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儿摇了摇头，一脸委屈得低着头说道：“爹娘还有弟弟走散了，他们说外面危险，让我藏在这里不要出声，让我能藏多久就藏多少，他们说等到城里不乱了，就会来接我。”
孩子还小，当父母的自然不会丢下不管，那如此食言其实便只有一种可能——
宁玉闻言不动声色得望了一眼一旁的黎渊。
她的爸爸妈妈或许的确说过这句话，可想来现在已经物是人非，江南城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只怕这孩子的爸爸妈妈那时离开之后便已经凶多吉少。
小女孩儿自然不懂眼前两个哥哥沉默的原因是什么，只是自己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突然出声打断道：“哥哥能带我去一个地方吗？要过一个树林，我一个人不敢。”
宁玉似乎有些诧异她会问这个问题，低声问道： “你想去哪里？哥哥们今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可以先陪你过去。”
这个哥哥似乎要比一旁冷着脸的哥哥更好说话一些，小孩子的天性便是自己默默接近更好说话的人，所以相比接近黎渊，她还是选择和宁玉说话。
小女孩儿抬头望着面前的宁玉说道：“城外的破庙，娘亲和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走丢了的话，我就去那里找她，她以前是专门打扫那个寺庙的人，说对着里面的神像许愿很灵的，是周围人不珍惜，里面的神才走了，只要够诚信供奉，神还是会回来的，娘亲把我放在水缸里之后他们就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们走散了，她也许会在那里等我，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尝试着求一求神像，问问我娘亲的下落。”
城外的寺庙他们虽然没有去过，但想也知道那里现在也没有什么活人了，但不让她去一趟她又怎么会死心，何况小女孩儿年岁还小，宁玉也不忍心拒绝，便望了一眼黎渊，黎渊倒是心领神会：
“你决定就好。”
答不答应这个小女孩儿，去不去由他一人决定就好。
反正他都会陪着，去城外的破庙一趟，其实也没有太耽误时间。
得了他这句话，宁玉放下心来望着面前的女孩儿道：“好，哥哥陪你去，你认不认得从这里去破庙的路？”
小女孩儿乖乖点了点头：“我认得，谢谢哥哥。”
面前这个小女孩儿倒是表现得真乖。
一般孩子在这个年纪都皮的很，宁玉见他们大都在街道上追逐打闹，玩的厉害，很少有小女孩儿这种一口一个谢谢的，看来她的爹娘从前一定有好感教她。
宁玉牵着她的手，把她脚下水缸的残渣里抱起来，对着她说道。
“事不宜迟，这里危险，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一阵御剑来到了城外的破庙，他们已经看到了破庙外围已经残破不堪的墙坯，这破庙其实也不算大，大概就一间主殿，连个侧殿都没有，从外面远远的看上去窗户与木门都已经破败不堪。
小女孩儿似乎有些激动，拉扯着宁玉的衣角，指着远处的破庙里道：
“哥哥，就是前面，前面就到了。”
宁玉微笑着对着她点了点头，用着温和的声音说道：“你先过去吧，你和里面的那些人说，你已经把我们骗过来了，你放心，我们会跟在你身后进去，这样他们就不会怀疑你也不会为难你。”
小女孩儿望着他倒退了两步，如今脸色差得可以的，苍白着脸结巴着道：“哥哥，我没有，我不是。”
没有，不是。
那便是了。
她怕成这样，毕竟是个孩子，做坏事也会忍不住地心虚，应当不是她，该怎么骗人又该怎么扮演可怜，不是一个小女孩儿能做出来的事，从头到尾都是有人教她这么做的。
宁玉的声音依旧温和，他只有对孩子和黎渊这两种人说话的声音才会这么温柔，可眼前这个孩子虽然骗了他们，但毕竟年纪还小，他们自然不会害这个孩子。骗人这种事也讲究找到对的人。
宁玉半是安慰得对着她说道：“你照我说的去做，放心，不会有事的，有我在。”
