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前。
比武台上,断墨书生洛清池正持笔在地面的宣纸上大开大阖,他越写越投入,俊秀的脸上满是陶醉,动作也更加张弛澎湃,以至于不少墨汁被挥洒出去飞入人群,引来底下阵阵慌乱的惊呼。
而一旁,被赶鸭子上架的山寨玄月门弟子何香还在僵硬地敲着她的手鼓,她眼泪汪汪地抿紧嘴唇,心里不断地默念着:“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演奏应该就结束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大滩墨汁“啪!”地一声砸在了何香的头发和衣服上,还有多余的墨汁顺着头发“滴答滴答”地往下流,看上去狼狈至极。
这突发状况成了最后一根稻草,何香身形一僵,连鼓也不再敲了,然而一些目睹了这一幕的人,还是发出了一阵无情的嘲笑声……
一旁的洛清池也听到了这阵笑声,嘴角不尽露出笑意,他心中暗道:“听这阵颇为快活的喝彩,看来不少人看到了我刚刚这特别精彩的一笔!”
“完成!”
终于,洛清池写完了那个字,持笔站到了一旁,轻笑道:“让诸位久等了。”
与此同时,玄月门玄音乐坊的演奏也刚好落下了帷幕。
“哈哈哈,辛苦洛兄!辛苦玄月门诸位姑娘!”李杠杠上前笑道,然后抬手一招,四个身手矫健的武林盟汉子上台来,将那张巨大宣纸举了起来。
台下的气氛更加热烈起来,在场知道洛清池书法绝妙的人不在少数,但要说有幸亲眼见过的人那真是少之又少,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台上,有的人欣喜自己来对了,也有的人遗憾没叫上自己的好友一起来看……
只见四名武林盟的汉子站到宣纸四角,两人各抓住底部的一角,而另两人各抓着宣纸顶部的一角跃上比武台后方的高墙上,将这张巨大的字帖竖了起来,以便所有人观赏。
在众人看清那个字的瞬间,整个广场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个字帖……
那张巨大宣纸上的字……那是……那是什么???
是的,虽然在场一半以上的人都识字,虽然在场大半以上的人都记得断墨书生说他要写一个“武”字,但那么多人,却愣是看不清那巨大宣纸上写的到底是啥玩意儿!
根本就是个鬼画符吧!
这……就是人称书法一绝的断墨书生洛清池的书法功力吗?
好吧,从某种角度来说确实是挺“绝”的……
看着下方一个个张大着嘴却不发出声音的观众,李杠杠有些疑惑,他回头看向身后——“咳咳咳!”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这写的是啥玩意儿啊?隔壁卖臭豆腐的大娘的孙子写的比这也能好上一些吧!
李杠杠万万没想到,洛清池居然书法这么烂!他那书法一绝的名声到底是怎么来的?这年头江湖上的人都睁眼说瞎话的吗!?
“李盟主,您没事吧?”洛清池听到咳嗽声,凑上来问道。
“哦,没事没事!只是被洛兄这惊为天人的字给震慑了……”
“哈哈哈,过奖过奖,”洛清池谦虚一番,然后压低声音道,“话说为何台下突然如此安静?”
“一…一样嘛!也是被洛兄你给震慑到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胖子抬手问道:“各位,我是不太懂,这字真叫好看吗?”
这话李杠杠听到了,洛清池更是听到了,李杠杠立刻指着台下那胖子大喝道:“喂,胖子!不懂别乱问啊!”
没办法,自己请来的嘉宾,硬着头皮也得夸他好啊!李杠杠真是想哭的心都有了,本来以为能请到个四大高手之一,可以让首届武林文化节增色不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岔子……
被当今武林盟主这么一喝,那胖子立刻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不过这边消停了,那边又有一个扮相儒雅的年轻人说道:“小生才疏学浅,对字画略有研究,但这字实在是……”
“才疏学浅就闭嘴!知道自己懂得少你还逼逼啥!”李杠杠立马又话锋转向那个年轻人。
比武台后方,何五车动容——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盟主他的杠精属性能在保护宾客颜面这种正能量的事情上发挥作用……
然而,即使李杠杠喝住了那些大声质疑的人,却也拦不住众人在下面低声谈论。洛清池虽不明就里,但也能感受到大家似乎是在质疑自己,就在这时,有一个面向狂妄的人指着台上的洛清池,发出了一个无礼至极的质问:“盟主,您请的这位断墨书生,难不成是假的……”
“好字!”
