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盏行的战场在方寸之间，他手握墨笔，一念之动可救千万人。
岳肃安的战场在朝堂之上，他需得恩威并施，辗转腾挪才能苦心营造出微妙的平衡。在平衡打破之前，如果祈盏行找到解决方法，那两个人的苦心才算没有白费。
一夜未眠的祈盏行在天蒙蒙亮之时眯了两个时辰。他交待店小二，到时将自己叫醒，并准备好吃食和马车。
眼见闭门造车效果堪忧，祈盏行决定，短暂休息之后前去彩云村。那里有大量染病的村民，这些病人正是绝佳的试药人选。
祈盏行经过这几日的钻研，再加上他自己也吞服了药丸。现在他已经对药丸的安全性颇为放心了，就算不能将人完全治好，至少不会有副作用。
到底是年轻力壮，祈盏行休息了两个时辰之后，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往日的精神。他捧着近来最爱的小笼包上了马车，匆匆往彩云村赶去。
今日醒来时，店小二呈上了松影的信。祈盏行匆匆看了一番，昨日的药丸，已经发挥出了效用。服药的人群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的病症已经明显减轻了。不过，仍有小部分的人并无任何反应。
马车颠簸，祈盏行一边咬着小笼包，一边思索着对策。松影的报告，只有薄薄一页纸，很多问题都说的并不清楚，具体情况还是需要祈盏行到了彩云村再详细调查。
祈盏行到达彩云村的时候，已近正午，初冬暖阳却丝毫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温暖。
他马不停蹄地赶到村口戏台子旁的草棚处，松影也在不远处站着，他朝祈盏行轻轻点了点头。
木栅栏里的情况好了许多，之前哀嚎哭喊的人已经不再无头苍蝇般地呼天抢地，之前绝望麻木的人也已不再颓然等死。
这些人看到祈盏行来了，都聚集过来，面露喜色。他们从木栅栏中伸出手，朝祈盏行挥舞着，嘴里还不停地道谢。
“神医，昨日服了您给的药丸，我今儿觉得已经大好了！”
“多亏了您啊，这下可有救了……”
这其中，也有些服药之后未见成效的人，他们脸上惶恐已久，但较之先前已经淡定了许多。
“神医，我并未觉得有好转，还望您继续救治啊！”
祈盏行一边朝这些人点头致意，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开始询问起这些人来。“都别急，一个一个来说明下情况，我先做个记录。你们有什么感受，说的越详细约好。”
不多时，祈盏行就做好了记录，又安抚了一番这些患病的村民，才匆匆朝松影走了过去。
“松影侍卫，我住的客栈离彩云村尚有一段距离，一来一回太耗费时间。这两日，我想住在彩云村，送我来的马车里有我准备的药材和工具。不知松影侍卫，能否给我安排个住处？”
松影这两天都待在浮云村，浮云村的官兵知道他是七王爷面前的大红人，对他丝毫不敢怠慢。这些人收拾了一座干净整洁的院子给松影暂住，这两日还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自然可以，祈大夫不嫌弃的话，可以和我同住。”
祈盏行连连点头，他从马车上搬下自己昨日准备好的东西，跟着松影一同回了院子。此刻已是下午时分，祈盏行稍事休息，就又紧锣密鼓地投入新一轮的研究中去了。
这时的岳肃安，刚刚下朝回到岳王府。
整整一上午，岳肃安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彩云村的疫情发展之迅速，超出了预期。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官员渐渐开始支持强硬派，原本秉持怀柔作风的官员也有不少开始松动。上朝时，百官情绪和以往比较，都激进了许多。
岳肃安如今只是代君行事，无法忽略群情自作主张。岳肃安尽量多找怀柔派官员询问，非到必要之时尽量不主动询问强硬派。
饶是如此，朝堂上要求即刻赶尽杀绝的声音却愈演愈烈。
无奈之下，岳肃安搬出了祈盏行这个救兵，企图用医仙谷的名号来挡一挡这些百官。
“王爷，这医仙谷缺是能人辈出，可这祈盏行，年纪刚刚二十有一，想必行医也没有多久。这关系到天下苍生的事情，能指望他一个人吗？”
“医仙谷医治圣上的病，已有一年，可如今圣上仍然没有大好。这医仙谷的名头，到底是虚名还是真有本事，现在还不好说啊……”
“王爷，下官听闻，这祈盏行曾深夜潜入岳王府行窃，还被王爷抓了个正着，如此鸡鸣狗盗之徒，不堪委以重任啊！”
一时间，百官议论纷纷，并没有人愿意把赌注都放在这么一个人身上。
“够了。”
岳肃安打断了这些不堪入耳的话，他鲜少在朝堂上表现出这么大的火气。
“祈大夫心怀百姓，以治病救人为己任，断不是宵小之辈。而且，祈大夫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本王在云天观的时候就丧命了。”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上鸦雀无声。
岳肃安从来没有把自己受袭险险丧命的事告诉过曜都的人。他本想在云天观渡过此生，不愿意再惹上红尘。而且，他一直觉得策划袭击的人，必是曜都中的皇兄。
“本王愿意为祈大夫作保，三日之内，必给众人一个交待。如果祈大夫到期没有完成，本王愿意自罚五年俸禄。”
