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单元楼下,有一条窄窄的过道,过道两边是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垛,因为维修下水道的缘故,过道上有一块草铺石板是被移开了的,下面被挖出一个不小的洞来,足以看见地下水管,周围草垛的枝桠上系着黄色警示线,将洞口边尽数围了起来。
一把做缝纫用的铁剪刀移动到黄色警示线上,“咔嚓”一声,黄色警示线掉落,线似乎被什么东西拽走了,被扔到了垃圾箱里,同时,放在草地上的两块草铺石板被移动到了洞口上方,被缠上了胶带,一些杂草撒在新翻出来的泥土上,几只脚小心翼翼地踩了踩,接着再撒了些落叶铺满整条过道。
“太棒了!”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看着几个将“陷阱”布置完毕的小孩子,打开钱包,上面刘以清的照片还在,他从钱包里抽出五张一百的人民币,神气地递到每一个人手里。小孩子们双眼放光,小男孩则看向楼上,窃笑着:“到时候看那个大傻子怎么掉进去……”
楼房里,苏昭尹早早醒了,她睁着惺忪的睡眼路过书房时,想到了昨晚的情景,她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昨晚抱住她的那个人,她确定是木白,不过在木白回抱住自己的时候她又明确感觉到了孟柏声的存在,她在余克利带来的背叛中,开始崩溃,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现在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的梦。她回想起当初在舞蹈教室和孟柏声见面的时候,她自称木白,那副傻里傻气的样子再次浮现在眼前,联想到昨晚木白的反应,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猜测来。
揣着一颗疑惑的心,苏昭尹走到孟柏声房间门口,抬手时候顿了顿,敲了敲房门:“木白,起床了。”
房间里传来床板响动的声音,苏昭尹这才去洗漱。
十分钟后,天花板上传来装修的声音,而苏昭尹坐在沙发上出神,手边摆放着一本时尚周刊,被轻轻刮进来的风吹翻了两页。木白和孟柏声的脸在她脑海里交替出现,她知道这是一个人,只是现在分不清到底该用怎样的称呼去叫她的名字。
“姐姐。”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昭尹循声看去,她所熟悉的木白正在长排沙发后揉揉眼睛,穿着灰格子睡衣奶声奶气道:“姐姐我好困。”
“那你先休息一会儿,姐姐去给你做早餐。”苏昭尹还是跟往日一样,对她温和一笑后去到了厨房。
木白一下子栽进沙发里,继续呼呼大睡。苏昭尹打开天然气小火煨小笼包,她想了想,回到客厅,看见木白正在长排沙发上闭眼小眠着。
“木白?”苏昭尹的小臂交叠着放到长排沙发靠背上,试探着唤了她一声。
木白缓缓睁开眼,看见苏昭尹,有些疲惫的眼神变得喜悦起来:“姐姐。”
“昨晚……”苏昭尹平复着心情问道,“姐姐是不是让木白感到困惑了?”
木白坐起身来,看着苏昭尹摇摇头,接着低下头道:“昨天是木白不对,木白不应该在没告诉姐姐的情况下跑出去玩,让姐姐担心了。”
苏昭尹闻言,从沙发后绕到前面来,坐到木白旁边,双目凝视着她。木白惶惶地看向她:“姐姐?”
“下一次去玩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姐姐,我们木白一向很听话,对吧。”苏昭尹替她将头发顺了顺,亲昵道。
木白点点头,望着苏昭尹,撒娇的语气像是一只小羊羔,软软糯糯的:“我下次一定不乱跑了。”
苏昭尹摸摸那个圆滚滚的金色脑袋,温柔地笑着,站起身来时,却被木白顺势抓住了手。
“姐姐,那个姓余的不回来了,但木白会一直在姐姐身边的。”木白仰着头,对苏昭尹坚定道。
苏昭尹微愣,随即捏了捏她的脸,故意嫌弃道:“谁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小糊涂蛋,赶紧去换衣服吧,待会儿我们还要去医院呢。”
“知道啦!”木白听话地往房间走去,苏昭尹来到厨房,发现锅盖已经在冒着白汽“唱歌”了,在窗台上倒扣的玻璃杯上倒映着苏昭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孟柏声进到房间后,赶紧转身将房门关上,舒了一口气,她换好衣服后,来到窗边将窗帘拉开,发现楼下过道上有几个小孩,霸占了过道的位置,使居民不得不绕道去上班。她的目光一下子锁在了其中一个小男孩身上,昨天就是他偷了张司南的钱包。
二十分钟后,孟柏声和苏昭尹出了房门,走进电梯里。
“木白啊,待会儿见到郭教授的时候别又穿上他的白大褂扮演妇科主任了。”苏昭尹揪了揪旁边孟柏声胶原蛋白的脸,提醒道。
孟柏声帮她提过手里的垃圾,笑道:“好,木白这次扮演眼科主任。”接收到苏昭尹一个故意威胁的眼色时,孟柏声才撇嘴道:“好了,这次听姐姐的话,不穿郭教授的褂子了。”
苏昭尹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在电梯门开启的一瞬间一下子跨了出去。提着垃圾的孟柏声跟在苏昭尹身后,刚出单元门,孟柏声见过道上却没有小孩子的身影,她往四周看去,发现在对面墙角后缩回去了两个小脑袋。苏昭尹走上过道后回头看向孟柏声:“木白,看什么呢?”
