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空气变得凉飕飕起来,孟柏声将窗户慢慢打开,让风吹走她所剩无几的酒劲。扭头沙发的苏昭尹酣睡着,客厅边上微弱的暖色灯光笼罩着她,眼角边还有些许泪痕。孟柏声背靠窗台,远远望着她,接着上前帮她把垂在嘴边的头发往耳后拢去。
“姐姐,我们进房间睡吧。”孟柏声轻声道,也开始将她轻轻地扶回了卧室。
端详起她如同娇艳玫瑰一般的脸庞,她把被子给苏昭尹盖上。
睡梦中的苏昭尹低声呜鸣了一下,像是在哭泣,孟柏声坐在她床边,轻轻抓住她的手,替她将头发捋了捋,轻声道:“苏君,我会找机会跟你坦白一切的……”
客厅响起的手机震动在这安静的氛围里钻入了孟柏声的耳中。她连忙替苏昭尹关闭了床头灯后走出房间,接起电话:“喂。”
“你打算睡觉了?”僻静的幽幽小径里,张司南拿着手机道。
孟柏声来到阳台上,不置可否道:“还没,有什么事吗?”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今天早上在渡口看见的一个人,他跟我在南泠的时候看见的一个人很像,巧的是,他貌似也姓林,也是个商人。”张司南道。
“你说的那个人我大概能猜到,不过我离他有些远,样子是看不清的,但我可不相信死而复生的事情。”孟柏声靠在阳台边,伸手将仙人球的刺拔了一根下来。
“那木白的出现又如何解释?”张司南问道。
孟柏声将刺插进仙人球的肉里:“我是大难不死,至于那个家伙——难不成你认为一个人葬身火海的人还能活到现在?”
“好吧,我也只是感到惊讶,这个世界上居然有长相那样相似的人。”
“就算不是他,能在巡警眼皮底下玩一招偷梁换柱的人也不会寻常。”孟柏声回忆着上午的情景,道。
张司南仿佛被点醒:“你指的是毒品?”
“用科技零件代替毒品,而真实的毒品藏匿在船舱的铁皮下,便衣巡查处头一次那么有效率地进行查处,但可惜在是单独行动,连有效的设施都没有配备。”
“得了吧,你是怎么晓得毒品在船舱里的?”
孟柏声道:“赫连帮常用的手段。以前我没少查获,没想到这么些年,手段也没有改一改。”
“那姓林的那个人莫非是赫连帮的?”
“林姓商人……”孟柏声皱起眉来,“说实在的,提到这个姓氏我唯一想到的就是林氏财团。”
张司南握紧了手机,沉吟良久,道:“好在林氏已经退出华伦大陆了不是吗?”
“退出不代表放弃,这里可是华伦大陆第一市场,当初在汉明国跟迪瓦国关系紧张的期间,某些汉明国的公司可是想方设法想要继续在这里大展拳脚呢。”孟柏声平静回答道。
“不管林氏怎么打算,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既然你知道了毒品藏匿在船舱里,那为什么要这样放过他们?”
“我本来是要提醒那些警察的,但忽然又想知道,那姓林的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孟柏声道。
“他好像对以清很感兴趣。”张司南忽然严肃起来。
孟柏声想了想,道:“明天我就让伊卡去调查一下。”
“不管他跟林氏是什么关系,只要对以清不怀好意,我可不会袖手旁观。”张司南转弯进入一个公园里,认真道。
“你现在好像不在室内。”孟柏声听见那边发出来的猫头鹰的声音。
张司南走上一条比较宽敞的柏油路:“跟你通电的十分钟前我还在家门口,开门的是刺头,他告诉我以清去了公园,我现在已经到了公园。。”
“17岁小姑娘,其实最适合她的地方是学校。”孟柏声道。
张司南知道她的意思,一阵沉默后缓缓道:“带着以清刚来华渝的时候,我就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她一心想要找到刘祁,我也没再提过。以前在南泠那会儿,她爸爸打算送她出国留学,但刘氏爆炸案发生后,这个打算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不就是从富家千金变成落魄姑娘吗?电视剧里经常这么演。”孟柏声道。
张司南有些恍神道:“我有时候经常想,会不会就是因为我的到来,扰乱了她的人生轨迹。”
孟柏声倾听着。
“如果我一开始没有出现在她面前,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张司南喃喃道。
“所以你现在在用你的方式对她负责。”孟柏声一针见血。
“算是吧。”
孟柏声挑眉意味深长笑道:“仅仅是负责?”