听到这里，百官都沉默了。岳肃安一直是个名下没有实权地契的闲散王爷，一切日常开支全靠俸禄。如果自罚五年俸禄，那岳肃安说不定穷的连岳王府都住不下去了。
见没有人反对，岳肃安心知，大家这算是默许了吧。事情这么一闹，百官也没了吵架的兴致，早朝也就此结束。
疲惫不堪的岳肃安，没有即可回岳王府，仍和往常一样，去寝宫看望肃丰帝。
肃丰帝的情况已好转许多。在大太监的搀扶下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只是走路姿势仍颤颤巍巍不甚雅观。肃丰帝也逐渐可以开口讲话了，只是口齿仍不太清楚，讲不了几句话就满脸口水。
这种情况下，肃丰帝就算再想早日回归勤政，恐怕也没办法做到了。
岳肃安到的时候，贤德皇后也在。
“幸好有皇嫂日夜照顾，皇兄才能恢复的这么快。相信要不了多久，皇兄就能和以前一样了。”
贤德皇后正在给肃丰帝喂燕窝粥，她每一勺都吹凉之后，才小心翼翼送入肃丰帝嘴里。还时不时用丝帕给肃丰帝擦擦嘴角。
她专心喂完肃丰帝，帮他重新躺下，才对着岳肃安福了福身，道。
“七王爷见外了，本宫一个妇道人家也做不了什么。倒是王爷你，把政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圣上才能安心养病啊……”
岳肃安苦笑着，“我代皇兄听政这一年，感触良多。偌大一个大曜国，有太多需要劳心费力的地方，实在是不适合我。只盼望着皇兄能早日康复，我也就安心回云天观了。”
“哦？七王爷还存了这般想法？”贤德皇后似是不经意地拉着家常，但岳肃安心里明白，这不啻是一场赤裸裸的试探。
“那是自然，一切只待皇兄早日康复。”
贤德皇后听到岳肃安肯定的回答，面色如常，她垂下眼帘，继续说道，“本宫本来不该管这许多事情，但现在特殊时期，听说七王爷不愿意把那些染了疫病的人处理掉？这么一来，如果瘟疫传播开来，可如何是好？我大曜几十年汲汲营营，才有如今的国运……”
岳肃安皱起了眉头，“皇嫂，那些也是我大曜子民啊。我保证，三日之内，必给大家一个交待。”
“罢了，你做主吧。本宫乏了，就先行摆驾回宫了。”贤德皇后见岳肃安并无妥协之意，就起身离开了肃丰帝的寝宫。
这时候，富丽堂皇的寝宫只剩下肃丰帝和岳肃安两人。
原本在贤德皇后照料下闭目养神的肃丰帝，此时睁开了双眸。他眼中一扫方才的浑浊，变得锐利起来。
“皇弟？”
岳肃安急忙上前，握住肃丰帝的手，“皇兄，臣弟在此。”
“瘟疫的事朕听说了，朕知道你很难做，不管怎么样都难免有所纰漏，一不小心就会背负骂名……真是，难为你了。”
岳肃安苦笑着摇头，“只求能保全尽可能多的大曜子民。”
肃丰帝微微颔首，“朕觉得近来身体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是，恐怕再也没有精力处理政事了……”
“皇兄别这么说，有医仙谷的调理，你一定……”
肃丰帝摆手示意岳肃安不用再说，“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明白。想大好怕是不可能了。如今，只希望弘胤能平安长大，别的事你大可自己做主。”
这番话说的重了。
岳肃安凝神正色，跪地一拜，“皇兄，臣弟只愿你龙体康健，我便可早日离开曜都去做我的闲散王爷。”
肃丰帝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目不再回答。
岳肃安无法，只得起身拜了拜，离开了肃丰帝的寝宫。
他疲惫不堪，回到了岳王府。
大管家早早就做好了准备，饭菜都隔水温着，只等岳肃安回来就上桌。可岳肃安看着一桌子珍馐，丝毫没有胃口。
“王爷，您多少用一些吧，这些都是您爱吃的……”大管家忧心忡忡，近几日岳肃安吃的都很少，睡眠也不佳。
岳肃安点了点头，仍是没有胃口。他握住手中的白玉杯，摩挲着杯上狴犴旁边装饰的北斗七星，久久凝望着。
不知他现在如何了？药方的研制可有进展？岳肃安好不容易清闲片刻，脑海里马上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那人的身影。
墨衫乌发，那人白皙的脸愈加清晰，将双目下的泪痣趁出一种震慑人心的美。
想到祈盏行，岳肃安总算勉强吃了些东西。他明白，需得好好对待自己，免得还没陪那个人战斗到最后，自己就先垮了去。
这个时候，祈盏行还在整理方才做的记录。
他分门别类，把不同病人的特征分别标识了出来，一项一项对照着誊抄了一遍。这样看起来，很多内在的联系就一目了然起来。
之前在南清郡的时候，祈盏行也是这么做的。
如今，结论果然和之前有所不同，发病的人各个年龄层都有。不过，从记录看来，年轻力壮的人更容易被治愈。那些服药后效果不佳的，多半是老弱人士。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这时候，一个记录让祈盏行眼前一亮。病人年过六旬，照理说应该属于不容易被治疗的群体，但却已经恢复的很好了。
祈盏行打算找这名老人详细询问一番，说不定会有所得。
果然，这老人有个嗜好，极爱饮茶。他家中有不少商铺出租，算得上衣食无忧。此人没有别的爱好，唯一的嗜好就是饮茶，因此非常舍得花重金购买各色茶叶。
有了这个线索，祈盏行的思路就打开了。
药丸对那些老弱人士效果不佳，原因就在于老年人以及体弱的人，多半气血两虚。这次瘟疫肆虐之后，老弱病人更是有痰咳不出，这样以来，直接作用于肺部的药丸，其吸收程度，就要大大打一个折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