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得到消息比旁人早了一分，一个人御剑又快，所以先仙盟所有人一步来了江南。
他不久之前也是来过这里的，不到短短一年的时间，江南这里原本也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那个时候他记得他还跟黎渊开过一次玩笑，说将来有的时候不忙了，四处游山玩水的时候一定要以留几天在江南度过，都言江南的水清山绿养人，说不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也能带走江南城上飘着的紫色祥瑞。
江南的山自然还是那片寂静的山，鸟叫虫鸣，青山绿水。周围都是轻轻浅浅的雾气，山中从来都有薄雾。可如今现在山侧看山下那座城却难免阴森可怖，江南城的上空紫色降龙的瑞气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色的浊气，其实人世间的浊气也分好几种，灰色的浊气宁玉还是第一次在人间见到，事出反常必有妖，很何况这还不止是一小点的反常。
这里的鼠疫爆发不过短短几日，数万百姓居住的江南水城已经变成了一片死城。想起当时江南城里的繁华，哪里会料到江南也会变成如今这幅光景。
宁玉叹了一口气，他身上的事和周围的人果然应了那句老话——世事难料。
半空中有灰色的浊气让他没有办法腾云过去，宁玉只好在附近的山上落下，准备自己走过去 看看江南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需要亲眼见一见那些老鼠的样子是否跟传闻里一样，是否跟他给仙盟的那些人看到的一样。
可到了江南城还有一座山的地方才发现这里已经被身着凡间朝廷侍卫衣服的人封了山，每一条官道都有人拦着不许别人进去，甚至还有甚者已经在路上摆起了铁栅栏。这倒是并不奇怪，人间有大一点的疫情，官府自然要插手，不会坐视不理免得疫情扩大。
宁玉想要过去去江南一趟，自然也被那些身穿官服的官兵拦了下来。那官兵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对着他道：
“道长你这是做什么去，前面已经不让过可没有路了，道长想去哪里得换一条路走。 ”
那些官兵看他这一身打扮便猜测他是哪个仙门世家的道长。
宁玉自然故作不明白地问那些人：“不知可否问个清楚这是为何？我要去地方往年可都是走这条路最近，别的路也可以，只是没有这条路近。”
官兵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好言相劝地道：“道长难道还不知道么，今年这里闹鼠疫呢，前面可是疫区，里面的人都在被隔离，你若是从这里过去了去了江南城里，会被传染上鼠疫的，这鼠疫厉害得很，现在还没有哪个医师能研制出救人性命的药来。”
凡人一旦沾上这鼠疫，便逃不过一个死字。
宁玉又看着他忽然问道：“那敢问前面已经被封了多久了？”
面前的官兵如实地答道：“不瞒道长，算上今天已经整整七日了。”
已经七日这么久了，江南城是水城，那里面百姓没有什么粮食，平常城内的供给是有外面运到江南城里的，从前他们这里的水路四通八达，可他方才在山上的看的时候，却也发现水路似乎也被有心人隔开，他们用炸药炸了山脉，不少山侧都倒下去，似乎已经阻断了河流，似江南这种地方，断了水路便等于断了那些人城里人的活路，不过也实在不好说江南城里现在是否还有活人，若是那家人平时存粮多一些的话。
这些人又守在这里，只怕这些人守在这里主要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拦着不让别人进去，而是要阻止里面零星的人会闯出来，里面哪里是隔离的疫区，看来是他们想要放弃的地方。
面对这种事情上丢弃一个江南比鼠疫扩散到整个凡间要好，在孰轻孰重上看来凡间的朝廷已经做了选择。
宁玉背后的手里已经凝出了诛心玉的阴玉，今日他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就一定是要去江南城里看一看的，哪里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道长你还是趁早回—— ”
官兵话只说了一半，就是似乎是被什么力量控制了一般，眼眸之中忽然暗淡无光，呆呆地给宁玉让开了一条道路。官兵挡在这个地方拦住他的去路是职责所在，他也不打算为难他们，反正他会法术，身上有灵力，等一下这些官兵不会记得他从这里经过的，他要找出瘟疫的源头，江南城他是非去不可的。
宁玉已经走了许久，那些中了邪似得官兵才一个个缓过神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感觉——”
