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其实,也不算很难回答。”
原本躺在床上昏昏欲的顾明幽幽转醒,挣扎着扶着床坐起身,老伯惊呼一声少爷,急急忙忙的走过去,替他盖好被子,生怕他着凉。
百里候宁抬眸看着他,接着他的话,“不想她伤心难过?”
顾明扶着胸口咳了好几声,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上一分,像是躲进屋子里许久未见天日的那种惨白色。
百里候宁几步走上前去探他的脉搏,竟是刚刚探时还要虚弱几分。
百里候宁的脸色不太好看,总觉得顾明此时此刻轻飘飘的,或许下一秒,就没了。
“今日白天时,你的脉搏,还没有如此的虚弱”百里候宁皱着眉头,又仔细探了探,顾明的脉搏,既虚弱又混乱。
顾明勉强的笑了一笑,“今日白天时喝了几盅汤药,提神醒脑的,熬了些许时辰。”
“你……知道她要过来?”百里候宁轻声问他。
顾明却笑了,很淡很浅,却很温柔的笑。
“我总觉得我熬不过这几天了,”顾明又咳了几声,才接着说,“无端好想好想见见她啊。”
女大十八变呢。
万一轻言越长越好看,自己认不得了怎么办。
其实,就是很想,很想,很想见见她。
“今儿个那小厮是你差过来请大夫的吧?”
百里候宁寻了个椅子坐下,杯子里缺了茶,老伯默默退下去,端着茶杯和茶壶离开。
关门的时候听着了百里候宁的话,手又顿了一顿,才缓缓朝着里屋躺着的少爷道,多少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手推翻婚约闭门不见的是你,千叮咛万嘱咐我许开门不许讲话的也是你,到最后忍不住唤了小厮去找轻言那丫头的,还是你。”
“你若真舍不得,”老伯看向床上躺着的人,又忽然想起今儿个失魂落魄的女孩子,漫长的叹了一口气,门被关上,顾明的视线却还是愣愣的盯着那个木门。
“哪里,会舍得。”顾明轻声说着。
百里候宁瞧着他,默然无语。
燕离始终不发一言的坐着,看着百里候宁,又看着顾明。
“对了,”顾明转过眼来,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锦囊,满满当当的,都是银子。
百里候宁愣了一下,“?”
“今日很感谢你,”把锦囊塞到百里候宁手里,“谢谢你没有戳穿我,”
“我没有别的东西了,你莫嫌我俗气。”
百里候宁掂量着银子,忽然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轻言在医馆的?”
“一开始吗?”
“她离开镇子逃难来缮城,我就知道了,”顾明笑笑,“前几日缮城城主不许流民进门,我在城墙上偷偷看着她,”
“我发现她长大了,不哭不闹了。”
顾明说着,自己愣了一下,垂眸有些失落,喃喃自语的重复,“她不哭不闹了。”
认识轻言,是在顾明十岁时的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尤其的舒服,连吹来的风都是暖的。
那时顾明跟着外婆,住在小镇子上,住着个小院子,隔壁是个大院子,里头住着轻言。
不知道哪天,轻言忽然发现了墙边的狗洞。
五岁的孩童生性好玩,从另一个院子里穿过来,就看见了在院子里头背着书的顾明。
“你在看什么?话本子吗?”
轻言歪着脑袋,还在地上跪蹲着,整个人呆呆的,也不怕眼前的男孩子,只是对他手里的东西,单纯的好奇。
“不是,”顾明回答的一板一眼,“这是乐府诗集。”
轻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赶忙的爬起来,一蹦一跳的跑到顾明面前,“这些奇奇怪怪的字我都不认识哎,我带你去看皮影儿吧!可好看的!黑色的小小人儿,会动的!”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说话的时候眼睛瞧着他,顾明只觉得她可爱,便应下了。
后来两个半大的孩子去闹市里寻皮影戏看,皮影戏唱到很晚,轻言的父母寻不到闺女儿,顾明的外婆找不到外孙。
两个院子闹翻了去。
后来急的大家团团转的时候,顾明牵着轻言回来家,轻言挨了骂,顾明挨了打。
那之后,顾明和轻言就算是认识了。
轻言时常来找顾明玩儿,抓鱼捉鸟扑蝴蝶,时常带着顾明去玩些别的小女孩害怕的。
再后来,一直这样,轻言和顾明互相陪伴,算得上青梅竹马,一直到顾明十八岁。
顾明的父母在缮城安置的极好,像是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孩子,说什么也要把顾明给接回家里去,住大宅子,住城里。
要离开的那天,门口停了辆很好看的红木马车。
轻言呆呆愣着,愣了好久。
一直到顾明收着包袱上车的时候,轻言忽然跑过来,说什么也不许顾明走。
那时轻言十三,拦在马车前,嚷嚷着让马车把她撞走了再离开。
又哭又闹,说什么都说不动。
顾明还没有开口,轻言就哭的比谁都大声。
那回一直闹到下午,轻言闹的很累了,只能双手紧紧扒着车轱辘,死活不愿意松开,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顾明轻声哄她,“言言?”
“我跟你拉钩,等你及笄,我回来娶你,好不好?”
轻言愣愣的,茫然的看着顾明,“娶我?……吗?”
顾明轻笑,“嗯,”
“娶了言言,我就能一直陪着言言啦。”
“那说好了噢!”轻言猛的擦干眼泪,伸出小手指,“拉钩噢,”
“说好了,一直陪着我。”轻言的眼睛像是胡桃,红肿的快要睁不开,哭的嗓子都有些哑哑的。
顾明难得认真又庄重的点头,“嗯,说好的。”
第二年轻言及笄礼,轻言早早就守在门口候着,从早上,一直等到正午,眼看着太阳慢慢慢慢在往下走,才从街道的尽头,看见了大红色的箱子车队。
十个箱子,都是满满当当沉甸甸的提亲礼,
她等了一年,等来了顾明许她的十里红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