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此时，李淳风才终于有时间来细看身处的地方。
不同于先前在墓中所看到碧绿的苍翠天空，此时眸中所能看到的天空，也是苍翠欲滴的，却在其中多了几分生气，像是生命的诞生，也像是生命的迟灭。
它代表着生命在延续。
这便是妖界吗？
凡俗的典籍神话之中，多说妖界是一方苦生地狱的贫瘠之地，更有甚者甚至直言妖界是一方地狱恶鬼的修炼之地。
可是，却从来都没有人知道妖界竟是如此一番的世外桃源，每一寸土地都充满了生命的气息，连如同的草木青树，都在努力地朝着修炼化形的方向行走。
与之相比的凡间，却又更多了喜乐安悲的七苦蹉跎。
所以，这才是妖界大妖们强得不像话的理由吗？
李淳风越想越久远，甚至都想到了以后要改良凡间修者的修炼方式，将他们往妖族的修炼方法上带……然而，他却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人。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李令月已经不知道唤了他多少声，正拧着眉头十分气闷地望着他，见他眸底神色清明过来，马上就轻声细语地说道：“师傅，你在想什么？”
声音温和若拂面春风，仿佛刚才那气恼的人并不曾是她一般。
李淳风忽略过她的问题，反问道：“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啦！”李令月眉梢扬起，眼睛弯成道月牙，娇声道，“有些东西被别人平白拿走了许多年，我如今不得一一讨要回来嘛？”
听完她的话后，李淳风倒像是仔细思考起其中的利弊来，斟酌片刻后说道：“话虽是如此，只是你如今灵力恢复了几成，可别到时候东西还没有讨要回来，倒是让别人将命也给拿了过去。”
他心中惦念着先前李令月为救自己而受伤晕过去的事，琢磨着如今实力恐怕也不及鼎盛时期，若是贸然前去讨债，倒真个儿是他们丢命的情况更大一些。
他话虽是斟酌之言，却也无意中透露出其中的担心之意，李令月眼睛便更加弯俏，笑道：“师傅这是在担心我？”
李淳风立马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冷声道：“没有，我只是怕你到时候会连累我。”
然而，声音冷淡，却在末尾处加了几分柔软的绵意，仿佛是怕自己太过冷淡真伤到了对方的心一般。
然而，某人却趁机得寸进尺起来。
只见得李令月往他身旁挪了一大步，间接挽住他的手腕道：“那师傅你可以走的呀，月儿从来没有想过拦你。”
李淳风：“……”
要不是怕她一不小心将命都给丢了，他有必要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跟着她东跑西跑吗？
这徒弟也忒没良心了。
李淳风没再说话，李令月也就那么依恋在他的肩上如同好多年前一样，那时候她还小小的一只，同样喜欢枕在同困井底的他。
半响，李令月忽然说道：“师傅，你知道吗？”
“什么？”
李令月忽然放开了他的手腕，一下子跳出去几丈远。
正在李淳风以为她要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时，谁知道她却笑着大声道：“月儿最喜欢师傅这幅气得要死，却又拿月儿无可奈何的样子。”
李淳风一脸快要吐血的表情，他现在是真的相信自家那小徒弟就是眼前这人了。
除了她，还有谁能够将他这一代天师气得快要吐血？
好在李令月懂得适可而止，在感受到自家师傅是真的被自己气到了后，乖巧温柔地回到他的身旁，指着那方碧色苍穹道：“师傅，你知道吗？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沉睡的，但却一直在信守着一个理念。”
“我知道自己会醒来，也知道自己醒来后应该干什么事，遇见什么人。”
李令月忽然沉默下来，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周围风的流动和身边人的呼吸，随即扬起笑意，继续道：“可是，我唯独不知道的，就是会遇到师傅你。”
李淳风的心头忽然一动，像是有一片柔软被她所触及到一般。
“遇到师傅以后，我忽然就不愿意再去听脑海中的那道指令，不愿再随着她的意愿去做事情，我甚至想逃离她。”
“可是，我逃不了。除非我死，但这世间的美好这般多，我都没有享受过，也未曾陪伴师傅云游天下，实在舍不得就这般死去。”
有风吹过，萦绕在李淳风的心头，回过神去，李淳风才发现自家徒弟不知何时已经满眼泪花，连衣襟都已经湿润。
他手抬起，想要为她拭去泪水，却被她倔强地拒绝了。
“所以，我做了一件很自私的事，我擅长自将师傅牵入我的使命当中，将师傅同我紧紧地栓连在一起，却又指望着师傅能够逃离出去，代替我享受那方自由的天空。”
有短暂的沉默。
顿了片刻后，李令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这笑容在以往看来是温柔又体贴的，可在如今看来，李淳风却只觉得她无尽地牵强。
“师傅……抱歉，是我打扰了你的安静生活。”
她努力想要笑得温柔又体贴，可是李淳风却不自觉地心疼起来。
李淳风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由着她泪水的肆意释放，心头却忍不住在抽痛，自家这蠢徒弟究竟是委屈了多少，才会变成这般模样，哪怕是到了这般模样，却也还想着给对方留下一个温柔的笑容。
她分明是就在他眼前笑着，可是他却觉得她的身影渐渐模糊又遥远起来，被泪水所淹没。
他仿佛从未懂得她，又似是从此刻开始真正地了解了她。
“月儿，以后有什么事先告诉师傅好不好？天塌地陷，都有师傅替你顶着，你不需要多顾虑什么，师傅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李令月的泪水终于得到了一个爆发释放的理由，再次将头埋进李淳风的肩上良久都不肯停歇。
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会保护她的话。
她一直觉得自己醒过来就是为了去完成那任务的，可是……她现在不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