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一路行至天黑,途中修整过几回,百里候宁跟宋寄安也算是打了几个照面。
随行的各位医者难免舟车劳顿,百里候宁仔细思虑,最后还是决定找个驿站留宿一晚。
驿站里的房间不多,而车队人多马杂,最终还是决定几个人一同挤挤,百里候宁自然是跟燕离分到同一个厢房。
夜色愈发的深了,周遭安静的可怕。
宋寄安坐在床塌边等着,忽而有个黑影翻窗而入,只有很细微的声音。
“公子,”来人半跪着,毕恭毕敬的等着吩咐。
“安排一队人,隐秘跟踪车队,注意为首那辆马车的动向,务必跟劳。”宋寄安冷着脸吩咐,话毕,便示意黑影离开。
那人没有再出声,领了命又从窗户走了。
几个起落间,消失在茫茫夜色。
宋寄安起身,朝着窗外看了凝神思索,等了许久才等到一个信鸽,取了信鸽的密信,才终于把木窗合上。
百里候宁跟燕离坐在圆桌边,两人相对无言许久,还是百里候宁先开口说了话。
“你之前跟着赵国师在蕲州国待过,具体走的哪条路线,在哪儿停留过,你还有印象吗?”
燕离冷然擦拭着剑,“大抵有个印象。”
“在往前这条路去蕲城之前,会经过旦岐镇。”燕离动作有些停顿,“旦岐镇在旦岐山脚下,师傅曾经上过旦岐山。”
“上山做什么?”百里候宁皱眉,
燕离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山顶有个寺庙。”
寺庙?旦岐?
百里候宁猛然想起什么,“旦岐寺?”
燕离冷漠的点点头,“有线索?”
“母妃画过这个寺庙,她应是到过的。”猛然回忆起母妃之前的言语,这个寺庙,或许对母妃而言有什么不一样的记忆。
“明日寻个机会,去看看吧。”百里候宁话音未落,燕离就应了声好。
外面的夜色浓的化不开,云层遮住了月亮,只能勉强的看见一个缝隙的月光,外头安静的可怕,百里候宁吹了蜡烛,靠着里塌睡熟了。
燕离睡在外塌,两个人挤一个塌,着实是勉强了。
燕离动弹不得,勉勉强强才算是睡熟了去。
一夜无梦,安然至第二天清晨。
今日起的稍微迟了些,百里候宁睁开眼睛的时候,燕离已经不在房里了。下了驿站大堂里,不少医者,大夫已经围坐在一块吃早餐了。
百里候宁没有什么王爷架子,大家也都知道,于是他随意找了桌就坐在一块了,同桌的几位聊的正热闹,言语间有提及到旦岐二字,百里候宁感了兴趣,便顺着问了句,“是在讲下一个过路的镇子吗?”
“回殿下,是的。”坐的近些的人赶忙回复。
“大家一道行路,我也只是个大夫,不必拘泥与礼数。”百里候宁端起碗来喝粥,也没有拘泥的意思,就是安静的听着他们讲话,不一会儿,也能聊上几句。
“之前曾听说过,旦岐寺还愿极其灵验!”李大夫说的绘声绘色,倒是引的其余两人有了兴致。
“害,旦岐寺啊在旦岐山顶上,据说那是云雾缭绕的仙灵之地,旦岐寺里好几位高僧,可都是得上天神点化过的!”李大夫说的热情,余光瞄了一眼,见百里候宁也饶有兴味的模样,才继续说下去。
“据说赵国师当年就是得了旦岐寺内高僧点化,才参悟了佛法佛理!”李大夫煞有其事的说。
连着的几人啧啧惊叹,“是吗?赵国师算卦像那可是一准一啊!”
旦岐山
百里候宁寻了理由在旦岐山脚停留,拿着皇上给的玉牌让宋寄安先带着队伍离开。
燕离站在山脚下,看着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阶梯沉思,“你可以?”
百里候宁有些愣,阶梯很长,好像通向云端。
他恍惚间忆起母妃的画,画里的旦岐寺也是这样的光景。
“燕离。”百里候宁忽然唤他,燕离下意识皱眉,以为他要直接寻别的法子。
“你先上去吧,我或许有些慢。”
百里候宁转过头,说的一脸认真。
燕离没有讲话,慢慢的迈上阶梯。
百里候宁却忽然跪下,极其虔诚的磕了三个头,之后在很长的时间里,百里候宁的都保持着这样的速度,三步一跪,六步一叩首。
燕离一开始是迟疑着想阻止,后来便默然不语。
直到太阳慢慢西下,剩余的阶梯被橘黄色的阳光笼罩,燕离忽然愣了愣,往回看下面走上来带着血印子的阶梯,心里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寺庙的住持已经站在石阶尽头的石碑旁,看着样子,像是已经等了多时。
百里候宁挣扎的站起身,额头已经红肿着冒着血珠,膝盖周围的布料也是褴褛,膝盖早已经是血肉模糊。
他面上却没有过多的表情,除了稍微苍白点的脸色,其余淡淡。
“你想求什么?”住持领着百里候宁直接到主寺庙,立在门前停下,“或者你有什么执念?”