有哪里不对，可望了一眼周围，人都还在东西也没少，似乎什么也没有变。
想来只是自己慌神了片刻。
一个同行的官兵见他有些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望了一圈周围，的确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先一个官兵只好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不来只是自己方才晃神了呢，什么都没发生，自然也就不好大惊小怪，可能只是这些日子值班久了所以心生倦怠。
这边已经过了官兵封锁地方的宁玉走到了江南城前面的山林里，走过这片山林，前面就是他去过两次的江南。
这里倒是也和从前不一样了，寻常的山林至少应该有正常的鸟叫虫鸣，可这里却寂静无声，除了他走路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周围有其他动静，他面前的整个山林就像死去了一样安静，也许有鼠疫的地方就是这样，毕竟这里的浊气也会影响附近的生灵。
宁玉走到一半，终于听见不远处有些声音，只是那声音细细碎碎的，不像是人走路的声音，不是凡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他只顾着前方不远的声音，全然没有注意自己身后的情况，不知何时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向一旁的树后倒过去。
宁玉人都已经到树后了，背后抵着树，这才反应过来有人从后面拉开了他，说不上是因为这个人修为高还是自己方才走了神，他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朋友，现如今唯一还算亲近的千吾也受了他的令去保护君颜，万万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便只能是敌人，宁玉立刻皱眉，当机立断，掌心凝了灵力要一掌打过去。
宁玉是实在没想到青天白日里这儿居然还有从背后偷袭的人。
可凌厉的掌风却才要挨到那人颈间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还好停得及时。
面前的人望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听得他在耳边低声道：
“是我。”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与语气。
宁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里遇上黎渊。
宁玉失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道：“你……”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却见今日他面前的黎渊先一步神色凝重道：“禁声。”
在黎渊的脸上很少出现凝重的神情，宁玉自然难得听话得禁了声。便是安静的这片刻，宁玉立刻便反应过来也回过了神，正事要紧，他拉他过来是为了躲避什么，联想到方才听到的声音，立刻便安静了下来，向听到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来不及反应突如其来的见面，便听前面那阵细细碎碎的声音从旁边过去，那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老鼠，但比他们平常见到的老鼠个头大了不少，一层皮肤也黑了不少，自然不是寻常的老鼠，一般这种东西最多也就不过三两只，可眼下这些鼠群却是千万只，甚至是成群结队。
好在他们似乎嗅觉还是视觉不大灵敏，从他们身侧不远处径直跑过去，全然没有发现躲在一旁树后的两个人。那鼠群里的老鼠很多，走了好久才过去了，过去的地方都被啃食成了一片狼藉，就连一旁的树上树皮也剥落了好几层，那些老鼠的眼睛颜色不大对，反应也比寻常老鼠慢一些，看这些留下的痕迹，似乎也不是所到之地能吃的都吃，而只是喜欢吃一些新鲜的。
如非宁玉亲眼所见，这里的老鼠就像是成了邪祟一般，哪里是什么普通的鼠疫。
鼠群好不容易从他们身边像人群一样走过去了，黎渊才放开他。
黎渊望着面前的宁玉先声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
……
其实这句话宁玉也想对他说来着，还是他先抢先一步。
说起来宁玉自己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黎渊。分开半年的时光，就好像是刚分别不久一样，黎渊看起来还是那个样子，一成未变。说起来仙盟收到消息的时间慢一些，那个副盟主如今应该还在赶过来的路上，这边说明黎渊不是他。
