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府的事情虽然暂时了了,但兰远烟的心里总还是有些不安。虽说刚刚霓裳姑姑把谋害花想的事情供认不讳,但兰远烟还是觉得,事情或许另有隐情。
霓裳姑姑想换掉送往南府名单上的一个女孩,或者便是一句话也可以把月思加上去,再不济费些银钱,宫里的人怎么会嫌银子多。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还亲自毒害吗?
兰远烟一行人刚从府衙出来,便看到门口停着一驾马车。
“艾公子有请谢公子、兰姑娘去客来酒家小叙。”原来是悦心公主的人来接,看样子她是通过小考了。
乐澜请闻言一笑,“月烟妹妹,有空来同仁堂找我。可不许你三心二意,水性杨花。”
谢卿宁面色如死水未动,先行一步上了马车。
兰远烟没接乐澜请的话茬,若是她再年少无知些,或许很吃这风流少年郎的一套。甚至可能还幻想自己是他的定心丸,到了她这里,任凭是什么浪里小白龙,也被驯服得乖巧忠诚。
上了马车,虽说近水楼台,可谢美人一点笑脸也没有,没什么欣赏价值,兰远烟便掀起帘子看窗外人来人往。
倒是跑腿传话的小厮为了打破车里快结冰的氛围,一直插科打诨。想着小哥也着实不容易,兰远烟也陪着说上几句,大抵不过是讨论客来酒家的招牌菜,不过谢卿宁还是始终不发一言。
折腾了大半日,虽然早上在谢家吃了几口“萧美人”的花生瓜子酥,在霓裳府吃了一块桂花菓子,肚子早唱了一遍又一遍空城计了。
客来酒家主打的是川菜,每年都有川蜀的厨子来踢馆,结果反而被老板娘的手艺折服,心甘情愿地留下来。只不过,兰远烟每每经过客来酒家都是满员,她这人到了时辰不用饭,胃便难受得紧,所以从来也不曾等过。
倒不是有胃病,而是一种“富贵病”,一时半刻也不能饿着自己。原先在点绛唇时被师父罚,她也总能凭自己的乖巧从哪个邻里街坊那里混口吃的,今天是王大娘家的烧麦,明天是李大哥家的肘子肉,小时候原本就生得皮肤白嫩,被喂养的好久愈发圆滚了,像师姐们喜欢在后厨偷吃的珍珠圆子。
果不其然,公主就是出手阔绰,兰远烟与谢卿宁刚入席,店小二便流水似的上菜,一道道红色为主调的色让兰远烟心情大好。尤其是放在她左手边的腊肠,那香气像是会勾人般。远处那两道主食亦是不错,都是她素日最爱,一道是红油水饺,一道是红糖糍粑。
今日悦心依旧是男装,未施粉黛,英气十足,神采飞扬。兰远烟在心里摇头,这祸水模样也不知道要害多少无知少女误落情网。
“阿烟,本公子今日的眉画得可好?这可是皇额娘身边的姑姑亲自画的。”悦心挑了挑眉。
“回公主的话,民女觉得甚好。”原本想着,公主平日不爱梳妆,原不用大费周章把她带进宫,如今看来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儿的手艺也不过尔尔。兰远烟一边吃着糍粑,一边心里盘算,进了宫如何一战成名大展拳脚。
“几日不见,阿烟这爽利人也学会说谎了,看来你未入宫中,已经颇懂为官之道了。”悦心夹了一片酸辣鱼片,放在白饭上。还是在宫外吃饭自由些,在宫里被拘着,食不言,还动辄一大堆人伺候、布菜,真真累得慌。
“谢考官,依你之见,阿烟是否顺利通过呢?”
“公主慧眼识才,您看中的人绝无问题。”
兰远烟撇撇嘴,这话听着不像夸她,倒像是自夸。
只是,大清朝已经废掉了女官制度,内务府的总管也是太监,入宫总不至于让她女伴太监吧。虽然顺治爷的时候,礼官建议女官设置仿照前朝的六局一司,虽然顺治爷也允了,却一直拖着没执行,一直到今日。如今后宫里都是看伺候主子身份的高低和年资来看身份吧,像她一个黄毛丫头要熬成黄花菜才能被尊称一声姑姑吧。
虽然悦心公主养在皇后膝下,但到底不是嫡出的固伦公主,公主未必能护得她周全,看来入宫之后还是要低调行事,以免树大招风。
悦心看兰远烟闷头吃眼前那盘腊肠不说话,便吩咐小二再加一盘,然后缓缓道,“入宫后每个月的月例银子从我宫份里出,想要什么妆品,找什么古籍直接同我说,平日里除了上妆不用伺候旁的事情。每个月再给你放十天假,随你是想出宫还是去哪,都随你。虽不能做掌事姑姑,不过可做我殿里的‘司容’姑姑,你看可好?”
“我来迟了。”
兰远烟甚是满意,正要开口谢恩,无奈在吃鱼,无法张口。正在此时,包间的门被从外推开,他们这席面都吃了一半,竟然还有客未到?
“三哥让我好等。”悦心起身,看着桌上的菜动了大半,忙眨眨眼重述道,“边吃边等。”
三哥?没想到她兰远烟今日好大的面,入个宫而已,竟然三阿哥也亲自来迎?
