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寒凛冬之际,长安城也不可避免地被风雪所浸染,一如鹅毛般飘落,落到古老的城墙上,落到精致的楼阁上,落到随处可见的亭榭上,也落到寂零的曲江池里,成为薄脆的浮冰。
不知这雪落了多久,地上却是只有薄薄的一层。
偶尔有人走过时,便会留下积满水的脚印──好像一些小巧的池塘,恍惚间还有轻雪漂浮在水上。
于是,满天满地的白雾散乱下来,更像是长安城在等待着冬雪的降临。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来得迅速,落得很大,让人没法子防备。
连长安城中的第一青楼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它的寒气,头一个病倒的便是令月,原本白柒将她捡回临江仙时只是单名一个月字,后来日子久了,她便又磨磨蹭蹭地冒出第二个字来。
她名令月。
黄金屋常取笑她道,不知明年能不能得知她的姓氏。
但她只是一笑而过,再无后文。
大家都知道,每个人总有那么一份小秘密想要隐藏起来,她想藏,那他们便也不会多问。
但要说最近这奇事儿啊,长安城的大雪还真当不得第一,作为第一青楼的临江仙,几乎无时无刻都被众人密切关注着。
大雪头来的那一日,临江仙来了位白衣的公子,要说这白衣呐倒是也正常得很,这坊间话本子上有哪一位英雄出处是不以白衣撩动人心的?
可是这位公子可是不得了,头一日便包了临江仙的所有楼层,除他以外再不能有人进入临江仙中。
这包场楼子倒也还算是正常,长安城中哪位大富大贵的人家没上青楼包过几天场子。
然而这问题出就出在人家一出手,就包了半年之久,还是以最高价将临江仙给包揽了下来,连价格都未曾商量过半分,直接付钱住下。
黄金屋曾短暂地傻眼过,甚至怀疑这是其他青楼琢磨出的新竞争方式,毕竟这种事儿从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大家都是在长安城中盘根落地的,做的也大多都是回头客的生意,若是有什么新客主顾的,也难得能提起兴趣。
可这番半年包场下来,先不说钱的问题,便说这老顾客的生意,这他们往后还做不做了?
但黄金屋派出去打听的众小妖都言明确切一件事儿,这番包场的行为,实在是与他们无关。
并放出话来,保不齐是这临江仙中有什么让人家惦念的东西,且这又是以临江仙的最高销售量来包场,他们羡慕都还羡慕不来的,又何必请人去做这档子的亏本的事儿。
黄金屋默然,便也安心窝在楼子里数钱钱,反正他这躺着便有日进斗金的收入,又只需要服侍一名恩客,这种好事儿可打着灯笼都难找,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但这更奇怪的事儿便来了,照理说这临江仙中的好姑娘不少,这包场下来不说一夜十郎那也得一夜一次吧?
可这半月都过去了,这位公子却连一位姑娘都没叫过,每日里最大的乐趣便是盯着令月的舞蹈,若是没有令月的舞,那这一整日里便也见不到他的人。
黄金屋忽然想起一句话来,保不齐是这临江仙中有人家惦念的东西,莫非真是如此?
这位公子惦念的,是令月?
黄金屋倒是想上去好好问问,若这人是真心的,他倒是也不介意去促成这门亲事儿……毕竟,日日看着令月在自个儿跟前晃悠,他这石头做的心也快给气出病来。
可他这话都还没有问出口,令月就病倒了……或者,准确的说,是被看倒下。
任谁半月以来,一出门便给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便是没病也得给人盯出个心理阴影来。
于是,在这位公子包场的第十五天,令月躺在床上彻底爬不起来了,整个人烧得一塌糊涂,就连蓝凝雪也束手无策。
临江仙后院一片鸡飞狗跳,就连黄金屋都开始觉得这楼子莫不是要关门歇菜了?
那客人可都还搁前厅里坐着,他们这番若是没个人出去招呼招呼……说出去也实在太不像个事儿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都不懂礼数呢?
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黄金屋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金圣衣,若说楼里现在还有谁能够救场,那肯定就非金圣衣莫属了。
不为别的,就为他脸上顶得那张脸皮是白柒的。
这白柒的风头可比令月要大得多,这段时间也是金圣衣一直顶着白柒的脸皮,游走于各大将军小姐府中。
黄金屋相信,对付客人这种事儿,金圣衣应该比他可擅长得多。
如同赶鸭子上架一般,金圣衣便这么被他的好友给卖了出去,还是半分回本钱都没有的那种卖。
可谁知凭借着白柒的脸皮,那公子也只是短暂地惊喜了一下,然后瞬间归于平淡,连看也不再看一眼。
怎么着?
这人和楼主认识?
这不应该呀,楼主大人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逢一出门若是遇到了什么东西也必定是被他给捡了回来,哪里还有得什么遗失在外的疏落?
但他这番还没将事儿给想个通透出来,令月的病就更加重了,从一开始的烧得迷糊,如今都迷糊得开始说梦话了。
蓝凝雪再三斟酌下,决定回妖界请人来帮忙,只得暂时离开临江仙中,如今一来,临江仙便更安静了些。
雪还在不停地下,都半个月了还没有一点停歇的迹象,就连那曲江池的清水,如今也冻上了快一丈后的寒冰来。
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连日光都显得无所觅踪,白时为日,黑暗时便是则的到来。
不知不觉,令月已经睡了十六日之久。
黄金屋生怕她同白柒那般一睡就是半年一年之久,日日夜夜地坐在她身上唠嗑,说长道短,就连白柒五百年前的难堪事儿都被他给抖了干干净净。
比方说,头一回到人间的白柒,给人骗得差点把自个儿的狐狸毛都给贡献出去。
再比如说,白柒那心救苍生的大志,就连登天梯都还藏在后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