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远烟赶到的时候，得意轩和扬州谢家妆粉铺被一群人围住，声音噪杂，不过依稀可知是要讨个说法。
虽然明年才成婚，但出宫后兰远烟大多住在兰园，还经常与谢卿宁打趣说自己不想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倒像是个狐媚的外室。
今个儿一早两人与谢家二老正用朝食，元唐宋传来消息说出事了，谢卿宁坚持让兰远烟用了早膳再过去，或者干脆不用过去，这些外面的事情男人出面就可以了。
兰远烟放心不下，谢卿宁走后和谢家二老交代了几句，自己也跟着溜了出去。
四周群情激奋，苦大仇深，男女老少都有，兰远烟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
哪儿来的这么多苦主？
兰远烟使了个眼色，让身边跟着的小丫头假装不知与那些苦主套近乎，才知晓原因，原来是京城得意轩与扬州谢家一起推出的玫瑰牛乳身体膏出了问题，作为京城的一对璧人的佳话，又逢七夕才退出了玫瑰牛乳身体膏，用来润泽身体，美白养肤是再好不过的了。
可是苦主们都说，自己的母亲、妻子、妹妹和女儿用了之后，都浑身泛红，瘙痒难耐。有些女子害撩起了胳膊，人证物证都有了。
即便离开宫廷也是麻烦不断啊，兰远烟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饶是对自己的产品有信心，怀疑这些苦主都是哪个冤家雇来抹黑他们的，兰远烟也无法挤进人群理直气壮的申辩。
护肤产品这东西，本来就是此之蜜糖彼之砒霜。不过每款产品上柜开卖之前，她都会与谢卿宁、乐澜请反复商讨配方，即便无功也不至于有过。
得意轩这边还好，人不算多，扬州谢家才惨，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好女不吃眼前亏，兰远烟绕道得意轩的后门，进了书房又走了密道来到了谢卿宁的书房。这密道是他们相好之后修的，也没啥其他的目的，纯粹就是觉得好玩，不成想，今时今日倒真派上用场了。
“卿宁，大概知道是谁做的吗？”
“已经让西子和元宋唐去查了。”谢卿宁面前放着几罐七夕节上架在售的玫瑰牛乳身体膏，兰远烟随手拿起来嗅了嗅，不愧是他们二人合力打造的，味道都是这么不同凡响。
竟然有人用她最在意的东西嫁祸她，绝对不可原谅。
不过不说扬州谢家树大招风，就她这以往种种也是树敌颇多，要一一排查也不容易。自从她恢复了身份又与扬州谢家定了亲，户部尚书府和瓜尔佳兆德那边都消停了不少，难不成还有后招？
“今晚我们一起去趟霓裳府吧。”谢卿宁提议。
是了，那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消息最是灵通，而且自从从蓉城回京以来，他们也许久没去见见老朋友月思姑娘了。
“我想着今日有贵客到，便备了这好酒好菜。”月思见乔装改扮的谢、兰二人，笑颜如花，比月色更美。
“二位楼上请，我随后便到。”
月思心细，准备的菜色是兰远烟和谢卿宁喜欢的，只是两个人此时无心于此。
“卿宁，你看今日之事是否与霓裳府有什么关系？”
谢卿宁沉思半响也没回答，今日虽然破财免灾安抚了一下，但明显这不过是暴雨之前的狂风，明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
“两位久候，月思来了。”月思手里拿了一本小册子，吸引了兰远烟和谢卿宁的注意。月思似乎也发现他们对这个感兴趣，倒也不遮遮掩掩，直接递了过来。
兰远烟翻阅了几页便惊呆了，这一本竟然是以他们二人为主角的记录，或者说若是他们日后名垂千古，这说是个人传记都不为过。
而且事无巨细，幼时经历、个人喜好、近些年所作所为，甚至所言所语都意义记录在册。兰远烟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窥视他们的生活。
而且记录本刚刚记录到今日之事。
“你派人调查我们？”兰远烟脸色一沉，质问道。
“非也，这个册子也是月思无意见所得之物，而且好像不是原版而是抄录版本呢。”月思继续卖关子，帮谢卿宁和兰远烟斟酒，先敬他们，看他们没有举杯的意思，为表诚意，先饮为尽。
“二位若是喜欢，月思愿意忍痛割爱。只不过，二位不妨看看后面。”
册子中并无今日之后的内容记录，只是一直翻阅下去，在最后一页看到，雍正九年七夕之夜，谢卿宁与其妻富察氏卒于京城。
！！！
“你还知道什么。”月思拿出这个东西，一定是有某些目的。月思似乎并不贪恋权势钱财，而且谢家生意虽大，兰远烟虽然现在身份贵重，但若是月思真的开口讨要什么，他们未必给得起。
“月思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本册子最好交给二位。二位的四周，危机四伏呢。”月思缓缓起身，打开了包间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了一罐玫瑰牛乳身体膏，“这东西月思前些日子也买了几瓶，用起来极好，若是停产了也怪可惜的。”
“月思希望谢公子和兰姑娘可以平安。”月思故意称呼以“兰姑娘”称呼如今的“富察远烟”，似乎也是在顾念昔日情分。
或者这情分不过是相识一场的情分吧。
兰远烟觉得月思亦敌亦友，如今的举动，算是示好？她有些拿捏不准。
回到兰园夜已深，谢家二老已经安置了，兰远烟强打精神翻看那本册子寻找线索。为了提高效率，兰远烟将册子一分为二，自己看上半册，谢卿宁看下半册，期待能寻得蛛丝马迹。
