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言双手捧着玻璃杯，氤氲的热气蒸腾，在他的眼镜镜片表面形成一片白雾，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而不知是冷还是什么，他的嘴唇有些发白，如果这时有人伸手触碰他的手指，会发现是冰凉的。
坐在他右手边的男人看起来比他要放松多了，除了最开始被发现时的瞬间慌乱，他转瞬就调整过来，还贴心的扶着因为震惊而身体有些僵硬的黎言走进书房坐下，顺便还端了杯热水给他，随后，在长达半小时的静默中保持着相当冷静沉着的姿态。
等到杯子中的热气都快要消失的时候，捧着它的人才像是突然回神一般，颤巍巍的将水杯递到嘴边，小小的抿了一口。
“林愿”，嘶哑的声音吓了黎言自己一跳，他再次低头喝了口水，缓解喉咙的干涩痛感后，再度开口，“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林愿的眼里飞快的闪过什么，随即嘴角便勾了起来：“言言，你已经都听到啦，你确定想让我再复述一遍？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怕我心爱的言言难过。”
林愿眼睛注视着黎言，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是一如最初时的温柔似水，除了眼前人的倒影和围绕着他的深情专注也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果真是个出色的演员。
“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骗取我的信任，设置陷阱骗我做了那么多的恶事，如果不是我亲耳听到你们的谈话，你准备骗我多久，让我助纣为虐多久，等你爬上最高的那个位置吗？呵，真到了那时，你准备将我怎么办，像一个实验品一样交出去，再换取最后的好处吗？”
林愿从座位起身，走到黎言面前蹲下，双手捧住黎言的手，他的掌心干燥温热，黎言冰凉的指尖似乎也恢复了一些温度。
“我的傻言言，你总是让我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可爱，单纯，你的眼睛永远像一片清澈的湖泊，一下就让我深陷其中，渐渐的，就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你。”
黎言从镜片后抬起眼，对上林愿写满了真诚的双眼，听到他承认最初对自己的感情，心里不可控制的软了一下。
“可是言言”，听到可是，黎言心里“咯噔”一下，就听到林愿继续说，“对我来说，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一直以来，我屡战屡败，无论我怎么努力，因为我的出身，就已经注定了我的命运。可是我遇到了你，你的温暖善良带给我了从来没有的感受，和你在一起真的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但言言，你知道吗，当你告诉我你的能力之后，我惊呆了，这简直是上天赐给我的，你看，在你不知道真相的时候，你不也是很快乐的吗，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这本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
黎言拨开他的手，说道：“因为你的欺骗，我用我的能力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而我也承受了它相应带给我的后果，即使很痛苦，但是为了你，我心甘情愿。可是现在回头看来，真的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黎言站起身来，走开几步，一口喝完杯子里的水，水已经凉了，咽下去的时候他恍惚觉得那水就像把小刀，划破了咽喉，隐约还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林愿，是我自己有眼无珠，没有看透你的本来面目，事到如今，你也不用指望我会再替你做坏事。你现在已经是徐老最信任的门生，还有三个月徐老就退位了，曾理事会成为继承者，不出意外你就会接替曾理事的位置，况且徐老一直都鼎力扶持你，对你有比山的恩情，你究竟为什么还想要自编自导一出戏码，只为了来蒙骗我，让我给徐老编织梦境去伤害他。”
况且，编织梦境无辜害人性命，会对我造成多严重的伤害你知道吗？或者说，即使你知道也不会在意吧。
黎言心里说道。随即他伸手抹去眼角的湿润，暗自骂自己不争气，明白了此人的本质，却还是挡不住心底对他的感情所带来的眼泪。
黎言呼出一口气，背对着林愿，不再去看那张印在心里，曾经让他无比爱恋，现在却无比厌恶的脸。
“到此为止吧，林愿，从今以后你走你的康庄大道，我们之间再无瓜葛。”
只抬脚朝门口走了两步，黎言就停下了脚步，脑袋里突然泛起的眩晕感让他控制不住的晃动了几下，但随即，一双手温柔而有力的扶住了他的双肩，而后便半蹲下来，打横将他抱起，转身放在沙发上。
感觉四肢渐渐无力，黎言心里涌起了一丝惊惶。
“你对我做了什么？”
林愿取下他的眼镜，用右手轻轻的抚过他的眉眼，眼睛里泛起一丝泪光，转瞬却又变为复杂。
“言言，你只能待在我身边。你的能力太特殊，现在的你又这么……恨我，我不可能放任你离开的，你只能永远的，待在我身边。”
黎言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但随之涌来的困乏感让他的眼睛只睁大了一瞬就有缓缓阖上的趋势。林愿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听着却像隔了好远。
“言言，我爱你，可我更爱我自己，对不起。”
“别怕，只是睡一觉而已，一点都不痛。”
“我知道你恨我，下辈子，你要还愿意找我，我全都还给你。”
……
听到的声音越来越远，模糊间似乎还听到玻璃碎裂的声响。黎言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真的睡着了，他觉得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像是看了一场关于自己的回忆录。
他看到自己第一次察觉到自己拥有的能力之后的惊惶、兴奋，看到自己离开家独自去上大学时的无措和愉悦，看到自己和林愿的初次见面，见到自己深陷林愿编织的网里，终于纠结万分之下下定决心告诉林愿自己的能力时，林愿当时的震惊和当时被他忽略的他那亮的瘆人的眸子，也清晰的看到那些经由自己的手编织出来的一个又一个梦境，看着那些梦境一个个成真，林愿无比高兴的抱着他诉说，更清楚的回忆一遍每次梦境结束后自己的痛苦和折磨，最后，他看到林愿跪在自己面前流泪说着爱他、看他擦干净眼泪，泄愤般摔碎他捧过的那个玻璃杯，再看着他恢复后冷静的下达指令处理善后事宜。
黎言自嘲的想，亏他自诩聪明，却偏偏当局者迷，看着别人挖的大坑，还乐呵呵的自己往下跳，同时还恨不得大喊：快快铲土，把我埋了吧。
可他也好恨，恨那个欺骗了他的感情，利用他做尽坏事的男人。
黎言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恍惚间他想到，黎言啊黎言，你这短短的二十几年都是在为了别人编织梦境，可从来都没有属于自己的梦境，如果可以给自己一个梦的话，那我希望，在梦里，你可以活着，没有牵挂，无忧无虑，有着很好的朋友，可以继续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体会一把为自己而活着的人生。
如果能再来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