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卿宁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不由咳嗽了一声。
“哟,谢公子也在,好巧啊。”乐澜请随意地见了个礼,若不是打着同仁堂的金字招牌,怕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呢,没个正形。
“不巧,我是陪兰姑娘在此处查案的。”
听话听音,兰远烟估摸着这两个人关系一般。
乐澜请挑了挑眉,戏谑地打量着两个人,缓缓道,“新欢旧爱,左右逢源,不愧是你啊,兰、姑、娘。”
什么新欢旧爱啊……
兰远烟不欲与乐澜请鬼扯,也懒得揣摩谢卿宁与乐澜请什么关系,清了清嗓子继续办案,目光快速扫过旁边一副看戏看得意犹未尽的官兵和小娘子。
官兵也就罢了,自己的同门好友无端丧命,这几个小娘子还有心思看戏,果然,关系不太好呢。
兰远烟问了风念与雪愿二人,得知这花糕是今早花想自己买回来的,今天的茶会也是日常的切磋,只是因为花想不日就要进南府伺候,所以霓裳姑姑今日也在,嘱咐几句入宫之后的处事之道。
雪愿乐感一般,虽然琵琶筝琴学了一圈,都浅尝辄止,这茶室中的琵琶,除了霓裳姑姑的一把,另一把便是风念的。兰远烟看向那位冷美人,不由点了点头,虽然眉眼间透出不好惹的气息,但却是几分侠女气息。
兰远烟道,“风花雪月,是否还有一位月姑娘?”
雪愿点点头,“月思与花想交好,只不过身子不太好,今早的茶会并未参加,刚刚听闻花想去了,在三楼自己的房间里哭得近乎昏死过去。”
风念瞥了雪愿一眼,冷冷地补充那位月思姑娘,刚好也最善古筝。如今花想香消玉殒,进宫的名额多半要落在月思头上。
“几位姐姐冒犯了,请随我去隔壁房间搜身。”听谢卿宁,雪愿唯唯诺诺地点头,风念则用鼻子哼了一声,不过与霓裳姑姑眼神交汇了一下,只得乖乖配合。
兰远烟对乐澜请抖了抖眼皮,乐澜请心领神会,侧身交代了学徒几句,学徒便领命离去了。不过在谢卿宁看来,两人眉来眼去,甚是可疑。
哥哥还一口一个谢兄的叫着,转身就去找其他的情哥哥了?
谢卿宁惊诧于自己的在意,自己不过是领了悦心公主的命,作为兰远烟入宫前小考的考官。想到这里,谢卿宁定了定心绪。
乐澜请似乎也注意到了谢卿宁微妙的变化,不由将嘴角的笑容扯得更大,心说几日不见,这小丫头能耐不小,知道给自己找靠山了。
扬州谢家的妆品天下闻名,若是日后想要扬名天下的大清第一妆娘,的确少不了谢家的助力。
不成想,说是靠山,却是背靠一座冰山。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最后一个被搜身的风念,也随着兰远烟从隔壁房间出来。乐澜请上前询问是否有异,兰远烟只是摇头。
也是,总不可能让她随身搜出个毒吧。
乐澜请一旁的学徒也回来了,与兰远烟交代了两句。兰远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让众人都去隔壁的屋子暂歇,这间屋子留给乐澜请和学徒验毒。
神医乐家,自然是不仅能看活人的病,死人亦能医上一医。
“你知道谁是真凶?”谢卿宁低声问。
“鬼知道。”兰远烟虽然嘴角上扬,但声音却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了,感觉被逼上绝路也要保持微笑。
“可否借兰姑娘的手绢一用。”
饶是兰远烟这种皮糙肉厚的江湖儿女,也没来由地老脸一红。虽然原来做绿茶娘的时候,也送出去不少,可谓处处“留情”,怎一个潇洒了得。
都怪这谢卿宁的皮囊也忒好,从她妆娘的角度来看,无论是面相还是骨相亦无可挑剔。被这样的风流公子哥讨要手绢这种寓意不凡的私物,别说京城还是扬州了,哪个小女子不生出些旖旎的小心思。
不过她是谁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兰远烟啊,不以美色动心也是基本素养。兰远烟定了定心神,直接递了过去。
谁成想,谢卿宁根本没接,反而被兰远烟捕捉到一丝嫌弃。
“你这刺绣……颇有古意。”谢卿宁言有尽,意无穷。好啦,她也承认人无完人,既然玉皇大帝让她在梳妆打扮上颇有一手,自然女红方面的能力就弱些,否则对别人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好一个钢筋铁骨、铁齿铜牙的汉子!看你以后讨不讨得到婆娘。兰远烟心底暗骂,面上却不显露出一丝不悦,手自然地将手绢揣了起来,突然灵关一闪。
原来谢卿宁是有意指点她!
