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宁玉在世间似乎是消失了一般无所踪影,到处都没再听过他出没的消息,不住在当初月听阁周边的百姓转眼似乎似忘记了当时的事一般,往日该做什么,这些时间便继续做什么,日子过得也快,就这么转眼凡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大半年。
如今求仙问道的那些门派里没人再提当初月听阁的名字,中立世家与各派推举出来的仙盟的方才推选出来一位年轻的盟主,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连宁玉都认识的来自中立世家的青年,就是那个他们仙门会武的时候见过的陵意。
如今金陵城里的茶馆坐满了人,满满当当都是听书喝茶的人,围在正中的说书人说到尽兴时一拍惊堂木道:
“说起咱们主持正义的仙盟副盟主也是一个年轻人,不过名讳还未对外公布,仙盟大都是些有本事的青年才俊,又是由当初中立世家和其他几个有名有姓的大派弟子组成,可实力不逊色于当年的……”
这说书的人是说仙盟有一个副盟主,不像陵意众所周知,似乎为人谦逊,甚是低调,外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就连宁玉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能够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在仙门世家里应该也有不小威望, 如此不肯透露给世人,也许是宁玉认识的哪个熟人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与姓名。
不过宁玉半年前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自然不会再后悔自己过往得决定,也不会因为那个人是谁而有所更改。
茶馆里说书的人在提到那个门派的名字时还是犹豫了片刻后,神色一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跟着说道:
“如今的仙盟绝对不输于当时的月听阁。”
这点众人倒还是相信的,团结起来的力量自然要比一个门派大。
只是当初那个威风凛凛的月听阁的名字如今就连一个寻常人也不想提,非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而是一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就不免心里情绪复杂。
半年以前月听阁的新一任长老,曾在仙门会武崭露头角的宁玉,在后山不知道怎么与上古凶兽千吾一起,将前去阻拦他们的当时月听阁的掌门和几位长老一一灭口,只剩下了两个命大勉强死里逃生,也就是月听阁当时的君颜长老和南辰长老。君颜是宁玉有心放过,而南辰则是因为他身上的半块诛心玉而幸免于难,其余的人都被证实已经死在半年前宁玉叛逃师门的那个晚上。一个门派最主要的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绕是当初排名第一的仙门世家月听阁也元气大伤,一落千丈,再不复往昔,一夜之间就跌落成了一般门派,如今要不是它过往的辉煌,一般人哪里出了邪祟也不会再想到求助这个门派,在百姓心里这个门派如今连个二流门派怕是都算不上了。
不过上面这些都是坊间传言,至于真实情况如何,也只有那下落不明的三个人知道,不过结果的确出入不大。
宁玉这里再清楚不过,那个晚上只活了三个人,他,南辰还有当时唯一的一个女长老,一个是他有心放走得,一个是凭借着身上的阳玉还剩了一口气。
南辰是他的确有些本事,君颜是因为她从来也没参与月听阁的事,宁玉才没伤她,那之后君颜似乎也已经隐居,再不过问凡间那些仙门世家的事,半年来陵意一直派人去找,可君颜似乎却是故意在避让一般,半年间始终没有音信。
眼下宁玉就在这个茶馆里,听着说书的人一句一个惊堂木说他们当时的故事,如今半年时间过去,那些事听起来却遥远得似乎隔了许久,一晃都像是过了很多年。
这个茶馆里满满当当的人,都在听他的事,有的义愤填膺,有的对故事里的这个宁玉恨之入骨,可偏偏人就在不远处,甚至与他们都在同一个茶馆里,却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他来。
“至于如今这仙盟副盟主,据推测啊,可能是当时的南辰道长,至于为什么不愿意透露消息,也许也是怕那魔头找上门来,他敢当仙盟的副盟主自然是不会怕这些他,怕就怕那魔头丧心病狂连累家人。”
茶馆说书人口中的魔头指的自然是宁玉,如今宁玉也成了他们口中的魔头了。
饶是宁玉过了这么久突然从别人口中听到南辰的名字,手里的茶杯不禁一滞。
就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坐在宁玉一旁的玄衣墨色的男子似乎注意到了宁玉的反应,也知道了他在意这件事,宁玉似乎也在找南辰,跟着便望着他道:“他都消失了半年了,我们找了他半年,会摇身一变变成对面的副盟主么?”
