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瑾站在郊外目送提着长枪段潇然踏过满地斜阳奔向战场,他低眼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余晖流淌,犹如血流成河的战场。
段王爷主动请缨上战场,出行必然少不了林怀瑾和唐安他们三人成为了皇上心中默认的组合,自然应允。
雨一停,林怀瑾收起素净的油纸伞,抖抖上留在伞上的雨滴,对着坐在檐下的何老爷说道:“您老演了这么久的戏还不累吗?”
何老爷微微笑拍着自己的大腿说道:“我以为你早就猜出了,晚了晚了,白瞎我留了那么多破绽。”
林怀瑾手中暗暗蓄力说道:“前辈,承让了。”
何老爷笑着捋捋自己的胡子,拍椅而起,俩人动起手来不分上下,河岸上的老百姓纷纷从门窗里探出脑袋,津津有味地议论这一场打斗。
天色黯淡,何家人得了消息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城,何家家主何奇筑当年也算是数得上名号的英雄,可这么多年一直养尊处优坐享其成,一身好功夫早就毁了。
“都给我停手!”
终于来了。林怀瑾一挥手袖中箭朝何奇筑飞去,毕竟也是习武之人,反应能力比常人快的不是一星半点,纵使是这样何奇筑也没有躲过这一箭,擦着他的肩膀过去,他吃痛地大喊:“你们打吧,就当老子什么都没说!谁耽误你们打架谁孙子!”
林怀瑾控制着何奇筑,段王爷的麒麟军冲上来将何奇筑团团围住,何奇筑靠着墙边看着闪着白光的刀剑心中发怵,他脑袋一痛,隐约看见昏暗的油盏下,行差踏错害死了那个人。
看见他束手就擒,何老爷哼了一声收回剑,“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也就不用策划这么久了。”
“林怀瑾!”姗姗来迟的唐安冲着林怀瑾的背影大喊。
回头时,风将他的墨发吹乱,脸上带着渗血的伤口一双星眸璀璨清透,淡淡地笑着看向湿漉漉的唐安,那一笑不冷,很暖,暖到唐安觉得冷雨打在身上温温的,内心有一股暖流涌动,无可置疑,我深深的爱着你。
蒙尘的大案和迷雾终于拨云见月。
何奇筑坐在大牢里面对冷静到可怕的唐安一言不发,唐安恨不得冲上去亲自了解了他,只可惜她要的是真相。
“我父亲不可能谋反,是你们是你们!”
沉默良久的何奇筑终于开口道:“没有证据的话,你们没资格把我一个良民关在这里。”
坐在角落一直没有存在感的何老爷突然说道:“真是人老了什么都不注意我,我就证据。”
“何老爷会做匕首,我爹也会。”唐安拿出黑曜的那一把匕首和之前刺杀他的那把,笃定地说:“你敢说当年那件事和这两把匕首没有任何联系?”
林怀瑾看着何奇筑淡淡地说:“当年你内人蓝家蒙蔽圣心是真,明着向皇帝卑躬屈膝赏封土地,暗地里珠胎暗生勾结外邦密谋策反,为了不牵连到你内人你把这个锅扣到了唐远身上,我说得对吗?”