那个人是谁都没有关系，只要不是他就很好。
黎渊没有在自己的对立面。
宁玉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望着面前的人低声问道：“那你怎么会在这儿？”
黎渊望了一眼四周，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这个地方有魔族的味道，但是我可以确定不是魔，魔族滞留凡间对于魔界而言是重罪，所以我过来一趟。”
片刻之后，他皱着眉头又问道：“对了，我之前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魔族人？”
宁玉一怔，他问的语气那样随意，不像是有别的意思 ，随后摇了摇头：“也许说过吧，或者我发现了，我知道。”
这句我知道说出来的时候倒是理直气壮，不过心里自然是心虚的很。因为具体的他也记不清了，毕竟他原本就知道黎渊的身份，而且又已经半年没有见过，此刻的重逢又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宁玉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说这里有魔族的气味？”
黎渊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应声道：“是。”
好在黎渊也就是随口问了一问，根本没有计较那么多。
他的判断从不会错，更何况那是他同族的味道。
果然不是普通的鼠疫。
人间有大灾必然有异类出现，对于普通的凡人而言，魔族应当也算异类的一种，似黎渊这样的魔自然不会没有理由地在人间闹出鼠疫来。
只是魔族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是伴随着这么大的鼠疫，宁玉便问向身边的人：“黎渊，这里是鼠疫，可是因为鼠疫死人能增长修为之类，或者……”
反正也不会有比他更懂的人了。
黎渊摇了摇头：“自上古之后，魔族没有办法在凡人的人间修炼，杀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更何况有的人命不该绝，就算是魔族如果冒然影响凡人的命格会受反噬。”
不是因为想要修为这类东西的话……难道是因为出现了什么情况让这里的魔失控了？
无论是哪一种，在这里猜测都没有用。
宁玉想了一想，忽然盯着面前的黎渊目不转睛地看，片刻之后黎渊才看出了哪里不大对，宁玉的目光似乎一直在自己身上，这目光还带着些异样，似乎是在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而这主意又显然与自己有关。
至于究竟是什么主意，黎渊却猜不到，这并不是一件好猜的事情，于是黎渊了当地望着他道：“这是怎么了？”
宁玉也很了当的望着面前的人回答道：“你不是魔尊么，那这里的魔是不是也得听你的话……你和他商量商量，这么躲着不是问题，出来一趟，大家面对面地谈谈心，有问题也好一直解决。”
宁玉想的倒是简单了些，不过自然也不至于把问题想得这么简单，这些自然是对黎渊半是揶揄的话。
黎渊微微皱起了眉：“他不会听我，他的气息很陌生，可能之前就已经流落在凡间，如今才找到。”
陌生的气息。
那便有可能黎渊如今才碰到，换句话说，这个魔以前不是魔界的，那想必连黎渊是魔尊这件事都不知道，说不来到时候见了面也是“六亲不认”，大概率是敌人。
虽然和闹出鼠疫的魔没有见过面，但想必见了面也大约是敌人，不是认识的同族在凡间惹出这么大的灾祸来，黎渊身为魔尊是没有理由护着他的。就算他护着，寻常的百姓也不会放过他，毕竟这场鼠疫已经死了几万人，对于异族而言，一旦涉及这么多人的生死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正准备走的时候，宁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复而又停下脚步，望着面前的人道：
“对了黎渊，刚才的鼠群是往官兵驻扎的方向去的，我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那些老鼠明显看上去已经不是普通的老鼠，也不知道是咬过还是吃过什么东西，不知道那些凡人面对这些的东西能不能抵挡的住。
黎渊看着面前的宁玉解释道：“它们是朝着那个方向过去的，不过不会遇上官兵，在遇上官兵封锁的地方之前，有一道尸阵，它们会在碰上尸阵的时候回来，这几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周而复返。”
