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
还没等兰远烟反应过来,从巷子的四面八方涌出了好些个官兵,将她团团围住。
要抓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原不用劳动这么多人。看来,她的店铺被封没那么简单。
“各位官爷,有什么事,不妨进屋说吧,屋里有萧美人家的点心。”是谢卿宁的婢女西子,不愧是妆品大户人家的贴身婢女,举手投足说话谈吐,甚至不输一些小门户家的嫡女小姐。
说是点心,保不齐是什么银饼子金饽饽呢。
谁让兰远烟偏偏在他门口“落网”,谢卿宁也只得破财免灾。
不过兰远烟倒是惦记着萧美人家的花生酥和瓜子酥,毕竟只有扬州萧家茶食店才有得卖。“萧美人”这一称谓,倒也不是说店主生得多美,而是指它家的点心是茶食界一等一的“美人”,入口香甜,让人爱不释手。茶食店门面不算大,是萧家兄弟二人在打点。这是只有好吃嘴儿中的行家,才晓得的扬州小众美食,她也是幼时偷吃了师父的,只一次便念念不忘。
是了,谢卿宁是扬州人来着。
谢卿宁看着兰远烟盯着桌上的瓜子酥走神,觉得她是无药可救了。便是什么紧要关头了,都还在想这些吃食。
进了屋,听了训,兰远烟才知原来是霓裳府出事了。
要说这霓裳府,表面上是文人骚客、达官显贵谈诗论道的去处,不仅有雅乐更有美人可以赏玩。不仅如此,霓裳府还顺便招揽天下最优秀的乐妓,进献到宫中的南府,供皇上贵人们取乐。
暗地里,姑娘们依旧卖艺不卖身,只是还有另一个身份——“打鸳鸯的大棒”。是了,这京城大了,自然是什么样有钱有闲的贵人都有,有市场需求便运营而生了相应的行当。
毕竟,谁会同银子过不去呢?
霓裳府的老板娘霓裳姑姑,便是看中了这一“商机”,亲手调教了一批模样性情极佳的美人,在京城圈子里被称作“绿茶娘”。她们与那些求入府上位的狐狸精外室不同,她们是拿银子办事,勾引女雇主指定的男子,搜集男子不洁身自好的证据,以此帮助雇主退婚或是和离。当然,也有男雇主,为了拜托痴缠的女子,与“绿茶娘”故作亲昵,挡挡烂桃花。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这么罪孽深重的活儿,酬劳自然不会少。
当然,要成为“绿茶娘”,除了色艺双绝,演技高超之外,还需抛弃那些无用的情情爱爱。出于职业道德,“绿茶娘”是不可以对男雇主倾心的。
至于兰远烟何故会如此了解这一行当……两年前,手头太紧,兰远烟也做过几月兼职,欠下不少“风流债”。她对男女之事不作他想,唯独想多赚点银子,将她的的得意轩发扬光大。好在她一双巧手勾勒出日日不同的美人面,至今还不曾遇到苦主追债。
如今虽离了霓裳府,但每月得空,还是会去听听戏文本子,再去霓裳姑姑那里混些西域美酒。偶尔霓裳姑姑遇到棘手的案子,她也会免费出一下外勤。加之霓裳府美女如云,是兰远烟存活至今的主要金主。就说前几日,她还送了一批新制的汉宫胭脂去霓裳府,小赚了一笔。
正是那些汉宫胭脂出了差错。
听领头的说,霓裳府的花想姑娘香消玉殒了,而她今日最常用的便是得意轩的汉宫胭脂。
花想姑娘?兰远烟细细思忖,好像听霓裳姑姑提起过,是这一批新来的小姑娘中的后起之秀,不过才十四岁,尚未及笄,弹得一手的好筝,实属难得。
最近着实有些倒霉。兰远烟揉了揉太阳穴,柔声道,“小女子未用早膳,体力不支,可否请官爷们通融用些花生瓜子酥,再去衙门受审。”
“不必了,奉贵人的指令,直接带你去霓裳府。若能为自己洗刷冤屈便罢了,若不能……”
那下场一定很惨。
本以为自己和悦心公主有那么一段感人肺腑的前尘往事,公主大人会手下留情。不想本性难移,不管“是男是女”,还是惯会折腾人的。
官兵们拿了银子好办事,对兰远烟的态度不算太恶劣,只是将她围起来带到霓裳府,连手铐脚链什么的都免了。
如此,换了兰远烟这等心态好的,只当自己凭空多了十几个护卫,丝毫没有嫌疑犯的自觉。
霓裳府本是全京城最让人精神放松,醉生梦死的地方,如今出了人命,境况大不相同了。门外守着几个官兵,里外更是冷冷清清,看热闹的也无。
“谢公子何必同我趟这摊浑水?”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兰远烟作恍然大悟状,便不再在意一旁的谢卿宁,直奔二楼去找霓裳姑姑。几个官兵大约怕她纵身从窗户逃走,马上跟了上去。
门打开,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仿佛春日里的气息。果然,霓裳姑姑最晓得什么那些自命清高之辈的喜好。
“姑姑,月烟来了。”霓裳姑姑本可以是个清新脱俗的可人儿,因保养的比较好,岁月在她的面容上不可考,反正在兰远烟看来,这张面孔十年间没有半分衰老的迹象,反而愈发的娇艳,莫不是花了张美人皮?
