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很少有意识清醒的时候。
她清醒的时候一直念着阿崽两个字,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由里和离弦于心不忍,都在想要不要让他儿子来看看。
老者清醒的时间并不多,醒来时也是淌着泪。
由里最终还是做出决定,让他们母子二人相见。
李荣听闻消息匆匆忙忙地赶来,只看到床上那个脆弱不堪的老人,苍老不已的脸庞,仿佛一下子瘦了好多,让他一时之间认不出来这是他的母亲。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太过悲伤和不可置信,他几乎用尽了自己全身的气力往那边走过去。
他总觉得母亲无所不能,却也忘记了,母亲也会老去。
他真的是该死,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为什么让母亲一人独自承受了这一切。
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几十载,母亲护他,他也念着她。
他努力学习,努力考取功名,都是希望母亲可以过上好日子。
不必那么操劳,不必那么忙碌,也不必低声下气。
如今儿子事业有成,母亲你怎么不等等孩儿呢。
他跪倒在老者的床前,泣不成声,重重地磕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孩儿不孝……”
离弦恶狠狠地哼了一口气,由里听见她低低地说了一句,是没吃饭么,再哭大点声,险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李荣哭过之后,恭敬地走过来,“李荣谢过神医和这位姑娘,这些日子家母承蒙二位照顾,我无以为报,以后若是需要李某的地方,二人尽可提。”
离弦冷着脸不去理他,由里点点头,“这边细说。”
李荣点点头,离弦也识趣地出去倒茶。
由里关上门,也不拐弯抹角,“令母也不是无法医治,只是风险太大,若只是拿药物将养着,还有半月可活,若是想要根治,就必须要进行手术,这个我也是第一次,没有什么经验,只能说是尽力而为。简而言之,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是两个选择,选一也许没有太多时光,但足够把握当下。选二也许未来还有几年的时光,但你也知道,老人的寿命都是有极限的,愿不愿意赌,要不要赌,就看你个人了。”
李荣先是一喜,紧接着僵住,“你的意思是,若是我选择第一种,就等于坐以待毙。选择第二种的话,成功的机会并不大。”
由里点点头,“第二种的话,你们甚至都没有机会好好告别,这手术一旦开始,令母往手术台这么一躺,或许就是天人两隔。”
李荣脸色更加落败,险些站不稳,扶住一旁的门,堪堪地抬起头来,“无论是哪一种,都无药可救?”
由里没有应答,李荣不可置信地蹲下身体去,怎么会,怎么会,明明之前还是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母亲她怎么会得这种病,她从来都没有说过的。
由里叹息,却也没有办法,这些事情一定要让至亲来做决定的。
他的父亲死于这种疾病,是他这辈子的心病,包括收留老者也有他的私心在,他想亲手医好这位老者,至少那样也可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留下医治之术,来世之人不必再受这种疾病困扰。
但真到了要医治的时候,他也软下心来,他也曾为人子,明白那种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牵绊。
这一场手术,一旦开始,便没有退路。
要么成,要么败。
把所有的选择权交到那孩子手中,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老者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床边守着的人已经不是离弦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出声,声音很是脆弱无力,“阿崽……”
李荣连忙应上去,握住她伸出的手,“娘,孩儿来了……”
老者望着他哭红的双眼,凌乱的手法,心疼地说道,“阿崽,你怎么瘦了……”
李荣摇摇头,“都是孩儿不好,都是孩儿不好,娘……”
“傻孩子。”老者心疼地伸出另一只手,她现在做动作都很费力了,勉强摸到李荣的头,“是不是又去和别的孩子打架了,他们欺负你了吗?”