小女孩儿看着他又看了一眼一旁的黎渊，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儿连忙后退几步跑进了破庙里。
黎渊刚才离他们很近，自然也听到了他们说话，也许也是一早就看出来了那个孩子有问题，自然也不诧异，这也是他答应来城外破庙的原因。
至于宁玉如何发现她的身份，其实那孩子身上的漏洞有很多。
宁玉远远地望了一眼那间破庙，又似乎在望着那里面藏身着的人，对着身旁的黎渊道：“我们进去吧。”
晚了，说不定那些人要怪罪那个孩子，这种东西也讲究冤有头债有主，他是不会平白怪罪一个孩子的，既然不能怪罪只有那么小一点儿的孩子，索性便去怪罪那些不教她点好的大人吧。
这地方是间破庙，破庙里本应该有神族的像，本应该是个能平心静气的地方，但如今那里面藏着的却都是杀气。
推开破庙已经算不上是门的门，里面到处都是厚厚一层灰尘，只不过有的地方灰尘比其他地方稍微薄了一些， 应该是有人走过又为了掩饰痕迹才故意落上去的。
宁玉望了一眼四周，这个破庙里破损的石像背后，沾染了灰尘的帘子和柱子后面都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你们还要藏着吗？出来吧。”
没想到最先有动静的却是他们脚底下。
脚下有机关。
落着尘埃的地砖应声落下，黎渊一手揽着他的腰，把他拉向了一旁，两个人才没有齐齐落下去，没有中了他们的陷阱。
浪费了这么一圈功夫应当不是为了对付他们两个陌生人。
果然见石像和柱子后面那些人手里拿着平时耕作的锄头和刀剑走了出来，小小的破庙里居然埋伏了七八个成年男子，跟在最后出来的是方才那个已经哭花了脸的小女孩儿，眼下他们将宁玉和黎渊围在正中正警惕得盯着他们看。
宁玉望了一眼机关下面，他们本该掉下去的地方铺满了钉子，那钉子很新，看上去倒也锋利，有几根甚至还泛着银光，上面都是血迹，看样子先他们之前还有人掉下去过，他们不是第一个来破庙的人，之前还有几个倒霉说不来已经喂了钉子。
这么大费周章大老远派一个小姑娘把人骗到这里来杀。
是图什么呢？
宁玉望了一眼面前的这些人：“你们想杀我们？可知我们千里迢迢过来是来救你们的？难道不怕杀了我们之后再也没有人来救你们了？”
那些人似乎知道宁玉和黎渊不好招惹，举着自己手里的武器为求自保。
“就你们两个人来救我们？”
其中一个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冷嘲热讽，像是听见了什么荒谬绝伦的话。
“官府都把江南城封了，让我们这些百姓都死在这里，这里的消息出不去，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江南怎么了，谈什么来救我们？外面的那些老鼠你们还没见过吧？等你们亲眼见过它们是怎么吃人的就会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到底有多好笑了。”
言外之意，你们只是两个人而已，就算身手好上一些，也终究是势单力薄，在这么大的鼠疫面前是没有用的。
可事实上，他们显然对宁玉和黎渊了解不深，他们还真就是来救他们的。
宁玉又望了一眼那陷阱之下，虽然有血迹，常人掉下去只怕必死无疑，可那布满钉子的铁板上却没有一点儿尸骨。
大老远得骗过来，想来是因为这个地方那些发了疯的老鼠没有过来过，相比其他地方而言很是安全，至于杀人的目的——
宁玉望了一眼这里的人，虽然都是成年，本该是身强体壮的年纪，但如今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瘦得厉害，江南已被官兵围城数日，城里面早就已经断了粮食，他们还能活到现在，自然是吃了人，他们或许认识所以不忍心杀彼此，就骗了其他人过来，一个人够他们吃好几日。方才黎渊和他若是掉下去，恐怕还能支撑着这些人再过上好几日，不过前提自然是他们得掉下去。
但是现在宁玉的心情变了。
他不想救眼前这些人了，这些双手沾了别人血的人似乎杀了更合适。
那个小女孩儿还没长大，可以留着，除此以外这些人宁玉挨个看了一眼，他们实在没有活着的必要，他决定早些送他们到冥王那里投胎转世。
