应该在闭关，他以为南辰只是伤了他，没想到做的更绝了一些，直接杀了那人。
南辰倒是丝毫不避讳，面色如常地道：“我原本打算将南夜的尸体做成可供我灵力牵引的活人傀儡，所以他的身上有我藏的符咒，原本我也是打算等仙门会武结束之后再去他闭关的地方做傀儡，可昨日我才发现符咒有异动，尸体消失，我想起之前的事才理出来我那师父可能还没死透，他想要恢复原来的修为就需要生吃妖丹，他身上有一件法器可以隔绝牢笼之中人的灵力修为，这东西原来便是用来困灵力高强的灵兽，将他们带回门派里炼化，却可以让门派中人对灵兽的灵力全无丝毫察觉。”
南辰皱起眉头又道：“可我没想过，他这次居然会抓走方尘师弟。”
哪里是什么妖丹。
他这是想炼化上古狐族的金丹？
宁玉不动声色地问道：“方尘师弟不至于对南夜道长一点儿防备也没有，若是如你所言，南夜道长现在不正如行尸走肉的腐肉一般。”
这样的人不是一眼便能看出问题来，方尘就算再粗心，也不至于看不出来南夜身体有异，跟何况他本身也不是什么粗心的人。
“他应当有防备。”
南辰道：“不过从前方尘便与南夜走的很近，他喜欢我师父。”
宁玉被他最后这句话惊到了。
“你说方尘从前喜欢南夜？”
南辰点了点头：“我师父是这门派里修为最高的人，所谓德高望重，有很多年轻弟子仰慕自然也再正常不过。”
那方尘对他可不止是一星半点的普通仰慕。
为了他连命都可以送给浅月，以求来日留下浅月的金丹，这么一来倒是都可以说的通了。
宁玉忽然问道：“炼化旁人身上的金丹是不是要挑时候？”
南辰点了点头道：“月正明的时候。”
算算日子和时辰正好便是今夜午时。
难怪黎渊说是今日便能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他不知道，可南辰毕竟是南夜的徒弟，已经先一步推测出了那人是谁。
“对了宁玉，你可还记得从燕王古墓出来你答应我做一件事。”
宁玉望着他道：“自然记得。”
南辰点了点头：“向所有人隐瞒方才我与你说的话，今夜有机会便杀了南夜。”
宁玉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知道了。”
这件事也不难做。
没有他想象里南辰要他做的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