宁玉摇了摇头,他自然不这么觉得,南辰要藏就不会被别人找到,更何况是仙盟的副盟主再与他为敌,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没有胜算的时候就不会开始,宁玉眼前似乎很快略过南辰那一晚在后山甚是狼狈的样子,若不是……也不至于当时一晃便放错的人,宁玉很快将自己手里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对着一旁的人沉声道:
“不过就算不是他,也是个难缠的人,不过只要不是他,对面越难缠越好。”
这是宁玉的心理话,只要辅佐陵意的仙盟副盟主不是南辰,不管对面是谁他都不会在乎。甚至他倒是期望对面的人难缠,有一个自身资质不错的盟主和副盟主,这样今日的仙盟来日才会更好成长。
其实先前与宁玉说话的人正是千吾,当时那个被困在牢笼里,受自身浊气侵蚀的上古凶兽,不过现在凡尘,他自然化成了人形。
这半年的时光千吾借助宁玉身上的诛心玉,借助他身上的灵力,可以另化为人形,但千吾毕竟没有身体,只有灵魂,就算是勉强化成人性,人形也会不稳,依旧依靠着宁玉手里的这块玉,加上他从一出生到现在也就只认识宁玉一个人,所以这半年便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跟着跟着就跟成了习惯。其实千吾脱下戾气之后其实想得很开,大家都是可怜人,他想留下来看看宁玉接下来想做的事,他被关在月听阁的地牢里那么久,还是第一次遇上一个有意思的人。对于他而言,上古至今,大千世界还是大千世界,天下山川也还是许久之前的天下山川,什么都没改,不过凡间却因为这些普通人而换了一圈,千吾不知道宁玉从前是宁言,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凡人很有意思,便因为这份意思留了下来。
想见他接下来做的事,想看宁玉做这些事的原因,想看他将来的结局与下场。
此刻千吾虽然听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总觉得他希望对面的人厉害有些不大对,正常情况来讲,对面算是他们这边的敌人,宁玉不是应该希望那些人不好?天底下居然还有宁玉这种盼着对面好的人。
千吾沉默了片刻之后望着面前的宁玉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那你要不要我再去查一查这个副盟主的底细?”
他能问这句话自然是诚心想要帮忙的。查人这件事他这半年入世以来可谓日渐擅长,尤其是跟在宁玉身边之后,现如今千吾查人的技术几乎都已经炉火纯青。
“这点小事不用麻烦你。”宁玉轻轻摇了摇头,望了他一眼,又远远地望了一眼茶馆正中的那个说的正起劲的说书人道:“他们会来找我们的,准备了半年时间,对于陵意他们而言,也该够了。”
有的人只见面就已经足够了解他了。
宁玉见过陵意两次便知道世间少有想他这样的人,大约多少年都不会出这么一个,他来当想杀他的仙盟盟主,这样的选择再好不过。
陵意就是仙盟那里最好的选择,刚好陵意也愿意去,似他这样心里藏着世间的人,逢世间大乱必出,等世间平安时归隐不问世事。
而陵意这边从出事到现在总算将原本一盘散沙的各大世家,和一向什么都不管不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中立世家拧成了一股绳,如今大家聚集起来终于有了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杀了宁玉。弑师的罪名,欺师灭祖的罪名,滥杀无辜的罪名,这重重罪责落在一起,于他而言万死难辞其咎。
宁玉这些日子从别人口中听自己的名字听起来都真的像是恶贯满盈的人。
