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
一旁的松影终于忍不住了，“七王爷确是下令要严格控制，可也没让你们赶尽杀绝。”
带头的官兵却不见愧色，“大人，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啊……上头要求的那么严格，真要放跑了几个，瘟疫传出去了。到时候查出来是从我负责的这块跑出去的，那，那下官可担待不起啊。”
“够了，咱们回戏台子那边去吧。”
看松影还想说些什么，祈盏行拦住了他。
今天的这些，祈盏行已经看得够够的。他明白，自己再在这里耽误时间，也只能是徒增伤亡。还不如赶紧把新研制的药品分发给症状尚轻的人，只有药品起作用了，才能避免更多的无辜受害。
“这些药丹，可能能治好你们，也可能毫无作用，甚至有可能会加重病情。你们考虑下，愿意服药的到这里来领。”
祈盏行看着木栅栏里那一双双了无希望的眼睛，郑重声明了可能带来的后果。
在黑暗中奔跑的人，一旦看到光明，哪怕只有一丝，也会趋之若鹜。在对瘟疫绝望的人里，哪怕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也不会放弃。
“大夫，我来试，如果药效好请一定要救救我母亲，她年岁已高，经不起折腾了。”
“我，大夫，我也愿意试试……”
“大夫，我愿意试药，就算死了我也认了，总比这样眼睁睁等死的好！”
一时间，木栅栏内有一半的人都举手表示，愿意配合祈盏行试药。只是，祈盏行没料到如今的局面，身上带的药丸并不多。
祈盏行心下感动不已，“大家放心，如果药效尚可，我一定带足够的药来救大家。”
祈盏行想了想，回头找松影商量，他压低声音，对松影道，“松影侍卫，试药最好能覆盖到各个年龄层，覆盖到轻症、重症、无症状的易感人群，还有两个性别也都需要测试。麻烦你安排下，按我说的这个标准发药。后续再安排下可靠的人观察记录，看药效如何。”
松影一边细细聆听，一边不住点头。
今天，和祈盏行一起来彩云村，让松影对祈盏行的印象有了相当大的改观。
早些时候，松影打心眼里看不上祈盏行，好好一个大夫，做些鸡鸣狗盗之事。这就算了，还让主上牵肠挂肚的，实在是让人不快。
可是今日，松影不得不佩服祈盏行的所作所为。他处理药丸测试的方式足见其医术精湛，他丝毫不愿意放弃希望，执意要给这些本已走上灭亡之途的人点亮新的光。
交待完毕，祈盏行又深深叹了口气。他垂下眼眸，又长又密的睫毛在眼眶上交织出一片阴影，让松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至于我，我想先离开……我得去找你们家王爷。”
祈盏行转身而去，留下默不作声的松影。
松影无奈，他了解七王爷的脾气，若王爷真下了决定，旁人的话一概听不进去。如果这次，为了把瘟疫扼杀在萌芽状态，七王爷真的下了决心要赶尽杀绝。那么，就算祈盏行说再多的话，恐怕也无济于事。
祈大夫和七王爷不同。七王爷纵心地良善，毕竟是远离百姓之人，让他体会民间疾苦确为困难。再加上他现在的身份立场，实在没办法从普通个体的角度考虑疫情。而祈大夫不同，他一直接触到的是，都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一个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灰飞烟灭。
所以，松影内心，是希望能帮助祈盏行的。
他一边默默希望王爷能听祈大夫的劝，一边认真执行着祈盏行交待下来的任务。
祈盏行坐在马车里，朝岳王府赶去。他并不知道岳肃安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回到了岳王府，他也没有把握说服岳肃安。
大管家看到马车里的祈盏行，殷勤将他迎进了岳王府。
“祈大夫，王爷今日事务繁忙，还不知几时能回来。您先在大堂稍作休息，我马上派人给准备些茶点。”
大管家见近日七王爷似是对这个祈大夫颇为重视，所以一见到他，立刻就好生招待了起来。生怕祈盏行哪里不如意，在七王爷那提一嘴，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必了，我坐着等他就好。王爷回来，还请大管家第一时间回报。”
祈盏行早上只是匆匆果腹，现在午时已过，却丝毫没有饥饿之意。他本是颇爱享受美食的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也没有一丝胃口了。
祈盏行找大管家讨要了纸笔，在大堂的茶几上默写起药方来。
这个药方在祈盏行的脑海里斟酌了几百遍几千遍，他自是提笔就来。他写下药方，又细细思索起这两日所见的病人，以及他们新表现出来的症状。祈盏行一边思考，一边在药方上添添改改。
不知过了多久，祈盏行觉得胃里空空，嘴唇也干涩不已。
他舔了舔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大管家早早就给祈盏行奉茶了，杯子一直在茶几上放着，但祈盏行醉心于修改药方，彻底把饮水这件事给忘了。
祈盏行犹豫着，是凑合喝点冷水，还是麻烦大管家再换一杯呢。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岳肃安。
岳肃安眉眼间的疲惫不亚于自己，祈盏行没由来地就心疼起来。岳肃安现今的状况，可能比他想象的更难。疫情一事，处理好了，也是岳王该为，处理不好，就是岳王无德天谴降世。
“大管家说你一直在等我……”岳肃安匆匆进了大厅，打起精神望着祈盏行。
“七王爷，我今日和松影侍卫一起去了彩云村。听说，您下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瘟疫蔓延开来……”