其实从他们决定骗人来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失去了这一辈子当人的资格。
宁玉背后的手已经唤出了阴玉，黎渊望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也知道了他的打算，没有想过要管，他是陪宁玉来这里的，他想怎么他都可以，更何况魔族也最忌讳吃同族，哪怕是最逼不得已的时候，更何况这些人并不是真的逼不得已，总还有其他的办法胜过其他无辜的人骗过来再要了他们的命。
宁玉望着冷淡得他们最后问了一句：“我最后问你们这些人一次，这些天来你们到底用这个方式杀了多少人？”
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回答，不知道问这个干什么，但是眼前的这两个人能躲开刚才的陷阱，说明还是有些本事，他们还是得小心一些。
其中一个人似乎是全然无所谓地道：“在你们之前杀过很多呢，你们也会死在这里。”
宁玉冷笑了一声，手里的玉佩一时间寒光大盛，寒光闪过他的侧脸，自然也略过那双比冷铁还要凌厉的双眼：
“那你们要失算了。我给过你们机会，刚才不说便没有机会再说了，方才的话便是你们的遗言了。”
话音刚落，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玉佩所及的地方到处都是殷红的鲜血与那些将死之人的惨叫声。
宁玉刹那间落在那小女孩儿的面前，他捂着她的眼睛在她耳边道：“捂上你的耳朵，不用看这些也不用听这些，你只要知道今日过后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可以再逼你骗人。 ”
黎渊走到宁玉身边看着面前他留下的那个小女孩儿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他们外出自然没有办法多带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儿，把她放在这里又相当于让她直接自生自灭，宁玉想了一想对着面前的人道：“倒也简单，算算时间，仙盟的人应该要到了。”
黎渊明白了他的打算，的确对她而言是最好的安置。这孩子孤苦伶仃，仙盟的人自言正义，不会见死不救，会给她找一个去处的。
宁玉将那孩子抱着走出了破庙，许是刚才杀的人多了，就算是他们在破庙外面也能够闻到那里面飘出来的一股血腥味，好在面前的小女孩儿倒不怎么介意，她这几日一直以来都过得是这样的日子。
宁玉再次俯下身来，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令牌递给了她。
这是当年月听阁弟子才会有的令牌，宁玉在她耳边低声道：
“想活命的话就拿着它一路往北走，你会碰到许多仙门世家的人，那些人衣着光鲜，看起来又一派正气仙风道骨，你用这个牌子引他们来破庙，告诉他们这里的人都是我杀的，至于破庙里其他的人，之前发生的事都不要告诉他们。”
宁玉望着面前的女孩儿皱着眉头问道：“刚才告诉你的事情记住了吗？”
小女孩儿害怕的吞了一口唾沫然后点了点头：“小哥哥放心，我一字一句都记住了，谢谢两个哥哥的不杀之恩，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他倒是也相信，毕竟刚遇到这个女孩儿的时候自己也差一点被她骗了，仙盟那些人本就是为了杀他而来，加上她的话，不会察觉出异常来的，如此一来他们也不会再多过问这个孩子的身份和她能活下来的原因。
“那就去吧，记得一路向北走，再见到他们之前不要回头。”
“好。”
小女孩儿从他手里接过令牌，头也不回地背对着两个人朝北边走过去。
两个人站在原地，看见那个女孩儿走远了， 黎渊才对宁玉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这里有血腥味，人的血腥味，和那些老鼠的眼睛一个样子，我猜这里的味道它们会很喜欢。”
他是想引那些老鼠过来。