所幸那狂妄之人没能把话说完,有人生生打断了他,那突然说话的正是武林盟的智囊何五车。
“此乃失传已久的云水流狂草,没想到今日还能一见。”何五车轻摇折扇走到巨大宣纸前,认真地欣赏着洛清池写的字,“观其力而不失,身姿展而不夸,笔迹流水行云。其中里融入了儒家的坚毅、果敢和进取,也蕴涵了老庄的虚淡、散远和沉静闲适,笔势雄奇,姿态横生,实乃绝笔也!”
一旁的李杠杠一愣,连忙接话:“哦!原来如此!我就说似曾相识,原来是云水流狂草!”
李杠杠和何五车这番话说完,台下的观众听得一愣一愣的,很快便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了。
“嗨!洛英雄我见过,是本人没错!他的书法能有问题?你们不懂欣赏而已!”
“瞎…瞎说!云水流狂草嘛,我知道!很有名的!”
“这字分明这么精妙,最恨那些不懂还乱喷的人!”
……
李杠杠看着众人态度的转变,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悄悄凑到何五车身旁道:“这真是什么云水流狂草?”
“你说呢?”何五车保持着淡定儒雅的笑容,头也不回地低声回道。
而另一边,断墨书生洛清池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大大的疑问——云水流狂草是什么鬼啊?他听都没听说过啊……
不管怎么说,断墨书生的书法所造成的危机算是被平息了,一旁的周晴雪倒是松了一口气,多亏了洛前辈的书法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刚刚演奏失误的事倒是被人们淡忘了,那面生的师妹也是受累了,被就是临时被拉上场,又是搞错乐器、又是被泼了墨汁……
“诶?她人呢?”周晴雪突然发现那小师妹的座位空着,人已不见了踪影。
其实早在演奏一结束,大家都探着脖子等着看洛清池的字时,何香就已经跑下台去了。
她哪里还坐得住——何香本就生性害羞不敢站在人前,这次非但要给那么多人奏乐,还各种出糗、受尽嘲笑,她早就崩溃了……
此刻何香哭得梨花带雨,脑袋上、脸上和衣服上都还粘着墨汁,灰头土脸地在人群中寻找出路,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没人同情这可怜的小姑娘,何香甚至还能听到路人无情的嘲讽如利剑般刺在她的胸口上,
“咦?这不是玄音乐坊那个拖后腿的小丫头吗?”
“好浓的香味,身上带了多少香囊啊?”
“现在的小孩子啊,不练好技术,就知道打扮!”
“活该被泼墨!”
……
好不容易跑出了广场,环顾周围陌生的环境,何香又陷入了惶恐——这樊州城她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她连个躲起来哭的地方都找不到,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狗,弱小、可怜又无助,脸上挂满泪痕都没心思去擦,直到她在一个巷子口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靠着巷子深处的一个牲口棚席地坐着,脸上跟她一样被糊上了墨汁,正是石周妩!
这一刻,一阵狂喜涌上何香心头,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她的大师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何香内心的委屈再一次爆发,眼泪如决堤一般涌出,她飞奔着跑向石周妩,毫不犹豫地扑进了石周妩怀里——也就是今天情绪真的已经彻底失控了,换做平时以她害羞的性格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样的。
而让何香意外的是,大师兄在短暂的迟疑后,居然也抱住了自己——此刻她心乱如麻,想不清楚大师兄这样的举动代表着什么,她只觉得幸福得快要融化了,之前受的那些委屈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嘿咻~”
巷子口,洪钰儿端着一木盆的清水正打算走进巷子里去,身体却是一僵,他看到了巷子深处拥抱在一起的二人——其中一人自然是石周妩,而那名女子……那女子背对着她,所以洪钰儿并看不出那人是谁,只有对方身上穿着的衣服,好像是玄月门的服饰……
“诶?阿石他……找到姻缘了?”