何奇筑看着面前的两人,当年谋逆策划中,被他内人偶然撞见,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一旦这场谋逆失败上面降罪起来他内人也逃不了干系,就连他也可能受到牵连。
蓝家知晓了何奇筑从他内人那里知道了他们的秘密,怕他走漏机密逼着他交一把他们家传家的匕首入股,他这一代会做这种匕首的只有何老爷一人,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偷出了这一把匕首,暂时保全了他自己的性命。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还是败露了,皇上带兵前往桂掉州,何奇筑担心他们查到自己身上,也担心自己内人的安危,情急之下,他把家传的另一把匕首藏在了唐远家,其人饱读诗书刚正不阿,为了民间疾苦没少做出格的事情,他在民间的风评极好,何奇筑暗暗思量,如果是他的话,皇上大概会网开一面。
他本以为像唐远这种瘦干的老头,见到家中突然出现匕首,一定会起疑心远远的扔出去,这样也能让皇上搜查的时候多绕一些弯路,可能也不会查到他们身上,何奇筑侥幸地想,可是唐远竟然视若无睹,让匕首静静地在他的桌下躺到皇上派兵来例行搜查。
此等欺君大罪一犯,必定要牵连九族,他看着自己白净的双手自己是何其残忍,他记得唐远有一位女儿年纪比他们家星楚小不了几岁,让这样的花季少女前去赴死实在是于心不忍。
他努力安慰自己的良心,告诉自己是逼不得已,他没有做过官,当了一辈子的手艺人,拥有匠籍看似是给了他们世袭的职位,其实也是限制了他们的人身自由,许多人赞颂他们的手艺,赞颂他们的陶瓷,却从来没有人关注他们这个人。
这件案子牵连甚广,办案的人花钱打听来皇上的意思,为了求速度快刀斩乱麻,顾不上误伤许多。
唐远这人人缘不错,不少人纷纷上书为他求情,皇上也就在等一个台阶,毕竟唐远为国为家鞠躬尽瘁这么多年,老了老了把他杀了,皇上也落不下好名声。
那年林怀瑾被父亲逼着当了一个闲职,上头的人都知道他的来路,平时也不敢难为他,当年这件事皇上为了试试他的实力就派他去善后这件案子。
起初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拿水云山为由头告假,其实就泡在家里看书。
而那位唐家小姐跟着奶妈到了新的住处勉强保住了命,听说皇上还特许她继续画画,民间不少百姓都赞颂皇上宽容大度。
他后来去了看了抄家,林怀瑾被逼到现场指挥着来往的人搬家具找东西,林怀瑾眉清目秀儒雅文静,那位唐小姐却没有多看一眼,眼神冷冷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对于家中的金银财宝没有丝毫的留恋,转头就离开了唐府。
他看见林怀瑾深深地看着唐安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愧疚,或许从那时开始,两人的人生就已经走上了同一条道路。
闻言,何奇筑双目泛红,“我心中的确有愧,当年之事是不得不而为之,但你敢说你父亲就毫无问题,如果你父亲真的清清白白,怎么会沉冤这么多年?”
唐安双目怒视,“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反咬一口,我看你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你难道觉得我父亲做了你的替死鬼做的理所应当吗!”
何奇筑冷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那我问你,你父亲一介文官手无寸铁之力,怎么会做匕首!”
唐安锤桌道:“那好,那我问你,你女儿一个他们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怎么会染上烟浮!”
何奇筑怔怔地看着她,“你这是信口开河!”
唐安笑着点头,“反正你也知道我关不了你多久,那正好给你个空闲,让你回去好好问问你女儿,烟浮的瘾是什么时候染上来?”
何奇筑咬牙切齿地说:“你如果在胡言乱语,就休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林怀瑾拦着眼神凶狠的唐安,神色轻松地对何奇筑道:“是真是假你身为一家之主,你回去一问便知,不过还要想想,以何无恙的性子究竟要出什么事才不肯娶你女儿?”
何奇筑内心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他气得把桌子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对着外面的人大喊道:“叫你们管事的来见我,我要出去!”
林怀瑾笑着为他打开牢门,“不用那么麻烦,您现在就可以回家了,如果您想起了当年的什么事情,随时可以差人来宰相府找我。”
何奇筑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大牢,走出地牢的那一刻,他用手背遮挡住刺眼的阳光,在黑暗中蛰伏久了就会惧怕毫无伤害光明,他把地牢里浑浊不堪的空气抛之脑后,昂首挺胸大步走向自己家门。
唐安看着他不卑不亢地样子问道:“我心里有种感觉,一次次刺杀我的主谋应该不是他,他的心没有那么狠。”
何星楚肯定不会同意唐安这句话,她在宗堂里跪了一夜,在肚子的压力下膝盖比往日疼多了,最多再有一个月她就要生下这个孩子,如今何无恙那边摆明了躲着他,彻底没了希望,早知道当初就不要排面非要办合籍典礼,如果没有那个典礼,她想要的位置又怎么能坐稳?