张司南微愣,接着抿抿唇强调道:“仅仅是负责!”
跟孟柏声告别后,张司南收起手机,走到一块草坪边,草坪四周有朦胧的冷光,点点尘埃在不太真切的光影里飘散着,让人不禁想起森林里萤火来,而此时,萤火里,草地上,坐着一个少女,宛若精灵,精灵侧身对着张司南,抱着木吉他,低声浅唱着,断断续续的旋律不断重复,她精致的脸上写满了认真,歌声甜美,带着一点俏皮。
那样的画面,令那些背景相形见绌,连张司南看到她时,也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忽然有一种想法——
这个女孩恐怕是骑着雪白的独角兽穿过童话森林来到她面前的公主,只是穿上了普通人的衣着而已。
“Da La Da La Da La Da La Da ……”刘以清抱着吉他哼唱着旋律,完全没察觉到张司南慢慢地向她走来。直到她尝试着摁住某一根弦时,一个音作了完美的收尾,她这才兴奋地松开吉他,舒出一口气来。
“改天把词填了,录好Demo发到网上,说不定会火。”张司南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开口道。
“张司南,你走路怎么无声无息的?!”刘以清吓得差点把吉他摔在地上。
张司南看着小朋友圆鼓鼓的眼睛,笑道:“看你太专心,不想打扰你。”
“看吧,都是因为你!我现在都忘记怎么弹了!”刘以清将盘起的腿伸直交叠起来,将吉他放在腿上看向张司南抱怨道。
“那我先走。”张司南故意作出要走的姿态。
“刚来了就走,哪有这样的事?给我坐好。”刘以清像一只天鹅一般对张司南趾高气扬道。
张司南乖巧地将膝盖并拢,双手规矩地放在上面,像极了幼儿园坐一排排吃果果的小孩子,接着,他看着刘以清,仿佛等待着老师做下一步指示。
这个如同微信聊天上乖巧宝宝的姿势令刘以清忍俊不禁。
“公园一个人都没有,阴森森的,你就不怕吗?”张司南环顾四周问她道。
“我为什么要怕?难道不应该是别人怕我?”刘以清此刻妖魅的表情不禁让人想到了《西游记》里的蜘蛛精,好似一旦有人接近她,她就会将那人慢慢地蚕食,吞下。
张司南差点以为自己变成唐僧,不然刘以清的目光为何会带着一种特殊的媚气?他赶紧转移了话题:“除了我跟刺头,谁还怕你?怎么说呢,这里的创作环境还是不错的。”
“那是当然,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刘以清噙着一股胜利的笑意对张司南道,“我要去参加华渝市歌手比赛。”
“什么?”张司南以为自己听错了。
“参加歌唱比赛呀,明天陪我去报名!”刘以清霸道着凑近张司南。
张司南一直以为,刘以清是不屑这种比赛的,在他的印象里,十二岁的刘以清很是青涩,十五岁的刘以清总是叛逆,十七岁的刘以清喜欢替人出头……但无论哪个年龄段,刘以清都保持着一种傲气,天生在骨子里的高贵感,是任何人都比不来的。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刘以清始终比他小五岁,跟那时候的自己一样,喜欢竞争。
看着小朋友期待的目光,张司南笑着:“好,明天去报名。”
刘以清好像知道张司南肯定会答应她一样,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只是将吉他递到张司南怀里,微笑着站起来,张司南也跟着她站起来,将吉他斜背在自己肩上,拍拍身上的草尖,猝不及防地,手被刘以清拉住了,他连忙直起腰看向小朋友。
刘以清冲他古灵精怪地挤眼道:“跟我来!”
