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一路追着夏墨来到了夏家,夏墨留下一句话就毫不留情地关上卧房的门,留陶夭一个人不明就里的站在门外。
“你今晚去小希房间睡。”
夏祐希已经睡着了,床倒是够大,足够两人睡,陶夭脱掉湿了的鞋子和外袍在床上躺好,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有点介意夏墨的事情,他情绪不对,好像受伤了。
在床上烙了很久饼的陶夭,不知何时睡着的,但是这几天忙碌养成的生物钟很准时,天微微亮就醒来,睡不了回笼觉,索性起床。
打开房门发现院子里早已有人,是夏墨,陶夭甫一靠近他就闻到很大一股药味。
“你受伤了。”陶夭的语气略显迟疑,照夏墨昨晚生人勿近的样子,还是挺吓人的。
“没有,老伤。”夏墨的声音没有变化,身子挺拔,完全看不出哪里受伤了。
难道自己昨晚看错了?还是那把红伞掉色?陶夭正在纠结要不要继续问时,夏墨略带悲伤的声音传来。
“我从小就知道,我跟别人不一样,他们关注女子,谈论世家才女,我却完全没兴趣,我以为我只是性子冷淡,不喜欢这些无聊的话题,直到我遇到一个人……”夏墨走至石桌前坐好。
那个人是六皇子,夏墨初见就视为天人,再也移不开眼睛,满脑满心里都是他,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自己并非是对那些话题不感兴趣,而是根本不喜欢女子。
树大招风,夏墨一直明白自己家族的处境,将那份喜欢深埋心底,只在暗中偷偷地关注着六皇子。
夏墨以为,只要他不说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却不想,即便他掩饰的再好,但是,他双眼里的快要溢出来的感情,根本藏不住。
于是被有心人算计,皇帝本就有意要除掉下家,他利用六皇子设计害了夏墨,说他玷污了皇家尊严,将其抓了起来,这是整个事件的导火索,在那之后,夏家遭人陷害,以通敌卖国之罪灭九族。
“直到尘埃落定行刑的那天,我才被释放出来,匆忙地赶往刑场,却被父亲命令回府。”
夏墨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就是因为那些恨意支撑着他到现在。
夏将军虽然刀架在脖子上,却依然挺直脊梁,见到夏墨的第一眼却是让他赶紧回府,“墨儿,你嫂子要生了,爹求过太后了,会让夏家留后,你快回去。”
“可是,爹……”夏墨心中大恸,这是他与父母的最后一面,他怎能离开?
“去啊!你个混账!你真想让我夏家绝后吗?”陶父怒吼道,因为太激动,脖子蹭在刀锋上,鲜红的血液很快洇湿了囚服。
夏墨不敢迟疑,转身向夏家的方向奔去。
“墨儿,娘其实一直都知道,那不丢人,以后找一个疼你的。”
“墨儿,娘不能护着你了,但是你要护着希儿。”
“墨儿,好好活着,不要报仇。”
夏母不舍自己的儿子,叮咛的话语不断从身后传来,夏墨脚步踉跄,泪流满面的向家里跑去,若不是父亲的遗愿,夏墨定会随他们而去,被爱的人害得家破人亡,夏墨,悲痛欲绝,绝望之下早已生无可恋。
夏家嫂子躺在暗室中,咬着牙,没有出一点声音,等夏墨到时,孩子已经生出来了。
夏墨颤抖着手接过了孩子,告诉夏家嫂子,“嫂子她叫小希,希望的希。”
“小希,小希,好,好,娘的小希有名字了,真好听。”夏家嫂子流着泪,亲亲孩子的额头,“夏墨,小希就交给你了,嫂子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对不起。”
之后便转身去了刑场,死在了夏家大哥的身边。
“他们都说我心狠,父母行刑都没有去现场送行收尸,可是小希就像知道家人离去一样,一直哭个不停,我不能抱着他去刑场,家里的仆人都散了,把他留家里我不放心。”
夏墨的声音有一点微哑,表情如他身上的黑衣一样沉重。
“既然夏伯父已打算好了,没有逼你为夏家留后,到死也不舍得为难你,说明他们不怪你,你的家人很爱你。”
陶夭坐在夏墨身边,完全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一个故事,看着伤心的夏墨,心里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呵,打算好了?留后?父亲,他太天真了,到死都对前皇抱有希望,但是斩草要除根,他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
行刑后,他们就派人去夏家,将那孩子杀于摇篮中,并断了夏墨的右胳膊。
夏墨之所以被留下来,完全是皇家之人顾及脸面,而给夏家留一丝香火,可即便如此,也再次体现了皇家的无情和尊严不容侵犯,因为,留夏墨一命对夏墨和夏家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惩罚,香火?呵,一个喜欢男人的人又怎么会留下香火?