至少弄清楚这个记录者的大致身份，以及判断一下他是否与玫瑰牛乳身体膏事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看这个视角，倒不像是身边人，毕竟没有一个人是陪伴着兰远烟的幼年一直到遇到谢卿宁这么长的岁月的。可如若不是身边人，那便是要跟身边人打听才得记录得如此详细，可是贸然去打听，不会打草惊蛇吗？兰远烟怎么会十几年来浑然不觉。
“这通天的本领用在我二人身上，未免太浪费了。”谢卿宁的观点兰远烟点头认同，虽然他们二人顶着许多虚名，诸如“天下第一妆娘”“天下第一妆郎”“富察氏族遗落民间的嫡女”“和当皇上最宠爱的四公主是拜把子姐妹”“皇后娘娘有意收兰远烟为义女”等等，但也不至于将他们调查的如此详细。
“恐怕只有前朝的东厂、锦衣卫，如今圣上身边的血滴子才能做到吧。又或者，消息灵通的霓裳府在很多年前就雇了很多人布下天罗地网，又或者与丐帮有关？”
兰远烟说了好多可能，可每个都觉得无比荒唐。月思这丫头，虽然给了线索，却打死不说是跟谁买到的这本册子。
又或许，她不是买的，而是无意间发现，或者……偷窃而来？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有了答案。
月思接管了霓裳府后，一定对那栋建筑的结构和运营模式彻底摸透了，这个册子很有可能是霓裳姑姑的，就算不是霓裳姑姑派人调查，也一定与霓裳姑姑有关。
难道兰远烟的身份不仅仅是富察氏族的嫡女，还有什么别的身份？
可如今霓裳姑姑被下狱了，他们虽然可以找悦心或者四阿哥帮忙去见一面，也需要几天时间，而且他们现在官司在身，如果贸然去了府衙，可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也说不定。
“我在想，霓裳姑姑她，会不会是我娘……或者跟我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兰远烟的猜测未免过于大胆，让谢卿宁也怔了怔。
“会不会十一师姐就是她安排在我身边的人，所以才能对我的桩桩件件事情都了解。而我离开点绛轩唇后，就遇到了悦心和你，你说悦心会不会知道什么，又或者，你身边的人……是霓裳姑姑一早安排的？西子？或者元宋唐？”
“或者，你？”兰远烟的眼底有些不确定，毕竟这上面的事情太细致了，如果不是彼此，怎么会被记录的这么详细。对于不确定的事情，人的本能情绪就是恐惧。
谢卿宁上前几步，握住兰远烟的手，不想她胡思乱想，可兰远烟竟然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谢卿宁见状，干脆直接将她揽入怀中。兰远烟依偎在熟悉的怀抱里，感受着谢卿宁的味道，心里才慢慢安定下来。
“卿宁，我好怕。”兰远烟声音很细微，她好像真的累了，就这样在谢卿宁怀中沉沉睡去。
谢卿宁将兰远烟抱到书房的床上，自己将两本册子合为一本。烛光调动，他的心思沉浮，不能安静。
“既然来了，便别在外面了。”谢卿宁放下手中的册子，叹了口气。门慢慢打开，一个倩丽身影站在门外。
是西子。
“公子。”西子低声唤了一声，便不再用伪音了，而是回复到自己本来的声音，一种很空灵，让人怀疑是否真实存在的声音。
她拂了拂衣袖，遮住面庞，不断变换成全新的面孔，一会儿是兰十一娘，一会儿是霓裳姑姑，一会儿是月思，一会儿又回到了西子。
然而西子，也不过是她万千美人面之下的一面，这世间唯有谢卿宁见过西子的本来面目。
“公子，为什么非要是她呢？”西子以袖遮面，很快又变化出了兰远烟的容貌，双眸噙泪，楚楚动人。
绕是谢卿宁也被西子如火纯情的易容术惊呆了。
“西子，这个册子的事情，还是要麻烦你去调查。”是了，有易容这神仙法术般的技能，调查起来也会很方便。
“公子信我？”看谢卿宁对自己这幅容貌十分默然，心里又说不上的失望，西子便又恢复了以往的容貌，说起正事。
“我们自幼相识，我自然信你。”
“公子，我若是我真能帮你找出天罗地网的幕后主使，我希望，你能了我多年心愿。”西子垂眸，“我不求名分，无论是妾也好，通房丫头也好，外室也好，我都无所谓。”
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卑微到尘埃里吧。
谢卿宁心疼西子，却不爱她。他不懂，为什么都是生而平等的人，她要将自己置身于卑微的境地，她漂亮、能力强，何必在他这里执着，总会寻得以为优秀的男子，厮守终生。
“好。”谢卿宁愕然地转身，看到从未睡着的兰远烟缓缓起身，“我以谢家未来少夫人的身份向你承诺，若你真能做到你所说之事，便让卿宁纳你为妾。”
各朝各代，有能力的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虽然谢卿宁不是沉落美色之人，但兰远烟也不是悍妒矫情的小家子气妇人，谢卿宁早晚会纳妾，不如就找西子这种知根知底、忠诚不二又很有能力的。
更何况西子生得漂亮，人又聪明，未来生个一男半女，也一定聪明可爱。他们谢家未来要强盛，把分铺开到全国各地，甚至外藩，自然要开枝散叶。
谢卿宁倒是呆怔了许久。
自己从未想过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模样，直到遇到了兰远烟。他跟父母表明心迹，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二人相思相守不相离弃。
兰远烟权衡利弊他何尝不知，可是他却不能理解。
除非……她从未心悦他，他们的婚姻在她看来，也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最优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