天下人如今都一样希望半年前那个宁玉死,而且这里的天下人大都是不认识他的。
那些世家其实也没有那么正义,非要管别的门派的事不可,他们插手的理由并非如此,而是出于恐惧。宁玉身上有诛心玉的阴玉,有上古凶兽千吾,上古妖兽的力量不可估计,月听阁曾经对他有恩,是他的师门,宁玉尚且对于那些人都没有心慈手软,这样的人和这样强大的力量对于其他门派而言是无限大的威胁,有些人总是免不了幻想,如果杀了宁玉,上古凶兽千吾还有那块六界觊觎的诛心玉,是不是参战的仙门世家人人都可以分上一杯羹。
人世间的凡人大都因恐惧和相同的利益聚在一起,形成各国,不同朝廷和不同的仙门世家。
从前是中立世家的陵意虽然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从前也已经常年在江湖之中漂泊,小小年纪便能作为仙门会武的考官游走各大门派,自然也有远超于常人的本事。陵意自然知道这些各大门派的老狐狸之间的勾心斗角,但当务之急也是要先找到宁玉,举凡间之力杀了这个众矢之的的人,所以也只能暂时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先放下再说。
说起来,陵意与宁玉没有仇,从前仙门会武的时候甚至还见过,对他有几分欣赏。可后来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虽然不得不站在对立面,饶是他心底仍旧保留对宁玉当初见他时的那份欣赏,世间好久没有这样的人,好久没有一个能让所有人聚集在一起,让原本散漫的各大世家凝在一起的人,宁玉还是古往今来第一个。
对于陵意来说一切都分得很清楚,敌对是敌对,欣赏归欣赏,再欣赏面对敌人也不会有一星半点的心慈手软。
这边的仙盟最近几日变得热闹,似乎终于找够了人,做好了准备要开始有所动作。
仙盟日常联络的“营地”就是当初的月听阁,一边是那些弟子主动要求想为师门除去当年那个狼心狗肺,欺师灭祖,又不知好歹的叛徒,一边是盟中的人希望这样可以让他们记住,宁玉是一个人毁了这个世界第一仙门世家的人,即便如今人已经不知下落,他们也绝对不可以再掉以轻心,毕竟从前的月听阁不过百来人,而如今他们仙盟代表着很多人,得求得事事万无一失。
总之今日的月听阁前殿分外热闹。因为各门各派的掌门今日都聚在这里,今日是他们聚在一起之后的第二次议事,殿上的众人大都在沉默的时候,忽然有人低头看了看,似是受了什么人眼神示意一般地对着高座之上的陵意出声问道。
“陵盟主,这都半年时间了,人也不知道到哪儿了,如果他一直都不出来,难道我们这些人也要待在月听阁一直等他,等他再次出现?”
殿内众人听了这句话,皆齐齐朝着陵意望过去,有的人敢问,有的人不敢,但大多数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听上去是有的人已经等急了,觉得这么毫无作为地消耗下去不会有个结果,可陵意自然不会白白消耗。
一直沉默地坐在高位之上的陵意远远地望了他一眼,才开口道:“当然不会。”
末了又沉声补充道:“等时候到了,我们会引他出来。”
一旁又跟着有人问道:“那请问盟主,什么是合适的时候?”
陵意又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之后望了一眼那人意有所指地沉声道:“不会太久了。”
他说不会太久便是这几日之内。
一盟之主,如今等于是掌管天下的仙门世家,自然不会食言,他说的每一句话,哪怕在座的那些掌门曾经在仙门世家里的地位与分量比他大,来了这里,入了仙盟都会听他的话。
众人正在议论的时候,门口忽然有一个声音盖过了他们:
“报,见过各位掌门,见过盟主。”
众人齐齐向门口望过去,来得是一个本该守在月听阁大门门口的弟子,看来门口有些事情,众人很快便安静下来。
陵意皱眉问道:“何事?”
