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寒冬,外界的光线逐渐黯淡。凛风中瑟缩的枯叶随着飘飞的雪花轻颤着落下,北园公墓内环境清幽。
褚羡卿跟在孟世之旁边,划破雪痕,迈开步子,穿行在墓碑群中。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孟世之的眼睛,每走一步都会下意识地留心他的状态。
终于,二人在一座墓碑前停下了脚步。
孟世之默默地将花束摆放在墓碑前:“他就是顾宁川。”
褚羡卿向前走近了一步,看向了墓碑上的照片。男人眉眼温和,目光柔澈,五官圆润流畅,恰到好处,没有过多的棱角,是那种完全没有攻击性的长相。
他的笑容很有生气,温暖的阳光都藏在了他的笑容里。
这样温柔的一个人竟然在生前遭遇了那么多的痛苦,最终长眠于此,难免让人唏嘘不已。
“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雪花飘落,墓碑是冰冷的,可他的眼神坚定而有力量。
他将阳光带给了身处黑暗的身边人,却最终弄丢了自己的阳光。抑郁耗尽了他的生命力,如果他还在世,一定会有新的故事吧。
褚羡卿有些难过,默默地上前鞠了个躬。
落日余晖拢着少年清冷干净的脸,孟世之静静地伫立在暮色中,额前的碎发任雪花打湿,不言不语。
“他是个极好的人,他帮了我太多,我也欠了他太多。有些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孟世之伸手将花束中的花朵拨正。
“你知道吗,在太阳系中,土星拥有最独特的星环,它有个很浪漫的名字——the ring of universe,宇宙之戒。长久以来,天文学家认为它并不是土星与生俱来的,而且它会在一亿年之后消散,此后将不再伴随土星。
在天文爱好者眼里,太阳系的每一颗行星都有着自己美丽的故事和特性,这就是独属于土星的故事。
而人这一生,孑然而来,孑然而去。我们与身边的亲人挚友,就像星环和土星一样,总有人会先一步离开,但我们的轨迹曾彼此重叠就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幸运。
他们离开带来的伤痛是无法遗忘也不能遗忘的,但逝者必定希望我们眼中是有光的,因为他们的存在终究是改变了我们,影响了我们。就像没有顾宁川,就不会有现在的孟世之。
宇宙中的原子并不会湮灭,我们与他们,也终将会再次相遇。”
白雪在二人之间纷飞,孟世之垂眸站在褚羡卿身旁,耳边是她平缓柔和的语调,有着让人心安的特殊魔力。
“我大学主修的就是天文学,怎么样,这个故事很不错吧。其实天文学就是光年之外的理性和浪漫,它可以说是最浪漫的学科了。”褚羡卿话锋一转,偏头看着陷入沉思的孟世之。
“我们走吧,雪越下越大了。”孟世之微微一笑,走之前深深地望了一眼顾宁川的墓碑。
“没想到你大学学的是这个,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冷门专业?”
“因为喜欢宇宙啊。”褚羡卿脱口而出,“哥白尼曾经说过,如果真有一种科学能够使人心灵高贵,脱离时间的污秽,这种科学一定是天文学。我觉得星河烂漫,广袤的宇宙中,有很多东西值得追寻。”
如果不做演员,褚羡卿大概会去从事天文研究,这也是她所热爱的东西。等完成眼下的目标,了却遗憾,她或许还是会回到那片浩瀚星空。
“小心点!”褚羡卿伸手扶了孟世之一把,她吓了一跳。眼看着他就要滑倒,真是一个不留神他就出了状况。
“我没事,就是刚刚眼前糊了一下。”孟世之安慰地扬唇微笑。
他自知中心视力下降得越来越厉害,眼前的衰暗感也愈发严重。
“我答应你。”孟世之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轻到让褚羡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有些发懵地看向孟世之,那双好看的眼睛里跃动着明朗的笑意。
孟世之移开视线,不再看褚羡卿,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答应你。”
他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褚羡卿刚刚那个天文故事背后暗藏的深意。这个笨蛋,为了不给他增添任何心理负担,选择用那样的方式委婉表达自己的想法。
“你什么意思啊?”等褚羡卿反应过来,孟世之已经走远了一些,她连忙追了上去,“说说清楚啊,我没听懂诶,你答应我什么。”
孟世之努力压下上扬的唇角:“我不告诉你,你慢慢猜吧。”
褚羡卿已经努力又小心翼翼地向陷落泥泞的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感动于她的体贴和尊重,可也不忍看到她眸中故作轻松仍旧遮掩不住的失落和哀愁。
小川哥,对不起。
孟世之抬头望了望天。
原谅我的自私,因为我好像找到了新的意义。
我想接过她的手,我想去拥抱她,我想望向她时满怀爱意。
原来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无畏,我害怕了。我怕我面前不是黑暗,而是一片虚无,我害怕我看不到她眼里的光。
就让我穷尽余生,用别的方式继续偿还。
***
魔都,封清羽工作室。
崔齐沉着脸将手中的一叠照片扔到封清羽面前:“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说的有事,就是跑去燕清看孟世之的比赛?”