尸阵？宁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东西。
“尸阵？”
黎渊又对着宁玉，刻意给他解释道：“尸阵是凡人修仙一门的书法，许是他们知道这件事不会善了，提前有所布置，将城里一部分死去的人用贴着符纸的棺材埋在那里，用来阻挡沾染了魔气的鼠类。”
江南这个地方其实从前也有一些小一些的仙门世家，有的人会仙门术法自然也不奇怪。好在有这个尸阵将那些老鼠困在了这里，不然这次疫情就不止是江南，而是整个南方都会蔓延开来。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他的确等于无意之中给救了千千万万人的性命。眼下江南已经成了这个样子，那个保护了江南以外地方的人，恐怕也已经不在人世。
眼下耽误之急还是要找到鼠疫的起因，从根源上解决这次鼠疫，否则别说是把功劳给仙盟，等仙盟来了也不过是多几只羊入虎口。
“黎渊，我们去江南城里看一看吧。”
宁玉望着身边的人说道。
黎渊点了点头应声道：“好。”
这毕竟也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事不宜迟，他们自然是立即启程，两个人转眼便到了江南城下，城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伴随着一旁黑滚滚的烟，城墙上的牌子早已经掉落下来，城门破损，半依在一旁，一座死城难免是此种惨淡的光景。
宁玉他们从门口进去，每家每户都是破败的模样，不管是曾经百姓家里的住宅还是一旁街道上的小店，看来这里在变成一座死城之前还发生过暴乱，他们在城里走了许久都未发现活人的气息。官兵至今日已经封城封了整整半个月，城里的余量早就应该所剩无几，就算没有鼠疫，他们应该也已经撑不到现在了。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这里就算是没有活人，也应该能看的到尸体，可他们今日进江南城就连一具尸体都没有看到，整座城里的人就像忽然消失了一样。
宁玉皱着眉头忽然望着身旁的人道：“你觉得这里还有活人吗？”
黎渊四下望了一望随后摇了摇头：“不确定，这里的浊气已经掩住了活人气息。”
虽然这里的浊气已经挡住了活人的气息，但既然他们发现不了，再往好处想一点，也许那些沾染了魔气的老鼠也闻不到，所以也许这座城里现在还藏着侥幸活下来的人。
想到这里的宁玉又对着一旁的黎渊道：“方才那些老鼠你也看到了，活人站在原地，它们只要一扫过去，怕是连一堆白骨都不会剩下，但这个江南城这么大，我们碰碰运气，也许还有侥幸能活下来的人。”
只不过这个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小到宁玉都觉得只是碰一碰运气。
两个人又在城里走了许久，普通的百姓家里他们也都去看过了，间间一无所获，等到城南最接近树林的地方。
黎渊忽然在一户人家门口的大水缸前停下了脚步。
宁玉正要与他说话，转身却发现身边哪里还有黎渊的踪影，四下望了望，才看到他看着面前的水缸出神，便朝着水缸走了过去。
黎渊站在原地对着宁玉沉声道：“里面有东西。”
他说的是东西，那便是连他也不确定里面藏着的是人还是别的什么，这水缸不大，下面有缝隙，里面应该没有水，这个大小大概也只能藏得下一个孩子。
宁玉望了一眼黎渊：“你退后。”
黎渊自然没有乖乖的听他的话，还是站在原地，这样等一会儿遇到了麻烦他才方便随时驰援宁玉，其实这里也没有什么麻烦是他解决不了的，宁玉让他退后，这份担心自然有些多余。
跟着便用一把剑划过水缸，水缸应声裂开，一阵粉尘过后，他们才看到，原来那里面蹲着一个穿着小花袄，六七岁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脸灰尘，怯生生得看着他们，许是刚才的动静有点儿吓到她了，女孩儿蹲在地上怕得瑟瑟发抖，睁着几乎要哭出来的大眼睛望着面前的宁玉和黎渊，哭着嗓音道：
“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宁玉与黎渊望了一眼面前的小女孩儿，下意识的便望了一眼对方。
在水缸里面藏身的是个普通凡人小女孩儿，她身上连一点儿魔族的气息都没有，女孩儿衣服上有剩下的米粒，看上去她在这里已经躲了很久，这水缸对于她而言很深，可能是她的父母在危难的时候把她放进去的。
只是不管是哪种情况，眼前的小女孩儿看上去总是楚楚可怜，宁玉收了手里的剑，目光也不自觉地变得温柔了几分，蹲下身来摸着她的头发，与她耐心讲话：
“没事，你安全了，不用害怕，这里没有人要杀你，也没有人要伤你，我们是来这里帮忙的，对了小朋友，你的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