“那小希是?”陶夭小心地问道,若是自家大哥的孩子没保住,那对夏墨来说太残忍了。
“小希是我大哥家的孩子,死的是家仆的孩子,以布塞嘴后,将他藏了起来,不敢让他发出一点声音。”夏墨平静的叙述着一切。
陶夭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艰难,一个断臂之人想要成功偷渡出一个婴儿,难如登天。
“我虽然带着他逃出了京都,但是小希的状况不太好,食物缺乏,再加上长时间呼吸不畅,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也幸亏如此,他比同龄人要瘦小很多,其他人不会怀疑他是夏家的孩子,只以为是我因为愧疚而收养的孩子。”夏墨嘲讽的笑笑,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不是吗?
“现在呢?”陶夭担忧道,这孩子太难了,不应该再经历磨难。
“幸好遇到一位太医,我父亲于他有恩,他一直帮小希调理身子,去年才彻底痊愈,一年需要复诊一次。”
“王太医?”陶夭曾在王太医家见过夏墨父子,很容易便联想到。
夏轻点头,“嗯。”
“那,你的胳膊呢?”夏墨没有再提及,陶夭却始终记得。
“拖延时间太久,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虽已痊愈,但是碰到这样的阴雨天便会疼痛难忍,需要借助药物,而且再也不能碰剑了。”
一个将军的后代,一个习武之人,却再也不能拿剑了,何其可悲!
陶夭起身,将衣摆撩起塞入腰间,拉起夏墨的胳膊,“走。”
嗯?陶夭竟没有拉动,这人是铁铸的吗?“走啊!”
“去哪里?”夏墨皱眉看着紧抓自己左胳膊的那只手,考虑要不要甩开。
“跟上来就知道了。”陶夭已经不由分说的往前走了。
夏墨轻叹口气,右手抓住陶夭的左手腕,将自己的左胳膊解救出来,陶夭浑然未觉,一路走出巷子口,微一用力拉着夏墨跑了起来。
两人沿着城中河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日出东方,陶夭方才停下,一边拉伸身体一边说:“没有什么是跑一场不能解决的。”
陶夭已累得汗流浃背,反观夏墨没有任何变化,语气平稳道:“我可以打拳。”
艹!这天没法聊了,白担心了,陶夭无力的挥挥手,“我去王太医那里,你爱干嘛干嘛去吧。”
夏祐希醒来后就看见自家爹爹在打拳,心情好像不错,“有什么好事吗?”
“没有,只是很多年没跑步了。”夏墨拳脚生风,无意多说。
夏祐希将信将疑,跑个步能高兴成这样?
王太医家。
“王老,研究的怎么样了?能赶得及开业吗?”陶夭踏进门就开始嚷嚷。
王太医手拿一瓷瓶,由门东侧的一间房内走出,将瓷瓶递于陶夭,“这是成品,若还是不行,请另请高明,你闻闻我这院子里,一股子烂椰子味,我现在喝茶都想吐。”
陶夭拔掉塞子轻嗅,笑意遮也遮不住,不愧是太医,能常人所不能,“那就劳烦您老人家将制作过程列出来,我让他们赶紧制作。”
“拿了赶进滚蛋!”王太医进屋拿出一沓纸,递于陶夭,没好气地说。
陶夭没有依言滚蛋,斟酌片刻,问道:“王老,夏墨的胳膊是怎么回事儿?”
“唉,受伤之时在冰雪天地里冻了很久,能捡回一条胳膊已是老天之幸,只是寒气入体,每年总不会太好过。”王太医颇为惋惜道,孩子是好孩子,只是可惜了。
陶夭:“可有医治方法。”
王太医:“倒是有一个配方,但是缺一味主药,这些年从未寻到。”
陶夭长舒一口气,能医就好,“什么药?”
“千年天山雪莲,必须新鲜。”王太医用时五年,从未获得一株,千年雪莲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只是不新鲜。
“其实他身体亏损严重,脾胃都不太好,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之人。”
“行,知道您疼他,我先走了,过几天我再给你送车杏仁来。”
陶夭脚步略快,不多时,便到了门口,王太医气急想找东西扔他,而他早已消失在门口,只余声音远远传来。
“给您一成利润,让您养老。”
陶夭的努力,王太医都看在眼里,早已对陶夭有很大的改观,否则也不会如此劳心劳力的帮他。
“臭小子!”王太医笑骂道,忍不住感叹,“都是好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