明白此意的兰远烟将目光转向霓裳姑姑师徒三人,风念的冷面上闪现一丝不耐烦,却不得不留在此处,雪愿一直低声啜泣,用手绢掩面,霓裳姑姑也是性情中人,似乎想到什么也是衣袖拭面。
雪愿姑娘的手绢……兰远烟的目光汇聚,也难怪谢卿宁嫌弃她,与雪愿的手绢比其他,她那怕不是裹脚布吧。雪愿姑娘的手绢材质柔软,上面绣的兰花也栩栩如生,更妙的是,手绢下面竟然还连着一个小小的玉坠。
霓裳姑姑命人上了茶点,要说这霓裳府不仅戏文本子说得好,姑娘小曲儿弹得好唱得妙,姑娘各个如花美娇,茶水点心也是一绝。
今天的茶点是花茶配桂花菓子,正是前两日兰远烟想去买,因为尚书府的那一大摊子糟心事,到底是没买到,如今倒是可以敞开肚皮吃个痛快。
想着,兰远烟拿起一块,一口塞进去。
谢卿宁目色一凛,似乎没见过如此不讲礼仪的女子。而刚刚踏进屋子的乐澜请见到这一幕,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兰远烟,以他对兰远烟的了解,哪里有她兰远烟在,哪里便是戏台子。
毕竟是霓裳府的姑娘,都有颗翡翠玲珑心,雪愿见兰远烟吃得急,忙双手奉茶,兰远烟道谢欲接过。风念鄙夷地嗤笑了一声,那尾音冷冷的。趁雪愿不注意,风念脚下使绊,害雪愿手上不稳,眼看着滚烫的热茶要洒在兰远烟身上。谁知兰远烟刚好迈开步子走向别处,一杯热茶竟飞溅到端坐的霓裳姑姑身上。
霓裳姑姑脸色一沉,瞥了一眼裙摆上的污渍,心里抱怨饶是风念与同期姐妹不和,也不该在外人面前显露出来。雪愿和风念忙拿出了随身的帕子,帮她擦拭。兰远烟目的到达,近距离又欣赏了一番姑娘们的手帕,果然帕子上不仅绣着好看的花儿蝶儿,竟然还坠着玉坠,成色尚可。
害,只可惜糟蹋了这上等好茶。
兰远烟看在眼里,心中笼罩的雾气缓缓散开,嘴上却说道,“姑姑没事吧。”霓裳姑姑摇摇头,笑容勉强,“不知各位官爷可否容我去换身衣服。”
“堂、堂主……隔壁来了为小娘子,附在花想姑娘身上痛哭,我、我拉不开……”小学徒本就有些磕巴,因为紧张更是险些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兰远烟闻言赶紧起身去了隔壁,正看到一个女孩手牵着花想的手,低声啜泣。仅仅看了女孩的侧面,便觉得很美,美得似曾相识似的,虽然面上还有病色,但点了她研制的汉宫胭脂,却别有动心之处。京城名媛中神仙体弱者,大多也流行病西施妆容,不过跟眼前这位月思姑娘比起来,难免显得有些东施效颦。
学徒虽说话实在费劲,但兰远烟也从听到了些细节,除了唇部,还从手指上试出了一些毒物,与唇上的一样,是西域才有的。怪就怪在,那些毒物竟不是从指腹测出的,反而是指背。
兰远烟又拜托学徒检查了一下月思姑娘的手指,毕竟她刚刚触碰到花想的身体。果不其然,从中也检测出了相同的毒物。
那便是了,原本几人就在房间里茶叙,切磋技艺,想来毒物便是那是粘上的,又因食用桂花菓子,从口入,然后让花想毒发身亡。虽然霓裳姑姑、风念以及月思的身上和手指上并无毒物残留,但凶手的花招已然被
能做到这些的,恐怕只有那个人——霓裳姑姑。
兰远烟将作案过程复述了出来,霓裳姑姑是通过指导弹琴指法,将毒物沾染到花想姑娘的手指上的,这才是花想姑娘遇害身亡。而原因嘛,大抵是因为那进入南府的名额。在看到月思与霓裳姑姑有几分相像的面庞,又想到她们的主修乐器相同,心中便有了答案。
