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珂嗯了一声,把棉布轻放到桌子上,秦栗望着窗外的夜色浓厚,讪讪道:“很晚了,你不回将军府吗?”
鸣珂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他把下巴靠在她的脑袋上,轻声道:“我困了。”
他做这事时太过自然,以至于秦栗都没有注意,这莫不就是顶头杀,这样想着,微轻咬了咬粉唇,巴掌般大的脸微带着一抹红。
她往前迈了一步,他下巴的支撑蓦地没了,“那你回将军府休息吧。”
鸣珂眯了眯眼,未置一词地朝楼上抬步走去,秦栗心塞,这人黏起她来没完没了,不过好像自己还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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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栗和姚小八想了几日都定不下食肆的名字,有回秦栗望着门口的茉莉花树发呆,脑袋一转便定下就叫揽茉堂。
这天,春意盎然,惠风和畅,秦栗决定再重新开一次张。
司徒晟果真亲自提了字送过来,又请了全上京全好的龙狮队,揽茉堂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而这日秦栗生意尚未开始,就收到了不少的礼,李皓然也托人前来道贺,她这几日也听说新晋的言官李皓然深受皇上赏识,心里暗暗道,官场混得挺好。
没过多久一箱一箱礼品搬进来,她微觉不对劲,刚想出门探,只瞧见一位面容清秀,手拿着柄拂尘的男子,秦栗仔细端量着,心下一紧,这是公公的装束。
果不其然,那人手拿着一卷册子,开始念了起来,秦栗懵懵懂懂,似懂非懂地听着。
最后那句进宫为皇上做佳肴,她算是听懂了,她心生纳闷,就在佳肴节出了一次风头,竟连皇上都知道她的食肆,又细细想着,心里百转千回,这里面怕是另有蹊跷。
待公公念完,她上前接旨,只听公公微低着头在她耳边道:“秦老板,还请做回女子装扮。”
她陡然一惊,竟连这个都看出来了,看来她的装扮手段实在太拙劣。
秦栗回屋换回女装,满场客官均露出讶然,从未想过,这个秦老板竟是个女子。
姚小八起初硬要跟着她,秦栗不客气道:“你又不会武功,万一出事我要逃跑,还得带着你这个累赘更跑不了,所以你好好呆在这里看店。”
秦栗随着公公入了宫门,最后被带到了一个偏殿,她愣了愣地看着匾额上写着宣华殿,总有些不好的感觉。
小太监领着她入殿内,一片气派豪华,她垂目看地板,小太监用手肘戳了戳她示意她下跪,她后知后觉地倒下跪地。
贺沁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就是秦栗,抬起头来。”
秦栗微颔首,贺沁一身明黄绣龙袍服,眉眼间带着凌厉,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左右,容颜似画,却周身气度不凡,果真是帝王相。
她端详着秦栗,秦栗也同样在心里打量着她,须臾,坐在一旁的贺王妃,眼底闪过慌乱,手里的茶盏陡然翻落在地。
秦栗这才注意到一袭桃花色棉襦裙的乐王妃,贺沁面无表情道:“贺王妃,如此不小心。”
贺王妃定了神,扶了扶头上的并蒂莲步摇,“你哪家贵女,家住何处,有何亲人。”
秦栗呆愣了会,这突如其来的查户口,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半晌才恭敬地答道:“民女秦栗,身世浮沉,双亲皆已亡故,不过是南蒙边境的一户农家女。”她这话也没说错,神医仙泽位于南蒙边境,她确实父母都不在,无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
秦栗见贺王妃发懵的表情,满腹不解。
贺沁拿起茶盏缓缓抿了一口,道:“一介孤女?那我朝都域的神渊将军未何因你而不愿尚公主。”
秦栗心里微颤,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贺王妃眼底的凝思此时已然消失,反倒提了个笑道:“陛下,多虑了,乐准曾与我说心上已有人,未必便是秦姑娘,再者芳馨公主与乐准一事也是他亲口回绝的,若是不求意愿公然赐婚,怕是不好。”
她心里嘀咕着,原来是皇上要鸣珂娶公主,那这个贺王妃…应当是他的舅母,她稍微侧身用余光瞥着贺王妃,她面带思绪,举手投足间散发如兰般气质,一眼望去一点都看不出实际年龄,唯有眉角一道沟壑显示出来。
贺沁蹙了细眉,刻意缓了缓语气道:“秦姑娘,别跪着了,快些起来吧。”又朝身旁的宫婢说了声,“赐座。”
秦栗实在看不通她到底是什么意图,但可以察觉她并不想害她,秦栗只照她说的恭顺坐在一边。
秦栗端正坐在一旁,而贺任毫不忌讳地同贺王妃谈论着边境的战事,她不愿听都听了一耳朵。
她听着有些发困,强忍住不打哈欠。
贺沁把茶盏放置桌上发出的声音,让秦栗定了定神。
“听说,秦姑娘,做菜手艺极好,我最近身子不爽利,有时候胃口不好,怕是要你在宫里住上些日子,为了做做药膳,”贺沁温言说着,周身皆带着强硬的姿态。
她心下一颤,这是要把她拘在宫中,用来威胁鸣珂吗?