说罢,张司南任由她拉着自己跑出草坪,没入一片树丛里,两人踩着幽长的小道,牵着手,并肩走着。除了草木蒸发后残存在空气里的味道,还有一阵少女独有的香气,张司南只觉得手心一阵发热,小朋友软绵绵的手也很烫,张司南偷偷看向她,感觉到刘以清的目光即将触及时,他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刘以清瞄向他时,为这个举动在心里偷偷笑着。
“在看什么?”她故意问道。
张司南低头道:“在看青石板上的图案。”
“但我们走的不是鹅卵石道吗?”刘以清疑问道。
一阵风从他的侧面刮过,张司南忽然觉得自己的嘴瓢了,他看着地上的鹅卵石,没好意思告诉身边的小朋友,刚才其实是在回味草坪上看见精灵的一幕。
“我觉得,你应该是喝多了,”刘以清靠近他,握紧她的手道。
下意识地想让酒味远离小朋友,毕竟酒发酵后,有一些刺鼻的味道。张司南往边上走远了些,不料却被刘以清挽住,贴他更近了一些:“我又不嫌弃。”
穿过树丛,来到一片湖边。面前的湖静悄悄的,映射着打碎的弯月,跟着夜里轻微的风迭起小小的如同折纸扇一般的涟漪,清爽的气氛让两人感到心旷神怡。两人挨着坐下,张司南将吉他放下来,看着眼前的情景。
“这地方好看吗?”刘以清笑着问道。
“好看。”张司南望着她回答道。
“在你没来的时候,我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弹曲子。”刘以清收回眼神,笑着双手撑在身后,享受地看着前方湖面荡起的波纹道。
“那刚才怎么不来这里弹?”张司南问道。他觉得,要是在这里创作,说不定这个极有天分的小姑娘可以弹出更厉害的旋律。
“那里才适合一个人思考,这里适合两个人。”刘以清抬头看见对面的城市灯火,眼里的光如同星河。
忽然,她又急忙解释道:“当然,我没说是和你,只是……只是碰巧是你。”
傲娇如她,张司南也笑着点头迎合着:“我知道,碰巧而已,我也碰巧去到南泠,遇见你……和刺头。”
“司南。”她忽然开口了。
张司南望向她。
“我该惩罚你昨天迟到的事,正好,吉他也在,不如来一首?”刘以清转过脸,笑着望向他。
曾经的小小姑娘已经出落成漂亮少女,被风吹起的短发像是被裁减的绸缎般轻轻飘扬着,不加任何粉饰的脸在张司南看来,简直是上帝的宠儿,如果她的背后忽然长出洁白的翅膀来,然后飞走了,张司南也不会感到意外,他会捡起遗落的羽毛,永久珍藏。
张司南拿起刘以清的黑色吉他,看着她的面容,笑道:“好。”
“我要听,路过南泠。”刘以清轻声道。
张司南抱着吉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木吉他的声音如同华光穿过缝隙,如同泉水叮咚,干净清澈,跟湖光一同在夜中流淌。张司南唱出来,跟以前一样,深情款款。
刘以清突然轻轻地将头靠在他肩上。
感到肩头一沉,张司南的音调忽然跑了一下,刘以清窃笑不已。
张司南的俊脸有些微红,嘴角上扬继续唱着。
静静听着张司南唱起第二段的开头,她慢慢地将头抬起来,看向张司南的侧脸,认真弹着吉他,深情地唱着歌,她突然倾身上前,双唇轻轻啄了一口张司南的脸。琴音和歌声一起断掉了,张司南一脸惊愕,他望向刘以清,借着月光,他看见小朋友脸上有着一丝红晕。
没有人说话,没有其他声音吵闹,一切安安静静,刘以清忽然躲闪道:“那个,刚才有只蚊子飞你脸上了。”
“所以……你拿嘴把它给亲死了?”张司南微愣,看向她的红唇。
刘以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唰地一下起身:“呸呸呸!什么嘛!”她走过张司南,不耐烦道:“张司南你烦死了!我要先回家了!”
“现在吗?”
“对!天气冷了!毕竟亲了蚊子,我现在就回去漱口!睡觉!”刘以清赌气一般想要离开这里。
张司南缓缓起身,将吉他装在袋里,提在手上,朝刘以清走去:“等一下……”
刘以清闻声扭过头时,张司南已经将吉他背在肩上,长腿一迈,几步快速上前,将她轻轻地拥抱进怀里。
刘以清在那瞬间满是惊愕。
张司南像是舒心般,将她装满自己宽大的怀抱,素日冰冷的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来:“说得没错,晚上的确有点冷,现在正好取取暖。”
刘以清渐渐地回抱住他,将羞红的脸埋在他的肩膀里,娇嗔道:“傻子……”
听着刘以清的呼唤,张司南不免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一半的脸上映衬着湖水的波光,一边脸则是阴影密布,重重地闭上眼,代替了即将从鼻里发出的叹息。
在这个拥抱里,谁也没有讲话,静静地聆听着彼此的呼吸。
湖水荡漾,清澈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