照片上的封清羽出现在了洲际赛淘汰赛观众席,尽管戴着墨镜,还是被认出来了。她这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在孟世之的比赛现场,过去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在绝对无法坐视不管。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去看了场比赛而已。”封清羽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声音慵懒。
崔齐怒极反笑:“你知道他最近出了多少事情吗,你还往上凑?这要是以前,你和他捆绑炒作一下,对你的热度是很有好处的,但是现在他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就别跟着沾染一身骚。”
封清羽蹙着秀眉,忍了忍,扬唇讥讽道:“你现在还真是把这一套学得有模有样的,越来越有铁面经纪人的风范了。是不是有一天我不听话了,你也会把我当成一颗弃子?”
“你又何必咄……”
“还有,无论有多少脏水泼向他,在我心里,他都是那个最干净纯粹的少年。”封清羽打断了崔齐,眸光微黯,“更何况,我才是不干净的那一个。”
崔齐气恼地松了松领带,语气稍微缓和一点:“总之,你最近别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这阵子的风向怕是……撇开这个不说,李总那边也不好交代,要是惹他不高兴了,你是知道下场的。”
“这阵子的风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会出什么事。”笃定的口吻。封清羽知道崔齐的消息向来灵通,他掌握了圈里很多还没爆出来的事情。
“这你就不用你多操心了,孟世之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你只要安安心心做好你的女顶流就可以了。”
“你变了,崔齐。”当年那个豪情万丈的菜鸟经纪人崔齐,那个跟她说“我一定会带你登顶”的崔齐,彻彻底底地变了。
他确实做到了,将她推上顶流,可当初那颗纯粹的初心已经被娱乐圈的洪流淹没。
“你又何尝没变?”崔齐像是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你只要记住,好好陪着李总,不要惹他生气,不要再跟孟世之扯上关系。”崔齐点到即止,拿起手机就往外走。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封清羽将桌上的杯子砸了过去,撞在门上摔得支离破碎。
封清羽靠在椅背上,理智逐渐回笼,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我,封清羽。我有事找你,约个地方谈一下吧。”
——
褚羡卿一勺一勺挖着手边的小蛋糕,满腹疑惑,有些好奇封清羽突然把她约出来的原因。
“热量这么高,不怕长胖啊?”
滑腻的奶油,入口即化,褚羡卿淡笑:“偶尔吃一次。对了,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她接到封清羽电话的时候还在钻研新剧本,至于封清羽为什么会有她的电话,她倒是并不意外。
“事关孟世之,我无法出面,只能找你了。”封清羽这一次表情格外认真。
褚羡卿拿着勺子的手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用瞒我,我知道你们私交不错,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也不用管。你只要清楚,我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掌握的消息还是比较牢靠的,否则上一次项链的事情我也没法出手。”
封清羽红唇微挑,直视着褚羡卿。二人对坐着,形成了异常奇妙的磁场。
褚羡卿沉默了一会儿,安静得能听到封清羽搅拌咖啡时,勺子撞击杯壁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现在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洲际赛出局到孟世之的眼睛发病,如今又有新的状况,她也难免有些心力交瘁。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经纪人不肯告诉我,我只知道他一定又会惹上什么麻烦,早点打一下预防针。”封清羽垂眸看着手上新做的指甲,闷着声音,“三年前的我被他从老男人手中救了出来,这次就当我还他一个人情。”
她虽曾多次利用孟世之的存在炒热度,可也是真心希望他万事顺遂。但她一只金丝雀儿,平日里行事都要乖乖巧巧地看金主脸色,还要顾及经纪人崔齐,势单力薄,人微言轻,只求自保。
最清楚褚羡卿真实身份的人是她,所以除了背靠褚家的褚羡卿,她不知道还能找谁。
“我明白了,谢谢你。”
“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封清羽起身戴上了口罩和墨镜,“可以注意一下他最近这段时间内,身边异常的人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