在此之前他便说过,等一会儿各大掌门议事的时候,没有重要的事先不要通报,结果才开始不大一会儿便有弟子进来叨扰。
不过叨扰自然不是不敢随意叨扰,他是有要事。
见那弟子对着陵意一揖道:“盟主,方才有个人到大门口来,说是知道宁玉的下落,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盟主,上面有宁玉如今的下落。”
宁玉的下落。
早在半年前欺师灭祖那个晚上之后,宁玉就再没再江湖上出现过,如今忽然有了他的消息,一众世家彼此看了对方一眼。
果然见那弟子手里拿着一卷卷轴,陵意示意让他把东西拿过去。
一旁有人忽然出声问道:“说知道宁玉下落的是什么人?那人除了留下这东西以外还说什么了?”
那弟子交完了东西,如今卷轴已经牢牢地握在了陵意手里。
弟子对着那问话的掌门沉声道:“那人只让我把东西交到盟主手上,说他知道宁玉的下落,这卷轴之上写着,也说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氏,不便参与其中,权当为我们仙盟多少做些贡献。”
“盟主。”梦宗的掌门思考了片刻之后望向了陵意:“这东西不能轻易打开,小心有诈。”
他消失了那么久,且不论为何忽然会有他的下落,单是交这东西的人来路不明便不能轻易接受,免得东西打开之后出了问题,这点向来谨慎的陵意自然也清楚。
“你先下去吧。”陵意望着进来送东西的弟子道。
“是。”
方才梦宗的掌门提醒的有理。
陵意用了周身的灵力探了探手上的卷轴里是否有机关后,对着殿上的众人沉声道:“东西我测过了,没有问题,不过里面确实有些微的灵力,不过些微而已,无伤大雅。”
“嗯。”梦宗的掌门点了点头:“那便打开试一试。”
兴许真的有知道宁玉藏身之地的世外高人。
陵意将灰色的卷轴铺开放在桌上。
卷轴无字,但有一股黑色的气缓缓飘到半空之中,渐渐散开成字,字迹清秀,是人用灵力写上去的,凡能做到这个的人必然灵力深厚。其上的字缓缓凑成了一句话,殿上有人轻声读道:
“不必为了找我再花功夫,因为三日后,我会来这里找你们。——宁玉”
“宁玉?”
那人读完自己也愣了一愣。
宁玉给仙盟送了信,竟然还署了自己的名。
满座的掌门暗自皱眉,见陵意也是神色一紧。
送这个信来的人,居然就是宁玉自己,还似嘲讽一般的特意署了名。
殿上立刻便有人冷哼一声:“好生嚣张啊,真当如今的仙盟还是可以让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月听阁么。”
可更多的人想的却是别的东西:“他说的是三日后。”
“为何许久不现身,偏偏是三日之后?”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饶是仙盟这半年来已经准备充足,可那个人毕竟拥有一头上古凶兽,手里还有诛心玉,而他们如今只是联合起来,从未测试过自己联合起来的实力,多少心里还是有点儿没有底气。
只是军心不能散,所以必须一派自信的样子。
众人没有一个回答他的问题,陵意也沉默不语时,见帘子那一侧上的珠玉忽然动了一动,珠玉那侧有人掀开帘子朝着他们走了过来,那人一身白衣,带着半截银灰色的面具,样貌装扮甚是年轻。
“因为他在等你们准备好,仙盟近日方才算正式成立,我问过了,最后一个参与仙盟的掌门会在两日之后到月听阁。”
而宁玉给的时间是三日之后。
陵意闻声也侧眸望过去,眼神里的光立刻温柔了起来,方才因为宁玉一封信皱起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他见到了他在这里最信任的人,陵意对着那人道:
“你来了。”
其他掌门也向方才来的白衣少年打了声招呼:“副盟主。”
他便是仙盟的副盟主,今日方才到的月听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