突然她身子一侧侍女急忙上前扶起她,却看到地上有红色的血在蔓延,她跑出屋门想要大喊小姐要生了,又觉得这样做欠稳妥,就蹑手蹑脚的跑到何奇筑的书房隔着门小声说道:“老爷小姐要生了,我们不能出去找产婆,现在该怎么办呀?”
何奇筑刚刚还在焦头烂额的想着如何应付唐安和林怀瑾,这下她女儿早产突然又给他添了个天大的问题,人家生孩子的事情,他不懂,但是他知道生孩子无疑于是在鬼门关外徘徊,稍有不慎就容易丢了性命,他不能拿他唯一的女儿的命开玩笑。
“咱们家原本云游四海的那个郎中呢?”何奇筑急忙问道。
“老爷,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白先生早就离了,我们去投奔璟王了。”侍女六神无主地说。
“京城中有没有不是产婆,但会接生的人?”何奇筑深呼吸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
侍女为难地说:“有是有,可是我们请不动她,她肯定也不愿意来给我们小姐接生。”
“那人是谁!”何奇筑不假思索地问道。
“周钟灵周大人的夫人尚舞,如果说真有能请动她的人,那也只有她至亲的家人。”
罢了罢了,本来也就欠那位小姐一个真相,如今还真到用到她的时候。
此刻唐安坐在周府里嗑瓜子监视周见洽学习,最近随时准备着出远门东西都放在宰相府,奶妈见她回城里住不由分说地就把她拉到周府,说她一个人的时候不会照顾自己,这倒是真的。
周见洽这孩子真给周钟灵长脸,平日里功课样样都在书院里名列前茅,黄将军的孙子骑马射箭那就更别提有多优秀了,简直是行走的别人家的孩子。
尚舞不清楚这孩子的来历,回娘家闹了几出,见周钟灵没有任何反应也就算了,孩子到了八九岁长的最快,长开了她发现这孩子和周钟灵的一点都不像,反倒是和唐安有几分相似。幸好两人不是亲兄妹,侄子像家姑,不然周钟灵私生子的嫌疑就洗不清了。
周见洽看到一处晦涩难懂的文章就指给唐安看问道:“小姑姑,这一段话是什么意思呀?”
唐安咽了口水,她最怕这种古文了,高考做语文题的时候就看不懂,到了古代她就更看不懂了。
不愿意承认自己不知道的唐安,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骗小孩,她温柔地说道:“你知道天下第一才子林怀瑾吗?”
周见洽认真地点头道:“我知道他,我和他上的是同一个书院,常常听先生提起他,都是赞颂他天资聪颖勤奋好学。”
唐安若有所思地说:“这样好了,我可以带你去见他,让他给你亲自指导,你现在把你不会的问题都集合一下。”
周见洽受宠若惊地点头。
“恐怕是没时间给他指导了,何奇筑差人传了消息过来,如果你肯说动尚舞为何星楚接生并答应保密,他就把当年的真相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林怀瑾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进来,微风将他的衣摆轻轻吹拂看上去英俊潇洒,周见洽第一眼却看到了他腰上的佩剑,剑柄就好像是骨头雕成的一样白净无瑕,配上血玉的流苏剑穗,看上去实在是很难不动心。
唐安站在尚舞面前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尚舞惊讶地看着反常的唐安,仔细看发现她原来干净的眼白,最近熬满了红血丝,尚舞扶着她的肩膀问道:“你就直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
唐安眼红了,紧紧地握着拳头,血红的怒意直达眼底,“我找到了当年陷害我爹的人,如今他有把柄在我手里,她女儿现在怀着孕需要接产,如果去找产婆就会发现她女儿没有丈夫,孩子和大人就活不了,所以他求我让你去为她女儿接生,之后就告诉我一切。”
尚舞放下自己手中的水盆一把抱住了她,“这是好事情,你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对你来说意义太大了,我愿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