然后呢。
一把火烧掉吗？
黎渊摇了摇头，若真只是一把火，宁玉未免把这次的鼠疫想得简单了一些：“那不是普通的老鼠，你引他们过来可有想到接下来怎么处理？”
对于面前的黎渊，宁玉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如实的道：“先用火烧，若还是无用，就用阵法，若是在这里阵法也可以提前布置。”
大抵还是要用上阵法的。
“阵法？”
宁玉点了点头，把自己手里的玉佩拿给了黎渊看：“用这个。”
另一侧小女孩儿经历了破庙里的事自然知道宁玉不会骗她，她也不敢放慢脚步，一直向北边跑从未有一步停歇。
“盟主，前面有人。”
仙盟里的人有人察觉了前面山林里似乎有异动。
“不过感觉上只是个普通人，身上没有灵力。”
倒是旁边那个带着面具的副盟主第一个察觉出了不对：“江南封城已久，应该没有什么活人，小心一些好。”
“是。”
“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那人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仅仅一个草丛之格，那人听到了他们的低喝声，似乎就在面前的草丛里藏身不敢动了。
“还不出来？”
草丛终于动了一动，小女孩儿缓缓走到了他们面前。
小女孩儿手抖得厉害，很是艰难地捧出了一块令牌，便是宁玉先前给她的那一块：“他杀了好多人，现在应该破庙那里，我好不容易才逃过，捡走了他掉的这个令牌。”
副盟主上前一步，皱着眉头问向身边的陵意：“是宁玉？”
陵意点了点头：“在这个地方也只有他了，只是没想到他会把这块令牌带这么久。 ”
“她方才可是说在前面的破庙？”
陵意望了一眼半山腰的地方道：“既然不远，自然要过去看一看。”
*
眼下黎渊和宁玉都在树林里，宁玉正被依在树干上休息，黎渊望着他问道：“你确定他们一定会来？”
“那是自然。”宁玉很快点了点头：“我在这儿，他们怎么舍得不过来。你看，他们这不就来了？”
黎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十几个清一色穿着白袍的人进了破庙，那里面确实是由那个小女孩儿带头。
宁玉对着面前的黎渊笑着道：“你看诱饵进了网里，鱼也马上就要跟着来了。”
黎渊在一旁等了这么久，他怎么舍得不让他看一下接下来发生的有意思的事。
*
“他人呢？为何只有满地的尸体？尸体身上还是温热的，宁玉应该还没有走远，现在追应该还来得及。”
“不对，这些人的确是死于诛心玉但是……”
仙盟那个带着面具的副盟主刚一进破庙便第一个发现了不对。
“宁玉故意引我们过来。”
只是他虽然反应灵敏这句话却说的还是有一些晚，他们仙盟最后一个人已经进入了破庙里，门外光圈在最后一个人进入破庙之后立刻光芒大盛，光即灵力，将他们牢牢锁在了破庙里，陵意立刻和他用自己的灵力到外探了探，他们眼下正被困在阵法正中动弹不得。
这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不成？
没有想到在这里居然中了宁玉的计。
“盟主，副盟主，这该如何是好？”
陵意摇了摇头安慰着周围的人道：“先别慌。”
副盟主望了一圈又道：“盟主说的不错，不用惊慌，这阵法是用来护人的。”
“保护我们？”
当即便有人诧异，他们可是死对头，宁玉不动杀念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突然起一个保护阵给他们。
不过副盟主和陵意想的自然就更多一些，比如——这里既然是一个保护阵法的阵眼，究竟因何要保护？
难道——
便是因为这里这次的鼠疫？
*
宁玉神情难得严肃，他从树上起来，因为听到了远方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个声音他从前听过一次，自然知道是什么东西，鼠群就要过来了，听那些鼠群的方向应该是朝着庙里直接过去的。
他今日花了不少时间要等的鱼终于要游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