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下，单元楼道附近嬉闹的小孩被大人喊回家吃饭，夜市的小摊贩，开始摆着煤气灶临街营业。
陈恩怀念的看着这一切。
他的脚步停在老旧的单元楼前，一楼小厨房的窗户里漏出昏黄的灯光，老人忙碌地身影和记忆中重叠，这时光真像偷来的一样。
煤老板从他身上窜下来，看他不动，喵喵叫了几声，似乎在催促他赶紧回家。
一楼的楼道门轻响，开了条缝，煤老板就顺着那条缝钻了进去。
“外婆。”
“喵~”
“诶，回来了，快洗手吃饭。”
老房子不大，四十平米的房子，两室一厅。
老人不舍得开大灯，开着一顶台灯，电视上放着本地电视台的新闻，电视台七点钟调到中央一，准时准点地等着看每天的新闻和天气预报。
酸汤挂面盛在碗里，香油味四溢，油晃晃的碗面上飘着碧绿的葱花。
陈恩吸了口口水，干脆把头埋在碗里，大口吃着面。他都多少年都没吃到这一口了，自从外婆去世后，足足有十年了，别提多想了。
煤老板喵喵的围着他脚边打转。
“慢点吃，够不够？锅里还有。“外婆看着他这副能吃的样子，在一旁关切地问道。
“够了，够了。”陈恩头都顾不得抬，摆摆手道。
“你爸下午打电话过来，还是上高中那事，他让我问你想得怎么样了？”
外婆的话传入耳里，陈恩手下一愣，嘴里也停了下来。
他恍惚间把这个时间节点和记忆中的对上了号。
这是中考前的一段时间。
在这之后，陈恩没有去上高中，而是去了体校。
不是他不想上高中，而是那一年他离普高的分数线差了两分。
就那么两分，成了他后来人生的分水岭。
没考上高中，陈恩他爸觉得陈恩也不是学习的料。干脆送他去了体校，再后来混搭着毕业后当了个保险推销员，年龄越来越大，日子也一天天的混过去。
多年后的初中同学聚会上，陈恩喝着白酒。
他看着往日的初中同学上完大学谈笑风生，心里面不羡慕那是假的，现实让他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了代价。
曾经在人生岔路口选错了路，那现在还有一次机会摆在面前，他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陈恩放下碗筷，一抹嘴，心里想法愈发清晰。
肯定不会，他要上学。
他小时候父母在外地打工，他跟外婆生活在一起，似乎从来都没想过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在这时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划过沈城的模样，如果是他，他会怎么选择？
“外婆，我还是想考高中。”
“考高中？好，好，上学好。”
听到外婆的话，他心里有些感慨。
老人家无论他做什么，从来都不说‘半个‘’不‘’字。他以前就是不知道珍惜。
“对，上学。”
他说完这话，心里打定主意，这回无论如何也要参加高考。
只是……打脸总来的太快。
第二天一早，讲台上老师正激情满满地讲着课。陈恩的目光却注视着正前方，嘴角不住地抽动。教室嘴前面贴着月考名次。
而他的名字，明晃晃挂在倒数第二。
嘶——陈恩倒抽了口凉气，自己以前学习这么烂的吗？
英语五分？他是拿脚考出来的吗？
赖好蒙对几个选择题，也不止这个数吧。
陈恩实在都没脸看，把目光转开。
这一转头正对上对面的实验班教室，实验班里的学生和这边乱糟糟的不同。
老师在台上声嘶力竭地讲着，底下一片聚精会神。
没人说悄悄话，也没人看漫画书，老师敲黑板的时候，他们都抬起头。
一个个小孩儿感觉跟地里埋得整齐土豆翻身一样，陈恩不知道为什么，愣是被自己这个比喻逗笑了。
他正咧开嘴的时候，突然对上窗边一个眼神。
少年的眼神和他四目相对，陈恩朝他挤眉弄眼的使了个眼色，用口型做了个放学等我。
少年皱了皱眉头，一本正经的转过头去。
“倒数第二排那个！陈恩！”
陈恩听到自己的名字，转过头去，正对上数学老师的像老鹰一样的目光，笑容尴尬地挂在嘴角。