但为银子故,霓裳姑姑只能迎合那些附庸风雅之辈的喜好,将霓裳府里的姑娘取些“风花雪月”的俗名儿。
是了,兰远烟来兼职时,刚好是那一批四个女孩中年纪最小的,便捞了一个“月”字,月烟,听起来妖妖道道的,兰远烟对这个名字不甚满意,尤其是这名儿还要被人唤来唤去。
不过眼下,兰远烟觉得还是这个称呼好些。
“月烟……月烟。花想去了。”美人垂泪,我见犹怜。只是不知道,这眼泪中,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毕竟一个女人家,开了这样一个店,在京城却能一直存活下去,怎么可能是痴傻只晓得情爱歌舞的。想想她师父兰夫人便是了,这样的女人绝对不简单。
兰远烟安抚着怀中一团软香,“放心,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
兰远烟知,这次调查除了是要为自己洗刷冤屈,更是入宫前悦心公主给的最后一道考验。毕竟后宫凶险,若她是个无能之辈,进了宫自身都难保,更别说成为公主的左膀右臂。
趁着调查之便,兰远烟也想细查一下霓裳府到底有什么秘密。
“姑姑莫哭,您身子本来就不好。不妨跟月烟说说,花想姑娘的状况吧。”
霓裳姑姑点点头,先跟后面的几位男子见礼,然后步履妖娆地引她去了案发现场。
那是一个普通的茶室,这样的茶室在霓裳府不下数十间,比起一楼的公开区域,更适合权贵们密谈。兰远烟入门便见到身着一袭粉色衣衫的花想倒在古筝之上,旁边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坐在一旁,小声啜泣。
听霓裳姑姑介绍,一个是风念,一个是雪愿。
因报官及时,现场被保护得很好。兰远烟四下踱步,发现屋内靠窗的案几上,放着一盘精致的桂花糕,除了古筝上沾染了点点血迹,案几和椅子上倒还算干净。旁边的椅子上还放着两把琵琶,其中一把还嵌有牛角,琵琶面上的花纹亦是十分华贵,想来是霓裳姑姑亲用的。
霓裳姑姑已经多年不曾奏乐了,即便是世家王爷一掷千金,亦不能听她一首琵琶曲。如今怎得……
悦心心生好奇,用自己的帕子将手裹住,伸手拿起那把琵琶,琵琶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这一晃不要紧,不知是不是弦松了,琵琶竟发出了不小声音。
“月烟,这把琵琶是先帝御赐,所以……”兰远烟闻言,小心地将琵琶递还给神色紧张的霓裳姑姑。风念和雪愿则跟在霓裳姑姑身后,头低垂着,寸步不离。
也就是说,若风念与雪愿中若有一人是凶手,应该还未曾抽出身来处理掉证据才对。
“花想姑娘,现下可还安好?”悦心看着血迹,有些触目惊心。
“同仁堂的澜请师傅刚刚来过了……怕是没救了。”霓裳说罢,又是以袖拭泪,恍若要昏倒,旁边的几个姑娘忙起身去搀扶。
乐澜请?那位同仁堂的新堂主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兰远烟之前去了几次都未曾见到,没想到今日歪打正着。
“澜请师傅有没有说,我那胭脂有毒无毒?”想想她也真够倒霉的,前有玉女桃花粉,后有汉宫胭脂,怎么她的得意之作,都统统被卷入到这等腌臜事。
看着花想脸上的妆容,正是京城时兴的酒晕妆,而她的汉宫胭脂与酒晕妆最相宜了。
“无毒,不仅如此,那盘花糕也无毒。”一个清凉如月色的声音传来,只闻其声,便知一定是位样貌不差的翩翩公子。
果不其然,乐澜请从外面进来,身后跟了一个背着药箱的学徒。走进兰远烟的时候,一股混杂的草药香,让兰远烟莫名地定了定心神。
“月烟妹妹,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乐澜请笑起来的时候,那双桃花眼眯了起来,若不熟悉他的只觉如沐春风,换了兰远烟,只感觉如芒刺背。
毕竟被一个大夫问候身体,总觉得怪怪的。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乐澜请……竟然是她的,老相好。
这都什么事儿啊。
兰远烟咬牙强撑,“许久不见,乐公子风采依旧。”和乐澜请的前尘往事她现在没有心思去回想,话说当年只晓得他姓“岳”,原以为是大将军岳飞的岳,谁想到竟然是同仁堂堂主的乐……
乐澜请笑了笑,笑容中包含着对兰远烟眼光的认可,随即示意学徒将单子递过来。兰远烟接过单子,像是忽如一夜寒风来,表情如水被冻在脸上了一般。
糕饼无毒、花想房间的胭脂无毒、但唇上的口脂里……有剧毒。
好巧不巧,今天花想没有额外用口脂,直接用那盒新买的汉宫胭脂作花瓣唇妆。
偏偏,就是她家的那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