想着,兰远烟缓缓抬起头,只看了眼前的公子哥一眼,便觉如沐春风。春风吹啊吹,吹红了姑娘的脸。
眼下兰远烟的脸比用了汉宫胭脂还红。
“阿烟你直勾勾盯着我三哥作甚?”悦心的嘴巴极坏,一下戳破。兰远烟一个不妨,险些被嗓子里的辣椒呛哭,咳嗽得涕泗横流,丢脸丢到三界外去了。
若论容貌,一旁的谢卿宁更胜一筹。这三哥儿虽是男子,肌肤却十分如白玉般细滑,做要命的是带笑的眉眼。果然,美人无论男女,有风情最重要。像谢卿宁这种冰山木头,似乐澜请那般搔首弄姿,皆是下品。
兰远烟怀疑这些皇室男女都天天饮仙露,不然一个二个怎么都出落得这么好看。看来这趟进宫,要学习的还很多。
“姑娘便是悦心一直念叨的兰姑娘吧。”这三哥儿不动声色地为兰远烟斟,咳,美人儿就是美人儿,手指也纤长好看,“在下弘暾。”
弘暾?弘暾!
听到这个名字,兰远烟又被茶水狠狠地呛了一下。
和着这三哥儿不是圣上的第三子,而是怡亲王的嫡长子,那个与她拜过天地的好郎君。那天她头重脚轻,走路一个不稳险些摔倒,还好弘暾扶了一把。
虽然拜了天地便是夫妻,但是弘暾举手投足间恪守礼仪的体贴,让她十分舒心,虽然盖着盖头,却也想象过他的模样。
原来是这么好看的一双手,这么温润如玉的一个人儿。
早知是这么一个公子哥,当初她还逃什么逃。兰远烟倒是不以自己色令智昏为耻,反而为富察二小姐惋惜。不过也好,这么好的一个公子哥,配给那富察绯雨,着实可惜了。
看来这入宫是入定了!且不说名分、月例银子,光是数不尽的妆品和古籍就让她心驰神往了,现在再加上这三哥儿!如果好好侍奉,没准得了皇后娘娘的芳心,被收做义女指给弘暾。
想想,这“酒晕妆”又上了脸。
明明说斩断情缘的也是她,一见君子芳心暗许的也是她。
谢卿宁不动声色地吃了一口酸辣鱼,只觉得醋放得太多,并不合口味,也不知道兰远烟如何吃下那么多。
悦心偷笑地打量着兰远烟,原本想着兰远烟对谢卿宁都无感,再使一招美男计也是无用,却不成想她三哥宝刀不老啊。
用了饭,悦心将兰远烟送回得意轩,给她几个时辰时间打点行装,今晚便要入宫去。虽不知公主宫中有何急事,但早一天入宫,于她的大计有益。
兰远烟前脚刚到得意轩,后脚乐澜请就派学徒来送东西,这次的倒是巧舌如簧,不过过于油嘴滑舌,兰远烟被吵得头痛。
一个是药,给她调理身子的,另一个看似是个手写的方子,她又不做大夫,给她方子做什么。
不过看到那些药,兰远烟心里还是一动。当年任务完成,她不辞而别,却不成想,时过境迁,他还挂念着她的身子。她忘不了当年他为她把脉是露出的惊诧神色,便知即便是华佗转世,她的身子也难……
这也便是她执意专断红尘的原因。
乐澜请那时对她说,月烟你放心,我是医者,要是连心悦之人的身子都调养不好,岂不空有一身医术?
一向游戏人间的少年郎突然认真起来,倒像是个可靠的大夫,但是否也说明她的顽疾早已根深蒂固,让他都不得不谨慎处理。
想到这些总归有点不开心,见兰远烟面色郁郁,学徒忙将那方子往前递了递。
兰远烟展开,不由一震。
那是唐代口脂“桃花殷”的配方,她之前寻了好久。在她们妆品行当中,不多不少总共二十个圣物般的存在,只是年代久远,不得而见,如今她已然复原武则天女帝的玉女桃花粉与汉宫胭脂,如今又得了“桃花殷”的配方,不由喜上眉梢。
“替我谢过你们堂主。”兰远烟十分欢喜,从柜中找出装好的澡豆,原来乐澜请喜欢用她做的,“这算是谢礼,劳烦小公子跑一趟。”当然也没忘记辛苦茶钱,只是学徒猴精猴灵,大约猜出眼前这姑娘是堂主心尖尖上的人,万一有朝一日嫁给堂主也未可知,还是早点巴结。
谁知,今天倒是挺忙,前脚学徒刚走,后脚贵客上门。
一个时辰后,悦心的马车来接兰远烟。兰远烟东西不多,一个包袱而已。进宫途径霓裳府,兰远烟有意瞥了一眼,却发现几个姑娘也背着包袱,看架势像是被赶出来的。其中有两个身形像是风念与雪愿,只是一晃而过,她看的不真切。
不过此时她并没有心思想霓裳府的是是非非,而是想到刚刚上门的贵客,出手就一百两白银作定金,请她重出江湖,事成之后,双倍奉上,另附她想要的剩下十七件妆品的配方。
而对方的委托,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挑拨一个男子,让他方寸大乱,神魂颠倒。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谢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