李荣愣在原地,心咯噔一下,“娘……”
老者没有应答,只是一味的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任李荣怎么叫她,她都不再应答。
李荣慌张地叫着她,老者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由里和离弦闻声赶来,李荣痛苦地抱着老者,“娘,你怎么了,看看孩儿‘啊……娘。”
老者费力地挣扎,“你是谁,放开我,我要找我的阿崽。”
“娘,我就是阿崽,你看看我啊……”
老者置若未闻,“你才不是我的阿崽呢,我的阿崽乖巧懂事,聪明伶俐,可乖了。”
由里眉头一皱,上前拉开李荣,李荣情绪还没有稳定,看到是由里,也得安静下来。
由里经过一番诊断,眉头越皱越紧,转头冲离弦说道,“赶紧安排手术,快。”
离弦愣住,赶紧跑出去。
李荣定在原地,他甚至都不敢听由里说出接下来的话,不会的不会的。
由里点了老者的穴,老者昏睡过去,“现在已经由不得你来选了,如今病情加重,压迫到病人脑子里面的神经,病人现在如若不进行手术,不一会儿就会脑溢血死亡。”
李荣身子一软,摊在地上,“神医,你可千万要救救我的母亲啊……”
由里神色沉重,准备好一切以后,往医室里面走去,老者面如死灰,他深吸几口气。
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些零散的画面,多年以前,父亲也是这样的神色。
父亲忘记了他,对他动则打骂,视而不见。
只有在最后生命弥留之际,堪堪留下一句,以后你就要靠自己了。
疾病无情,医者有心,父亲身为医者,见惯了生死离别,却也在弥留之际,发现自己有所求。
生死不强求,求不得,求不得。
父亲,你且看着,孩儿继承了你的衣钵,并且有发扬光大。
如今孩儿面临你曾经没有突破的挑战,你且好好看着,孩儿定然可以战胜它。
病魔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去拼一把,倾尽自己毕生之力,也会将这个难题攻克。
若是我做不到,那就留给下一代,若是下一代也做不到,那就留给下下代……千秋万载,这个难题终会解决。
老者迷迷糊糊地醒着,对着由里笑,“由神医……”
她说的很费力,由里贴近她,听到她说,“你尽管放手去做,老太婆不怪你,我已经见过我儿子最后一面了,这一生再无所求,我可以安心去见老李了。你的父亲想必也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只管努力,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怪你的。”
由里握紧手中的刀,“那开始吧。”
李荣和离弦焦急地等在门外,两人俱是焦头烂额,对室内的情况一无所知,却也不敢进去贸然打扰。
由里头上都汗一直在淌,竭力保持自己的冷静,微微皱着眉,手握着刀,灵活地翻转,室内安静地只听得到由里汗水滴到地上和他操刀的声音。
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外面的人忐忑无比。
李荣这阵子大起大落,刚从找到母亲的喜悦中还没有跳出来,就得知母亲患上了不治之症,如今母亲已经登上了手术台,由神医说过,成功的机会并不大。
他们母子二人,都没有好好道别,即将天人永隔。
他在内心中诚心地祈祷着,甚至不惜堵上自己的生命,若是可以让我母亲回来,我的命你可以收回去。
我不配为人子,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母亲劳苦一辈子,她从来害过什么人,她从来都是一个善良的人,她这辈子最错的事,便是遇上我这么个不孝子,年少时让她操心不停,老去之时忽视她的情绪。
他这样的儿子,根本称不上是人。
若是老天爷你要收一个人的性命,你就收我的去,你别收我的母亲,她都没好好体验过这人世间,她辛苦一世,却没有享乐过一时。
都是我亏欠了她的。
是孩儿不孝。
不知道过了多久,由里终于从医室里面出来了,门打开的一瞬间,一直关注里面情况的李荣立马冲上前去,抓住由里倒是手,不顾他满是血腥的手,“神医,我母亲她怎样了。”
由里额头上的汗水都顾不得擦,脸色很不好看,静静地看着他,李荣脸庞痛苦地扭曲,他原本紧紧抓住由里的手无力地松开,跌倒在地上。
跌倒在地上的还有离弦,离弦捂住嘴哭出声来。
那个面容慈祥的老人,那个会笑着摸她头的老人,她的娘,如今已经和她天人永隔。
由里有些无奈地开口道,“我是说,我忙碌了这么久,你们不是应该先来给我擦擦额头的汗么……”
离弦和李荣起初还不想搭理他,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开玩笑。
离弦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若是再细心一点,就可以发现由里轻松的口气,“成功了?”
由里松下一口气来,绽放从未有过的笑容,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