“你来解下这道题。”
下午六点，下课铃准时响起，小孩们抓起书包冲出教室，像是打开了笼子的鸡仔一样，闹哄哄又对外面世界充满好奇。
没过多久，教室里只剩下打扫卫生的同学，陈恩抓着脑袋在想老师罚他的几道习题。一片阴影在他头顶上落下，陈恩抬起头，无益于看到救世主的模样
“兄弟，你可来了。”
“哪个不会。”
陈恩努力露出了个最诚恳的笑容，小心翼翼的说
“都，都不会。”
他以为沈城至少会不耐烦，但沈城却只是低下眼，翻了翻习题册，跟他道
“内容有点多，一时半会儿讲不完，去哪讲？”
“我也不知道，要不然去你家或者我家。”
“我家……不行。”沈城顿了顿说道，少年笑容停滞，他的身影在夕阳里有些逆光，像是太阳边际被遮住的黑暗，隐隐约约，晦暗不明。
“那就去我家？”陈恩毫不在意的甩了甩手里的钥匙“不过，我外婆和那些嬢嬢们这个点麻将摊子应该还没撤。”
两人一时半会儿的没商量下来，先收拾书包往外走
饮品店空调外机轰隆作响，空气中都被染上了一丝甜腻的味。
刚出校门陈恩就看见老远就跟他俩招手的小胖。
小胖跟他虽然都是平行班，但不在一个班级里面。但按照今早的名次来说，小胖比他还学的能再好一丢丢，没办法，陈恩现在看谁都先看看排名，结果发现除了那个倒数第一，还真没人能菜过自己。
“来来来，随便点，我请客。”
小胖拍拍胸口，财大气粗的说，没过一会儿，三个人一人捧着一瓶汽水沿着街道走。
“大侠，多亏你了，不然那几个人肯定继续堵我，天天对我有非分之想。”小胖一边说，一边还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噗~！”’陈恩一口汽水没咽下去，全喷出去了“非分之想？你别骗我学习不好，这词是这么用的？”
“我语文是全科最高的，你要对我有点信任，学霸你说呢？”小胖回过头，沈城已经在陈恩喷汽水的时候，灵活地闪出去了好几步，留给两人一个夕阳下的侧影。
小胖感叹道“学霸果然不是一般人啊。诶，对了，大侠，你那几招太厉害了，就那样，再这样，你能不能教教我啊。”
小胖打到高兴处，还比划了起来，不过鉴于体型限制，活像一只乱飘的气球。
“行，你先每天跑个三千米。”陈恩把手里的空瓶子做了个三分投篮。
“三千米？！分几天跑完？”
“还分几天？你以为这是漫画连载啊？”
“那还是算了。”
小胖缩了缩脖子，三人贫着嘴，沿着老街巷慢慢往回走。
“你怎么在这？”
陈恩反过来问他道。
“嘿嘿，当然是为了感谢昨天你们帮我，还有今天是漫画书上新的日子。”小胖神采飞扬地扬了扬手里的战利品，惹得旁边路过一众小学鸡艳羡不已，陈恩暗自吐槽，也难怪那些小混混不勒索别人了，小胖这行为就是赤裸裸的炫富。
“你俩别又溜走啊，你们去哪儿，带我一个。”
“去学习，对了，你知道附近有哪块能上自习吗？”
“上自习？”小胖想了下“上自习我倒是不知道，但有个地待着绝对没人管。”
九月末的阳城，已经开始了秋天的预告，晚风中还带着微热的燥意，顺着漆黑的夜空刮过城中心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风沿着城市四通八达的街道刮到了城市白天不易发现的角落深处，高低错落，俗不可耐的霓虹闪烁灯挂在大小店铺门口。里面的街道小巷的构造如同城市下水道一样，蜿蜒盘曲，根深复杂，远远看过去竟让人有种不敢踏进去的莫名的胆怯。
“你确定是这？”
陈恩和沈城站在破旧的书店门口，左边发廊的洗脸布就搭在路中间，发廊门口坐了个女人，粗壮的韩式文眉，口红涂得鲜红，看着跟门神一样斜瞟着路过的人，两人闻着旁边砂锅店油腻腻的味道，不知道该进还是不进，
“来啊，快进来啊。”小胖撩起来塑料帘子，跟他俩兴奋地招了招手，活像某种不正当行业者。
他俩犹豫地跟在后面走进去。一进门倒是没有外面看着的那么破落，狭小的书店堆满了厚厚的书籍，看着有新有旧，摆的就只是按照大小摞了起来而已。
柜台后面坐了个大叔，叼着根烟，漫不经心的敲着键盘，电脑上是满屏花花绿绿的网页游戏，上面的金币数额不停的在翻倍。