短暂的惊讶后,洪钰儿感觉胸口闷得慌,现在的感觉,就和当初以为阿石要丢下自己去追姬姑娘时一样,明明该为阿石打气、替阿石高兴的,为什么情绪却跌落到了谷底?是因为他俩在一起太突然、太仓促了,担心这个姑娘来历不明吗?虽然说不清,但洪钰儿知道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诶?”洪钰儿感觉脸颊一凉,她下意识地抬手一抹——水?眼泪?自己……流泪了?为什么?难道是为阿石高兴,喜极而泣了吗?不是吧,因为除了她的理性在告诉她应该喜悦之外,她的内心深处真的一丝一毫喜悦的情绪都没有……
她心里有的,只是一股异常强烈又难以言状的酸楚,令人窒息……
真是不像话啊,身为阿石最好的死党,这种时候非但不能替他高兴、为他送上祝福,反而还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洪钰儿想不明白,但眼下唯独一点她很清楚——至少的这一幕,阿石和那个不知名女子抱在一起的情景,她真的不想再看了,一眼都不想再看了……
“诶?钰儿她……在哭?”
石周妩有些惊讶,钰儿被人欺负了?
不,以钰儿的性格,就算被人欺负了也不会哭鼻子啊……
石周妩困惑不已,索性开口试探着问道:“钰儿,你哭了?”
此话一出,石周妩只感到怀里的“钰儿”身躯一震,随后他就感到自己的右脚被狠狠地踩了一脚——那一脚实在是太狠了,石周妩怀疑他的右脚掌都要被踩骨折了,紧接着“钰儿”将他一把推开,带着抽泣声渐渐跑远了。
当听到对方的哭声时,石周妩如遭雷击——那声音,绝对不是钰儿啊!虽然没怎么听过钰儿哭,但以钰儿的声线肯定哭不出那样的声音吧!
那么,那位姑娘到底是谁啊!
难道!?
石周妩整理了一下思绪,脑海里出现了这么一个场景:
一位他并不认识的良家女子有点急事,正急匆匆地想穿过这条巷子,结果脚下一滑恰巧摔进了他的怀里,而他傻不愣登地以为对方是跟他表白心意的钰儿,还把人家给抱住了!那姑娘被自己这番轻薄,立马就吓哭了……
石周妩扶额——完了,准是这样没错了……
“等等,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石周妩一怔,自己干嘛还傻站着,应该赶紧追上那姑娘解释清楚啊!
想到此处石周妩拼尽全力睁开双眼,双眼的刺痛疼得他咬牙切齿、青筋暴起,视野那叫一个模糊,但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石周妩跌跌撞撞地冲向巷子口。
巷子口,有一个女子正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应该就是她了!”
石周妩快步上前,一把抓在对方肩膀上:“姑娘,你听我解释,刚刚那是意外……”
那女子闻言疑惑地回过头,石周妩看到的是一个肥头大耳满脸雀斑的姑娘——而那姑娘听有人叫她,回过头去,出现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双眼病态地睁得老大、额头青筋暴起、脸上还涂满不明黑色液体的男子,睁大的双眼中还布满了血丝!
“妈呀!变态啊!”
那女子尖叫一声,一耳光糊在石周妩脸上,石周妩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看来刚刚被自己抱住的不是这个姑娘,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当时自己闭着双眼完全不知道对方的长相,这下哪里还找得到人啊……
石周妩想哭的心都有了,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光天化日之下轻薄良家妇女的色魔,四下张望,钰儿也不知去向……
这时,在巷子口转角处的地面上,一个物件吸引了石周妩的注意力——那是一盆清水,盆中水微微荡漾,反射着黄昏清冷的光……
待石周妩回到文化节广场时,不少门派已经收摊,剩下的也都已经在打点收拾。
石周妩没什么东西要收拾,便去跟李杠杠等前辈道了别,出了武林盟的府邸后,他正纳闷钰儿那丫头到底去哪儿了,远远地就看到洪钰儿朝自己跑了过来。
“阿石,我已经把客栈订好了,我们过去吧!”洪钰儿一跑到石周妩面前,便笑嘻嘻道。
石周妩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去给我打水了吗,怎么变成订客栈去了?
