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复一日地带娃过程中,原本只是出于遵守约定的目的,后来不知怎的,也渐渐上了心。
他原本就是个冷漠之人,不相干的事不愿意沾染半分,后来无意中将小男孩划入自己的羽翼之中。
他甚至在想,若是他以后能接替他那没用的老爹的位置,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只是这天下,到底是无法完全归还给他了。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人世间,他还多想呆些时日,小兔崽子一肚子坏水,面上对他再恭敬不过,背地里不知道在怎么编排他呢,以后万一真到了那一天,他的下场,也不难预见。
他可以不介意小男孩重夺这天下,那原本就是他应得的东西,他也没有想要据为己有的想法,但他想把眼前这人据为己有。
其实并不是小男孩需要他,而是他需要小男孩。
他孤独太久,遇到小男孩之后才算不是一个人,身居高位,须得步步谨慎,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碎尸万段。
小男孩,于他既是敌方,又是同命相怜之人。
他心疼小男孩的际遇,或许只是因为两人有相同经历的缘故,后来日复一日的陪伴之中,他渐渐生出依赖之意。
他们之间的关系诡异又和谐,有时候他也会想,小男孩会不会念在他陪他一起长大,以后下手的时候会轻些。
不过这场苦恋,大抵是没有结局的,他们之间,某种意义上来说,称得上敌对。
现在依赖他,不过是尚还需要他,一时离不得他,以后翅膀硬了,他要拿来开刀的人,首当其冲就是他,无疑了,毕竟他一介权臣,兵权在握,身为皇者,若是不能掌握绝对的领导权,这无疑是奇耻大辱,小男孩和他爹不一样,这显然是个有志向的,若是真走到那一日,他们之间,不是他死就是小男孩伤,似乎怎么看都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他看着小男孩一天天长大,突然有点感同身受养育孩子长大的自豪和兴奋了,明明之前还是一个小豆丁,现在也算是气宇轩昂,剑眉星目,带点忧郁的感觉,出门去迷个小姑娘没啥问题了,好像现在的姑娘尤其爱这款,他望着远远亭亭站立的小男孩,点点头,是他也喜欢。
他暗中辅佐小男孩,小男孩也不再是之前那般一无所知模样,他在他的帮助下,招揽了不少门客,那些老臣听命于皇后,虽说是保皇派,但总归是更注重于血统,如今陛下依旧不知悔改,他们很轻易地就被门客劝说下来,朝堂局势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彻底更改。
先皇退位,小男孩终于继承他父皇的皇位,气势磅礴,上位者的气息渐渐显露。
他思索了许久,最终等来了皇后暗杀的人,他将兵权交给了小男孩,起初他的确准备拿兵权来要挟小男孩的,这兵权无论何时,都会是他最大的依仗,凭借他在军中的威望,只不过是他远离朝堂,虽然有兵权在手,但长期的游离于两个阵营边缘,若是一朝换了新皇,人心动荡之际,再辅以简单的诛心,他即使有兵权在手,也难以保全自身。
他思及良多,最终将兵权提前交由小男孩,若是要逼宫,没有统领六军的权力,成功的几率太小,他当然知道,此举后果有多严重,他几乎断绝了自己所有的退路,若是一朝鸟尽弓藏,他也无路可退了。
皇后有一点倒是赌对了,他会对小男孩产生恻隐之心,他这些年啊,难得的快乐。
后来他也甘愿为此而死,父母的疼爱,大将军的养育之恩,他这一生,仿佛都是在为别人而活。
为了已亡故的父母,从军,为了逝去的大将军,周旋与朝堂之间,将大权握在手,潜心培养下一任新皇。
如今小男孩长大了,他也终将会成为一方霸主,好像只有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他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为自己活过。
他闭上眼,等候最后的时光,疼痛的感觉久久未曾袭来,他一睁眼就看见面若寒霜的小男孩,哦,已经不能称之为小男孩了,应该说是魏国皇帝,他惨然笑开,倒是多出几分豁达来,他能来,已经够让他欢喜了。
他原本未曾想过夺这天下,自始至终都在谋求这个人,最后为了保全这个人,他不得不放弃一切,生命,妄想。
值得吗?他问自己,大概是值得的吧。
他别开眼,不愿去多看小男孩冷漠的眼神,他们两人,从未生分至此的,但到底是变了,他不怪他,若是他站在同样的立场,只会比他更狠。