虽然霓裳姑姑面色大变,抵赖自己虽然与花想有手指接触,但自己的手上并无沾染什么毒物。而且如果沾染毒物,刚刚使用糕饼岂不是害了自己。
“姑姑素日喜欢银西域的葡萄美酒,想来跟胡商买些西域毒物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顺藤摸瓜,想来也可是可以查出的最近有哪些买主的。”兰远烟走向那把御赐的琵琶,轻抚琵琶弦,不愧是御赐之物,音色极佳,而且音准无误,“姑姑好大的胆子,竟然用御赐之物藏匿罪证。”
霓裳姑姑脸色惨白,颓唐地靠在椅子上,却不愿承认。
也多亏了谢卿宁的指点,她才发现霓裳府每个姑娘都有那带玉坠的手绢,偏偏是霓裳姑姑,从一开始便是以袖拭泪,就是茶水污了裙子也没东西可以擦一擦,那定是把手绢用在其他地方了。
而最开始兰远烟拿起琵琶发出的声响,并非金槽有异,而是……那带有玉坠的手帕藏匿其中发出的声音。想来,这个别出心裁的设计,也是方便霓裳姑姑藏匿达官显贵请她转交的重要之物吧。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但月思姑娘与花想姑娘这般交好,用好姐妹性命换来的前程,月思姑娘可想要?”
虽然对月思的身世也有猜测,不过被直接戳破还是让风念和雪愿为之一震。月思姑娘闻言竟直接哭昏了过去,霓裳姑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原是我不对,不该将你卷进来的。”
说完这一大堆话,兰远烟也觉得心隐隐作痛,虽然与霓裳姑姑不过是合作的关系,但姑姑素日对她不差,至少比她那个鬼魅般只知道折磨她的师父好太多太多。
“姑姑,月烟……”霓裳姑姑挥了一下衣袖,示意兰远烟不必多说。先是转身对风念和雪愿交代以后霓裳府的主人便是月思,然后又烦请乐澜请照看月思的身体,最后对一旁的官兵说道,“请几位官爷稍后,容我去换身衣服,梳妆一下,再同各位爷去衙门。有劳了。”说着,一旁的雪愿便心领神会地递上孝敬钱。
领头的官兵点点头,并命令手下把琵琶带回衙门,自然学徒也要陪他们走一遭,去检验证物。
这边是姑姑吧,即使是眼下的光景,也不能不顾仪态。
“乐堂主,这月思姑娘恐怕是假晕吧。”
一杯绿茶在另一杯资深绿茶面前,茶味都没有。
“月烟妹妹颇通医术啊。”乐澜请打趣她。
“怎敢在您面前卖弄,不过就是久病成良医吧。如不会自保,不是平白被人算计了也不自知。”兰远烟云淡风轻地带过,前尘往事不愿再回想。
被扶着回到闺房的月思姑娘,在房门被关上的瞬间,睁开了眼睛,一双美人目炯炯有神,只见她缓步走向妆台,那些汉宫胭脂点缀面颊和朱唇,只觉得多年的病气一扫而空。
就凭指腹上毒物的分量,何至于要了花想的性命呢。
朱唇慢慢地勾勒出一个近乎诡异的笑容,手里把玩着胭脂盒,反复默念着那句话,“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呵呵,既然如此,您替我去死也是应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