百里候宁径直跪下,“我娘亲信佛。”
“曾受过您的点化,通佛理佛经。”百里候宁说话的神情专注而认真,“恰好路过,忆起娘亲旧时之言,她再无机会回一遭旦岐寺,若我有机缘,望我替她还愿。”
住持有些怔愣,晃神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像是清醒过来,“苏琛?”
百里候宁点头,“是。”
“她跟赵轻寒……”住持有些恍惚,而后又念道善哉善哉,略微有些感叹,“算是可惜了。”
百里候宁顿了一会儿,默然摇头。
“罢了,凡尘俗世,老衲不便多言。”住持淡淡摇头,“可照着旦岐寺里的规矩,你三步一跪,六步一叩首,心里可曾带着祈愿?”
“愿我娘在天上,能活的比在地上舒坦。”百里候宁眼神里有些恍惚。
住持转身欲走,忽然停住脚步,“今晚在西厢房住下吧,那里是你娘和赵轻寒曾经住过的地方。”
住持又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朝着燕离道,“你倒是跟赵轻寒一样,不信神佛,不跪不拜。”
燕离躬身行礼,并无多言。
寺庙里的人并不多,来来去去不过十几个和尚,有点念经颂佛,有点打水做饭,各忙各的,好像整个寺庙里,只剩下了燕离和他。
夜幕慢慢降临,寺庙里点了红烛,不少和尚跪在佛前虔诚的敲着木鱼,这样的声音还有香火缭绕的味道,莫名让人沉静。
燕离从房间里出来,看着百里候宁坐在院子里对着主寺庙的和尚们发呆。
“我搜过整个房间,没有什么东西。”燕离就近坐下,随意扫了百里候宁一眼,见后者也是意料之中的模样。
“嗯。”百里候宁应声,“这里留下的大概是我母妃和赵轻寒的故事。”
“或许还有些别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百里候宁跟燕离同时转头,住持拿着个信封,还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走过来。
百里候宁刚想起身,膝盖的疼的他整个人面目狰狞。
燕离下意识的搀扶他一把。
住持叹了口气,看着百里候宁的样子,莫名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苏琛,“你叫什么名字?”
“候宁。”百里候宁轻声道,默默隐去了姓。
“你呢?”住持又看向燕离,“我约莫记得你来过,跟着赵轻寒一起。”
“名,燕离。”燕离顿了顿,“确实来过,小住过。”
住持点点头,视线又重新落到百里候宁身上,“你跟你母亲,很像。”
“当年你母亲研习佛理,路过旦岐寺的时候,也是这样三步一跪,六步一叩首上来的。”住持说着,把信封给了燕离,把木盒子给了百里候宁,“我在旦岐寺许多年,旦岐山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阶梯,只有你们母子如此这般。”
住持说着,又看向燕离。淡淡的扫一眼,又别开视线。
“当年赵轻寒陪着苏琛过来,他原本是个极其不信神佛的人,后来苏琛总是硬告诉他些,教他五行,教他八卦,教他佛理佛道。”
“后来我才知道,苏琛是在大街上捡的赵轻寒,赵轻寒原本是个乞丐,你母亲见他模样好悟性高,硬是希望能教他些本领。”
百里候宁盯着手里是木盒子发呆,“那这个?”
“你母亲下山前给我的。”住持忽然又想起什么,“赵轻寒之前上山那一次,是寻我要这个。”
“缘何您不交于他?”百里候宁迷惑。
住持却陷入了沉思,“苏琛说,给归苏。”
“我还没有报我的字,您……”是怎么知道的?
百里候宁愣住,话都还没有开口讲完。
住持却说,“她说她是苏族人,终究也是要回到苏族里去的。”
“所以她最后没有回去,候宁,约莫是百里候宁。”住持笑笑,“我道为何她一开始便知道他跟赵轻寒没有结局,原来是知道自己要到宫里去。”
“天色晚了,老衲也该走了。”住持起身,“信是赵轻寒留下的,他说你会来取。”
燕离点点头,始终无话。
百里候宁愣了许久许久,眼眶都红了。
燕离站在起来,刚想回房间,猝不及防听见百里候宁轻叹,“母妃最终,还是没有能回苏族里,一开始给我起字,她便坚决唤我作归苏。”
“希望我,能替她再回药王谷看看。”
燕离脚步顿住,半响不知道说些什么,感觉到百里候宁情绪低沉,只道,“终归会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