小男孩久久地站立在原地,看不清他的表情,原本是皇后派来杀他的杀手尽数被他的人牢牢控制住。
刀划破风的撕裂声,“嘭”的落地声,利落地出剑方式,这些都是他教给他的,如今要用到自己身上了,不知怎么的,心里感觉还挺复杂的。
他没有转头,给自己找了个比较帅气的姿势,在心上人面前,他从未失过自己的礼仪,在最后一刻,也自然不能功亏一篑。
他这辈子,已经多久没有这么落魄过了,他已经回想不起来了。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动手,他转过头,装作不经意地笑,“动手吧。”
没成想,他这句话倒是成了导火线,男孩一张面瘫脸彻底被他撕破,痛苦,绝望,所有的情绪一并浮现,他呆在原地,也是第一次仓皇失措,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小男孩,他对小男孩的心疼发自于内心,不过小男孩太会瞒人了,什么都藏在心底里憋着。
鲜少会有情绪外露的模样,如今情绪这般外露,显然是痛苦至极,他竟短暂地有过一丝幻想,他大抵是念在那些年的恩情上面。
正欲开口劝慰他,带娃带成他这样的,恐怕也没有几个了吧,哪有人劝死的呀。
那人发狠了的突然一把推开他,往外就开始跑,那些人不明所以,看看倒在地上的他,再看看急匆匆跑走的新皇陛下,最终还是追着他跑走。
身边的下人看到他们走之后才敢过来扶他起来,府中的人基本都会功夫,若是他想走,他早早做下规划,也未必不能逃走。
但若是真逃走了,背上罪臣之名,那他恐怕再难以见这人了。
若是那样,也是了无生趣。
他骄傲了一辈子,在这件事上也是固执,部下都劝他快些明哲保身,他偏要赌一场,为了个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或许人生很多事情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吧。
他从地上坐起,思及刚才那人的反应,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却难掩担忧之意。
不多时,一个黑影儿自府中一闪而过,最终停靠在一扇窗前。
李信坐立于窗前,执笔的手迟迟未曾落下,窗前的人恭恭敬敬地诉说着什么,李信面上表情未改,直到黑衣人告退之后,才缓缓落下一笔。
夜里风起,窗户上的薄纸在风中飘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月光清冷,晚风吹起桌面上那半盖住的纸张,依稀可见,未干的字迹上面写着“舍”二字。
他第二日收拾好一切正欲去上早朝,新皇登基,小男孩当皇帝的第一天,他倒是比小男孩还兴奋,兴冲冲地往宫里赶。
不料没有等来新皇,倒是等来了一道传位懿旨,滑天下之大稽,还未曾正式在位一天的新皇陛下下旨传位于大将军,那些人脸上带着不相信,却又带着几分了然。
保皇派的反应当属最大了,当即在朝堂之上喧闹起来,他们纷纷质疑这道懿旨是否亲自为陛下所下,他们一切努力,可不是要给别人做嫁衣的。
可是千真万确就是这么个事,他们气愤无奈之余,却又不得不接受,即使心里再有不满,但到底是朝堂中的人精了,总归还是清楚,局势如何。
他站立在原地,不论其他人如何议论纷纷,如何恭恭敬敬地跪下俯首称臣,他岿然不动,久久没有结接过太监手中的懿旨,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太监更不敢直视他,垂着头,又不敢催他,一时之间,朝堂上的气氛复杂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冷漠地轻笑打破了尴尬的场面,他哈哈大笑几声,毫无笑意,分明是冰彻入骨的寒意,宫人害怕地俯首颤抖,众臣更不敢喧闹,各自伏倒在地面。
他径直走过去,从太监手中结果懿旨,看都未看过一眼,“众爱卿平身。”
群臣高呼,“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原本是来上早朝的,结果倒成了他来开早朝了。
他冷漠地摆平剩下的局势,召来暗卫,命他们在整个城中翻找,就算是把整个魏国翻个天翻地转,也得把人给他找出来。
倒还真是翅膀硬了啊,现在都硬的直接撂下胆子不干了,他这辛辛苦苦教育他的,现在直接跑没影了。
他是又慌又害怕,本以为他以为他已经已经脱离自己的羽翼,即便是他被除掉,他剩下的那些布局也足矣他治理好这大魏,受人爱戴和尊崇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