不过石周妩也没提这个,钰儿脱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便结伴向洪钰儿订的客栈走去。看着在前面蹦蹦跳跳的洪钰儿,石周妩有些好笑地问道:“怎么了你,心情很好的样子?”
洪钰儿扭过头:“我在为你高兴啊,阿石你今天收获那~么大!”
“收获很大吗?”石周妩有些不解地皱眉,虽然那几十本书都发完了吧,但石周妩对那些书到底能起到多少宣传效果还是很怀疑的……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到了客栈吃了晚饭。
夜幕已经落下,是时候回房休息了。然而经过了一整天的奔波劳碌,本应该已经困意十足了,石周妩却是毫无睡意,他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就是白天在钰儿为他洗去脸上墨汁时,他想到的、想要问钰儿的——没错,就是问问钰儿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二楼,先到了洪钰儿的那间客房前。洪钰儿走进房间,回过身笑着对石周妩说道:“阿石,那晚安咯!”一边伸手打算关上房门。
“等…等一下!”石周妩突然开口叫住了洪钰儿,声音严肃得有些不自然——趁着已经下定决心,这就好好问问钰儿吧!
石周妩酝酿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道:“钰儿,有件事想问你。”
“诶?什么事啊?”洪钰儿多少也意识到了石周妩的异常,停下关门的动作,疑惑地看着他回道。
“那个……”终于到了要问出口的时刻了,石周妩马上脸红心跳起来,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因为紧张而变得奇怪,“就是那个……”
石周妩咬了咬牙:“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终于……终于问出口了!但即使说出口了,石周妩也完全没有放松下来的感觉,因为接下来等待钰儿回答的时间才是最煎熬的,他既期待自己希望的回答出现,又担心自己害怕的回答会出现……
“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人啊,”洪钰儿不明白石周妩为什么要问这个,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阿石是我最最重要的家人之一啊。”
“家人?”石周妩有些意外,如果回答是死党、青梅竹马之类的,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是啊,”洪钰儿掰着手指说道,“阿石总能陪着我打打闹闹嘻嘻哈哈,总能在我需要照顾的时候照顾我,而且我也真心希望阿石你幸福,这样的人不就是家人吗?”
“那是……什么样的家人呢?”洪钰儿说的没错,但石周妩凭着一股冲劲还是追问道。
“诶?什么样的家人……”洪钰儿瞪大了双眼,她没想到石周妩会这样问,说实话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没仔细想过,这时她想起了阿石与那玄月门女子抱在一起的那一幕……
尽管最后的想法让她胸口一闷,但她似乎得到答案了。
“钰…钰儿?”看着洪钰儿一直低头不语的样子,石周妩忍不住叫道。
洪钰儿闻声抬起头,爽朗地笑道:
“阿石就像对我很好的兄长一样!”
“兄……长吗……”当得到洪钰儿的回答时,石周妩感觉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内心慢慢的期待被无情地放空化为泡影——是啊,现实又哪来那么多两情相悦。
“阿石,你怎么了?”洪钰儿扑闪着大眼睛问道。
“啊!?没、没事!”石周妩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把失落的情绪表现出来了,赶忙挤出笑脸道,“没错,钰儿也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俩不是亲兄妹更胜过亲兄妹!”
“嗯嗯~”洪钰儿笑嘻嘻地点点头,“那晚安咯!”
“好,晚安!”
“砰!”
房门被洪钰儿关上了,门关上的瞬间,她脸上爽朗的笑容也立刻消失了——原来如此,以前自己都没好好想过,原来自己一直把阿石当做兄长看待着,不过能借这个机会把这事儿想明白也挺好的,自己老是迷迷糊糊大大咧咧的,连把对方当成自己的谁都没个数的话,确实不像样……
想明白了挺好的……
挺好的……
但为什么……好难过……
洪钰儿背靠着房门蹲坐到地板上,双手抱着膝盖,把脑袋埋在了臂弯中……
房门外,石周妩呆呆地站着好一会儿,最终脱力一般地靠着房门坐到了地板上——兄长吗……其实也不算什么意料之外的答案吧?
他仰着头,双目无神地盯着客栈的天花板,默默地品味着有生以来最为厚重的失落感……
这一夜,这对少男少女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背靠着背坐了许久许久……然而谁也没有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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