“来啦~”大叔见有人进来，抬头看了眼进来的人熟稔的跟小胖打着招呼。
“恩，带我朋友来的。”小胖老练的抽出票子压在柜台上，大叔这回头都没抬一下到“自己随便看。”
小胖点点头，抱起自己的漫画书，招呼起两人“跟我来”
他俩跟着小胖穿过前面的书架，竟然发现这书店还有二层，是一个小小的阅览室，从这里还能看见学校和陈恩家的生活区。
爬山虎顺着墙壁爬到了窗户上，形成了一部分的阴影，也装点了玻璃。
这个房间不大，被三个书架隔开，新上的杂志放在借书员桌子上，所以往里面走借书的人并不多，靠窗的位置摆放了个长条小木桌子，供人借阅图书用，
“怎么样，不错吧。”
小胖颇有些自豪地展示自己的秘密基地。
“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们。”
陈恩点点头，窗户开着，把头微微探出去，微凉的风吹过脸颊，很是舒服。
“你放学不回家啊？”
“我爸妈工作忙，不管我。”
沈城望向远方，从这里越过城中村的脏乱，新起建筑工地的灰尘，仰头看着远处的夕阳，不知道想些什么。
“你在看什么？”陈恩凑过来望着远处，回过头问沈城道。沈城听到他这话，反而一挑眉。
“你怎么什么都好奇？”
“你……”
那不是因为是你才好奇。
陈恩一撇嘴，卸下书包开始写作业，明明是三个人一起。
但写着写着最后就只剩下陈恩了，小胖窝在小沙发上看着他的漫画书，他跟着沈城正对面坐下，少年修长的手指划过书页道，
“懂了吗？”
陈恩咬着笔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那你给我讲一遍。”沈城撂下笔。
“啊？”陈恩挠挠头，磕磕绊绊地讲题的解法。
“然后……”
陈恩做到一半突然卡壳了，忐忑不安的回头望着眉头紧皱的沈城，试探的写了个“x……=y”
“这里应该是x=1/2y啊”小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后窜出来“大侠，这道题我都听会了。”
“去去去，回家去，别耽误我学习。”陈恩恼羞成怒的道，小胖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的，大侠虽然你学习不好，咱们身怀绝世武功，一样能称霸宇宙。”
陈恩做势要追杀他，小胖反正作业也做完了，蹦跳着就抱书包回家了，留下来陈恩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简直无颜面对沈城。
先不说他一个成年人学不懂初中的知识，有什么比学不懂更让人绝望的吗？
那就是你把高考状元压在这里给你讲题，你都听不懂！！！
听不懂啊！！！
“这里错了。”沈城倒是很平淡，他拿起笔把草稿纸上的问题圈出来。陈恩瞥见沈城没嫌弃自己，也就放下一开口气。
沈城讲题讲的很细，尽管等到他写的时候，沈城也就是连草稿都不用打，似乎想一会儿那答案就自己出来了，但讲解的时候沈城会尽量放慢速度，把所有零碎的知识点串起来，这样很容易就听懂了。
他看着他草稿上都工整的字迹。一阵唏嘘，再余光瞥见自己的作业本，陈恩用手把作业本捂上，莫名的有些羞耻。
两个少年脸越靠越近，温和的嗓音就在他耳畔，陈恩听着听着就抛锚了，打量着眼前人的侧颜，不得不说沈城当年上学能被人称作男神，这脸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啊。
他有极漂亮的五官，长的睫毛，微挑的眼梢，明明都吃的是大食堂小地摊，人家怎么能长的这么好看？！
“你看什么？”对方注意到了身旁人心思压根没在题上，似乎不经意地问。
“喏，看你长得好看呗。”
陈恩不留神话顺嘴说了出去，沈城听到这句话，微微抬起眼，看着他，又很快的划过。
少年眼中似有外面余晖的影子，晚风顺着窗户缝偷偷地溜了进来，不知道吹进了谁的心头，有丝微微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