听到祈盏行的话，岳肃安眉宇间的倦色更深了。他点了点头，“确实，彩云村是疫情最为集中的村落，一旦传播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王爷，小民恳请您再宽限三日，我必将有效药方呈上。”祈盏行双手作揖，单膝跪地。他深深低下头去，请求岳肃安给自己一个机会。
岳肃安见状，慌了身，他连忙躬身想扶起祈盏行，“祈大夫快快请起。”
祈盏行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向岳肃安低头的这一天。早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在机缘巧合下见过尚且年轻的岳肃安了。那个时候，祈盏行的心里，就有了这个名字。
越是珍藏已久的东西，越是不愿意轻易示人，祈盏行把这段回忆埋藏的很深。
他不想开口对岳肃安提出任何请求。似乎只要无所求，他和岳肃安就是平等的关系。一旦开口有所要求，岳肃安就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七王爷，再也无法企及。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上次想要碧霜叶的时候，祈盏行宁愿选择狗鸡摸狗，也不愿意厚着脸皮去找岳肃安讨要。
可今天，祈盏行放下了那点执念，只为给水深火热中的无辜求一个生存下去的机会。
见祈盏行不动，岳肃安心疼不已，他叹了口气。
“我何尝不想民靖风清，我何尝不想保全众人。只可惜，一旦出现意外，整个大曜来之不易的繁华就付之一炬了。北风野众族虎视眈眈，胡斯诸国也不怀好意。一旦大曜的防线有所松动，不仅曜都，这片大曜国的全部土地上，都要生灵涂炭啊……”
祈盏行抬起头，他双眸异常明亮，“王爷，请相信在下。我既然医得了当今圣上，便也医得了这偶发怪病！”
岳肃安看着祈盏行的唇瓣，一开一合将这些铿锵的字逐一说出。祈盏行的嘴唇干到皲裂，甚至隐隐可见血迹，但他吐出的话却是这么柔软又坚定。
一时间，岳肃安有些犹豫，他倒是愿意给祈盏行一个机会，但朝廷里那帮人可不容易对付。
今日上朝的时候，百官纷纷对现在瘟疫发表看法，绝大部分人都愿意行雷霆手段。
这些人很可能有私心，毕竟，现在感染瘟疫的人，大部分都是底层的贫民。那些高官的住处，一般来说，离这些市井小民都有一段距离，相对来说，安全许多。因此，上朝的官员及其家人，鲜少有染上瘟疫的。
他们不用顾忌得病人的感受，因为刀子割不到自己身上。
当然，也有官员纯粹是从整个大曜国的角度考虑问题的。
不过，不管是哪种，都指向同一个结果。那就是，严格控制，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岳肃安想让这些人抛开私念，等待三日，确实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祈盏行看得出岳肃安的犹豫和不安，岳肃安迟迟不愿意同意自己的请求，一定是有他的难处。但事到如今，祈盏行不愿再多考虑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
“七王爷，如果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答应您，今后不管您有什么要求，只要是在下能做到的事，我一定满足你。”
这个条件可太诱人了。
岳肃安喉结滚了滚，终于忍不住松了口，“什么条件都可以么？”
“自然，我相信七王爷也不会让我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要不是这种，别的都可以……”祈盏行见有戏，也顾不得考虑那么多了，满口应承着。
“好，明日早朝，我会尽量帮你周全。只是，那些人极难说服，我会尽全力，但是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岳肃安如实说。
祈盏行虚扶着岳肃安的手臂，站起身来，他朝着岳肃安浅浅一笑，“尽力就好，我相信七王爷的能为。”
岳肃安只觉得手臂一重，还没好好体会祈盏行和自己的接触，祈盏行就自行松开了。
“那，我便先行告辞，一有结果就来告知。”祈盏行心急制药进度，不欲再多留，便匆匆向岳肃安告别了。
祈盏行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岳肃安的视线里了，他仍有些恍神。
“什么条件都可以，吗？”岳肃安苦笑着。
在祈盏行提出的时候，他脑海里瞬间就有了最想要提出的条件。可是，这话他恐怕没办法说出口。就算能说出来，只怕祈盏行也不会答应。
想到明日要应付吏部、户部那些人，岳肃安头都大了。
这次瘟疫肆虐，丞相傅世清倒是没明确表示立场，但吏部尚书章文隆、户部侍郎谷梁贺才都明确提出了近似赶尽杀绝的从严控制方案。
只有兵部尚书焦敬意提出的方案较为柔和。此人出身村野，天生力大无匹，再加上勤奋好学，是难得的文韬武略的全才。因成长环境的影响，焦尚书一向对底层贫苦之人有着深切的悲悯之意。
可惜大曜国的大将军手握实权，兵部更像是一个摆设。兵部尚书并没有太大的发言权。
这几天，百官一直在商量针对疫情的处理方案，却一直没有一个统一的结果。
岳肃安现今身份尴尬，也不能一意孤行，他只得寄望祈盏行能早日研制出切实有效的药方。岳肃安不确定自己还能支撑几天，祈盏行早一天晚一天，可能结果就会大为不同。
疲惫不堪的岳肃安沉沉睡去。
祈盏行彻夜未眠，他始终觉得药方尚有欠缺，但又一直找不到醍醐灌顶的关键。只能胶着地反复思索，究竟是哪里需要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