“没什么呀姐姐!”孟柏声堆着笑脸将垃圾扔进箱子里道,她看见了垃圾箱里的黄色警示线,若有所思。
墙角后的小孩正在悄悄观察过道上的情景,苏昭尹在过道上朝前走,跟着她的孟柏声看见草垛枝桠上挂着一点黄色,仔细一看,是类似绸子之类的东西。再看向地面,过道上落叶层层,而左右两边根本就没有树。想到这里,她一下子牵住苏昭尹的手从侧边的草地经过。过了过道,苏昭尹正纳闷儿时,孟柏声眨巴眨巴眼道:“树叶里有虫子,我怕。”
苏昭尹回头看向过道上的落叶,落叶里爬出几只蚂蚁来,她将孟柏声准备松开的手握得紧了些:“走吧。”待两人走后,躲在墙角的几个小孩冒出头来,纷纷走到过道边,那个小男孩奇怪道:“她怎么没掉下去?”
一个小胖子踢了踢那块草铺石板,自告奋勇说是去试一试,结果踩了下去,石板断裂,小胖子被卡在了洞口,动弹不得,哇哇大哭起来。其余小孩见势不妙,纷纷撒腿就跑,那个小男孩也被吓到了,连忙逃窜。
在小区外的苏昭尹听见哭声,扭头朝里面看,孟柏声拦下一辆车,将她一边往车里塞一边笑嘻嘻道:“木白好想快点看见郭教授,姐姐我们快点走吧。”
“等一下。”苏昭尹连忙出来,走回小区,见那个小胖子在洞口被卡住大哭不已,但周围又没有任何人,她快步走去。
孟柏声跟在她身后。
见到苏昭尹,小胖子向她投去求助的神情:“昭尹姐姐……”
苏昭尹赶紧双手把住他的腋下,想把他提起来,但小胖子实在太重,她刚想要求援时,一个人已经来到她旁边。
“先收腹,”孟柏声对小胖子认真道,接着对苏昭尹道,“姐姐让我来吧。”
孟柏声很轻松地将小胖子从洞口拔了出来,苏昭尹见到她如此举动时,竟有些小小的恍惚。
“谢谢木白,谢谢昭尹姐姐……”小胖子一边啜泣一边擦眼泪道。
“别哭了,以后小心点啦。”苏昭尹安慰道。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捉弄木白了……木白,对不起。”小胖子连忙道歉。
“我才不和小孩子计较呢。”孟柏声蹲着身子,得意地对小胖子道。
苏昭尹对小胖子道:“赶紧回家吧。”
“走吧木白,我们去找郭教授。”苏昭尹对孟柏声笑道。
“嗯!”
小胖子擦着眼泪,一手抓抓屁股墩儿,开始往家里走,半路上,他的母亲火急火燎地跑来,蹲下身子心疼地抱着他:“哎哟,我的宝贝儿子,跟妈说,谁欺负你?”
不等小胖子开口,这位中年妇女远远地看见了苏昭尹跟孟柏声的背影,她立马指着二人起身怒道:“是不是木白?我就知道,这个傻子一定不安好心!”
“妈!”小胖子连忙拉住想要去找孟柏声算账的母亲。
“儿子你别怕,我一定替你主持公道。”妇女咬咬牙,撸起袖子打算上前,却被小胖子拉得更紧了。
“妈!别去找木白,”小胖子仰头对母亲认真道,“以后,妈妈也不要去找她们的麻烦了,好不好?”
“儿子咱不怕!”
小胖子将母亲拉到“陷阱”前,跟母亲解释了一切,最后道:“木白跟昭尹姐姐都是好人。”
中年妇女有些诧异,她再看向孟柏声两人离开的方向,却不见了人影。
出租车上,苏昭尹对靠在自己肩上的孟柏声笑道:“我们木白怎么没精打采的?”
“不想听到郭教授的rap。”孟柏声无奈道。
华渝中心医院脑科所在楼层,第三号办公室里,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男人正在办公桌边悠闲地喝咖啡。他肤色很是健康,留着当下较为流行的丸子头,露出饱满的额头,剑眉入鬓,双目狭长,纵然戴着薄薄的金丝眼镜,但镜片后的眼神尤为犀利,淡红色的嘴唇润润的,较宽却薄,显得他整个人俊美异常。
“美女,名字。”但是这一开口,声音显得几分厚实与沙哑,语气间也有轻佻的意思。
“袁新。”
“生理性别。”
“女”
“年纪”
“26”
“脑子有什么问题?”
坐在他面前的女人还没反应过来。
“哦抱歉,”男人笑了笑,眼睛呈现出好看的弧度,接着他诚恳道,“我是问你,脑子哪儿不舒服了?”
如果旁边有观众,他们或许会跟这个女人露出同样的惊讶表情,看着这个斯文的男人,提出发自内心的疑问……
这个男人叫做郭昱。在医院里,举手投足间都是精英的调调,他的问题一向干脆利落,带着东洲话特有的调调,但有时候让人摸不着头脑,或者有时候会让他的病患觉得,他说话都感觉像是在说RAP。但很少有人知道,在从事这项工作前,他的确接触过地下文化,认识他的人几乎叫他“伊卡”,不过在医院,大多数人称他为“郭医生”,“郭教授”。
“好了,下一个,”他头也不抬,将白大褂脱下,挂在座椅靠背上,在电脑上输入着数据,“姓名。”
“木白。”
伊卡抬起头来,看着办公桌对面坐的金发女孩,接着将目光落到她旁边站立的苏昭尹身上,笑着露出虎牙来:“哟,苏小姐你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