她没等她开口说话,一位宫女便领着她出去,她茫然环视四周,踏着石子路一直被带到一座院落中,上面俨然写着芳华阁。
宫女略带嘲讽的语气道:“这是就是芳馨公主住所。”她指着其中一间阁间道:“你就住在这里面吧,一个厨娘住得了阁间已经是恩赐了。”话罢了,她就离开了。
秦栗望着院里,骄阳打落进院内照出一片雍容华贵,墙壁上带着精致的各色雕花,还有个玲珑别致的小亭台。
而亭台中央,一位身穿粉色绣着蝴蝶袄裙正慢悠裁剪着盆栽,旁边站着个递剪刀的宫女,满院此时一片静谧。
秦栗喃喃道:“果然名不虚传,”上京城中流传着芳馨公主美若天仙,上京城多少贵公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正打算眼神离去,对面亭子上的人倏忽用的眼神回望,没有任何波澜,但她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发惊,又垂目从鞋底把自己全身上下扫了一遍,有些自惭形愧,突觉皇上的目的达到了,但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她打开了那些宫女所说的那个阁间,倒也还是干净妥帖,干脆脱了鞋盘脚坐到床上冥想。
她屁股还没坐热,就隐约听见有人用石子在敲她的窗户,她心上狐疑鸣珂派着跟她的暗士在进宫门前全被一一拦下,这会子能是谁。
她轻手轻脚踩在地上,把窗户开出一条缝来,只见一双熟悉的丹凤眼出现在眼前,她讶异瞪大秀眸,司徒晟小心地往后探了探,指着窗示意她打开,她赶忙敞开窗户,司徒晟一跃跳了进来。
她一脸云雾朦胧,“你怎么…”
“你没事吧。”司徒晟面上焦急,他眼神里掠过异样的情绪后转瞬即逝。
她捕捉到他眼底的神色,满腹疑惑,“我没事,但是你怎么……”
司徒晟收了收神,支支吾吾解释道:“我今日有事进宫,撞见贺王妃,她说陛下扣了个厨子,我原是想来看看,没想到是你。”他神色不自然,这一番话有些莫名奇怪,细细一想错漏百出。
秦栗也没心思去探究他如何知道的,看他这着急的模样,就知道必定是友军。
她拍了拍他肩膀,压低声音道:“大兄弟,仗义啊!”
司徒晟眼里闪过微末情绪,郑重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兄长必定会带你安然出去,带你回拢西认祖归宗。
秦栗看他面上肃穆,缓和道:“皇上不过是想让鸣珂娶芳馨公主罢了,不会对我如何的。”她睨了睨窗外的静谧夜色,他还没收消息吗?
司徒晟见她出神,磨刀霍霍道:“你跟谁扯上关系都成,为什么偏偏是乐准。”
“乐准这个人杀伐果断,少年征战,从无败战,手下亡魂不止百万,绝非良人,总之你离他远一点,此次,皇上之所以把你拘在这里,也是因为他,”他神色锐利,叽里咕噜的一顿声。
秦栗摆摆手,满不在乎的道:“我都知道,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司徒晟仍旧不死心的絮絮叨着,秦栗索性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愿听他的说教,她与司徒晟也相识不久,秦栗惊奇地觉得自己居然如此有耐心,没把他轰出去。
司徒晟道久了,口干舌燥,秦栗确不为所动,他耷拉着脑袋,清隽的面上带些挫败。
秦栗好笑道:“我与他相识于微时,我自然信他的。”
“倒是你,拢西世子入京为质,这样擅闯公主的别苑真的好吗?万一被当采花贼抓起来了,十张嘴都说不清。”
他从怀里掏出一袋东西递给她,解释道:“我刚入上京时,便是住在宫中的,也是今年才开府别住的,这宫里有我的寝殿,我小心些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秦栗接过,一打开香气溢了出来,满满一袋玉寇糕,她笑着咬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颔首哦了一声,见外面夜已深,赶忙让他离开,司徒晟最终再次跳窗离开,临走让她务必当心,自己会想法子把她弄出去的。
秦栗感激他的仗义,心里倒是不太担心,贺沁眼神虽锐利,但看样子是没把她多放在心上,估摸关她几日,也就该放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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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洪纮收到暗士的通报,自己亲自马不停蹄地往边境赶,鸣珂早在两天前就接到探子回报,北鲜边境有异动,他没来得及跟秦栗说明,只匆匆交代暗士们务必护着她。
洪纮边催边用手袖擦了汗,万一那将军夫人出了什么事,他非得死无全尸了,可宫中把守森严,他们暗士也进不去,登登的马蹄声一直到军营中方才停下,他赶忙从马上跳下去,踉跄的地奔进军营。
当鸣珂听见洪纮的禀告时,他眼底布满阴沉,双拳起了青筋,面上泛着铁青,他简单的事宜交代给戚广,未带一人直接跨上马。
戚广拍了拍洪纮的肩头,“好小子,还挺机灵的,知道来报信,留下来喝盏茶。”
洪纮摸头笑着,“没有没有。”又瞧着鸣珂的身影渐行渐远,猛然想到,这可是个立功的好时机啊!连忙拒绝戚广的邀请,也跨上马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