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这番唠唠叨叨的话,却传不进令月的耳朵里。
她听不到,也看不到。
令月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于无边无际的云海之中,在海的尽头有一道自己很熟悉的身影,她想看清楚是谁,略尽了云雾却还是没有办法看清眼前的那道身影。
仿佛很远,又似乎很近。
但令月知道,如果自己没有看清楚他的脸,那恐怕这辈子都将再没有机会。
可,身影远去,面容模糊,令月连他的衣诀都无法触碰。
令月忙追了过去,可是身影越追越远,忽然,令月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膝盖一软便跌跪在地上。
待他再一抬头时,那道身影即将变成一个黑点,“等等,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你等等……等等我!”
“为什么……你总是把我丢下?”
她努力呼唤着对方,声音却越来越微弱下去,渐渐被翻腾起的云海所淹没。
周围的气息开始翻腾起来,光芒颠倒,连眼前的一切也再没有办法看得清楚,没有方向,没有存在,空中一道空灵缥缈的声音忽然响起,来自唯一光芒的尽头。
“你知道你是谁吗?”
“你知道你应该是谁吗?”
令月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声音问的应该是自己,轻轻地回道:“我是李令月,是李家的女儿,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是捉妖师。”
她一次性将自己的身份说了个清楚,就连旁人不知道的,也一次性都说了个通透,可声音却柔弱得可怜,不复往日的活力,半断半续地回话。
那声音顿了片刻,然后冷漠无情地开口道:“不,你不是。”
李令月的脑海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过来一般,眼前一黑,就连正要开口问的话也给淹没得干净。
她想问,那她应该是谁?
可是无论是那声音还是她自己,都听不到了。
她仿佛坠入黑暗之中,无尽的混沌将她吞没,这样的感觉很像上次在雪地上与白柒相遇的感觉。
只是一瞬间,她一脚踏入,便已经从临江仙中到达了另外一个地方。这让她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仿佛自己原本就不该属于这世界一般。
她属于这天,属于这地,可游荡于世间各地,唯独不应该陷于同一个地方。
身体再不断地往下坠落,从前不知何时隐藏的记忆也被触发,她想起来他是谁了。
“师父,能不能…能不能不要丢下月儿?能不能…不要留下月儿一个人?”
……
她闭着眼任由自己往下坠落。
忽然,脊背仿佛触碰到了一块铁壁,阻挡了她的下落趋势,她伸手一摸,指尖冰凉无意,反倒是有一股腥甜的热气从身边划过。
在朦胧烟雾的缠绕之中,有一黑衣人被手腕粗的铁链困在半空之上,还有两根泛着雷光的铁链从那人的琵琶骨上穿过,血液顺着铁链……一滴一滴地落下,正好落在李令月的脸上,燃起腥甜的气息。
她想起来了,她是被人从井里面扔下来的。
至于是那地的那口,她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啪”地一声,像是有人盖上了唯一的光芒,将那份温暖也给剥夺,周围尽是冰冷与死气的袭来。
李令月往后挪动了一步,离得那人远了一些,见那人没有反应,便又往后退了一步,一步又一步……却刚好撞上那人的铁链,将她的额头撞得生疼,却也将那人撞得身体晃动了两下。
她怕极了,猫着腰躲过铁链,将自己蜷缩在角落的尽头,再不敢看那人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渐渐醒来,“你是谁?”
随着声音的吞吐,周围的火光也被那人的声音点燃,李令月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可心里却是十分感激的,寻着亮光她往那声音的尽头望去。
“我是令月。”她轻声回道。
这回李令月总算是看清楚了,这人身上的原本是一袭白衣,却不知经历了多少个日夜的鲜血洗涤,从白染成了红色,又从红色被浸润成了黑色。
这人真可怜,她如是想着,连自己也不由得有些难过,她也很可怜,为什么忽然就掉下来了呢?
对于掉下来之前的事儿,她没有一点记忆。
“那你又是谁?”
“我名淳风。”
“你的名字真好听。”
“你的也是。”
……
长安城繁华无尽,曲江清池,青楼无数。
最令人向往的还是那座瑰丽巍峨的皇宫,宫墙不过几丈之余,却隔绝了外界,隔绝了希望。
里面的人想要出来,外面的人想要进去,无形之中成为一座孤城的存在,画地为牢,将那座壮丽的宫殿隔绝一方。
可谁也不知道,曲江池的尽头连着皇宫的暗河,有进无出。
那是一方无日月,无生灵的死寂之地。
活人不曾存在,枯骨倒是落满了大半个井底。
与囚禁那些罪大恶极之徒的牢房不同,此井更为寂寞沉静,此处为囚人之地。
只囚一人。
淳风似乎想到了什么,出神了好久,才勾起讽刺的笑容,声音比刚才冷去大半,道:“你为何会来到此处?”
时值夏日,李令月身上的衣裳本就单薄,再加上这井的深沉黑暗,身上的温度便更凉了几分,抖和寒颤怯道:“我不知。”
“哎!”
良久,淳风忽然幽叹了一声,有种让他无力的心塞感升起,却没有办法。
李令月也显然知道是自己的原因的,借着火光,往淳风旁边靠了靠,一个被挂在半空中,一个在地面上缩成一团,这场面要多滑稽便又多滑稽。
“你…别生气,我还是知道很多东西的。”她小心翼翼地安慰着他,虽然这样的安慰还不如没有。
但淳风还是接话道:“比如呢?”
“比如,花园里花很多很香,厨房里有很多好吃的,可是他们总是不让我乱跑,不让我多吃。”
“………”
果然,还不如别说。
李令月眸间忽然一片失落,忽然淳风没有说话,可那股浓重的失望之意,便是她也能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