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肃安明显感觉到，自从答应带祈盏行去凝宵坊之后，本就闷闷不乐的他，似乎更低落了。
莫非是因为这些年一直醉心医学，二十出头了还没机会去过风月场所，所以才这样的？岳肃安若有所思，虽然他还挺开心祈盏行这样的，不过他自己似乎很不乐意。
曜都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之前岳肃安一直不理解，现在终于懂了。祈盏行可以算得上年纪轻轻就医术有成的天才了，至今还……看来，学医的确件非常艰难困苦的事情啊。
“祈大夫，其实你不必介怀，总要有人牺牲一些自己的私人时间，整个社会才能健康运转。祈大夫为了精进医术，都没有时间玩乐，真是让人钦佩。这第一杯，我敬祈大夫为天下苍生，牺牲自己玩乐休息的时间……？”
岳肃安斟满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曜香楼的女儿红甘醇厚重，岳肃安一杯下肚，脸就先红了。
祈盏行听的一头雾水，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啊？他还没想明白，就见岳肃安先干为敬了。他无瑕细思，也端起酒杯，紧随其后。
“这第二杯，我敬祁大夫救了我的性命。之前一直只是口头言谢，今日终于能以酒谢恩了……”语毕，岳肃安又仰头一饮而尽。
“这第三杯，敬祈大夫救了皇兄的性命……”岳肃安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祈盏行打断了。
祈盏行在极北冰薮的时候，听柏深说过，岳肃安不胜酒力。今日，岳肃安这一杯接一杯喝下去，恐怕对他身体不好。
“七……不对，安公子，我酒量不行，心领了。咱们还是继续吃菜吧。”
祈盏行酒量一向很好，不过为了岳肃安，他还是装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还好，祈盏行属于那种沾一点酒就脸红的人，岳肃安丝毫不怀疑他说的话。
岳肃安见祈盏行脸颊微红，“抱歉，祈大夫，之前并不知道你的酒量也不好。”
“也？安公子也是吗？”祈盏行抓住岳肃安的话柄，忙不迭问道。
“确实，酒易误事，我本是轻易不会尝的。但是今日，祈大夫要离开曜都了，就突然特别想饮酒。自从祈大夫救了我之后，在我心目中一直如朗星照月，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这曜香楼的女儿红虽然度数不高，但是后劲儿十足。岳肃安刚刚喝的猛了，还没进写吃食，就一下子喝了两杯。这时候，岳肃安只觉得一股辛辣热力直冲脑门而去。他干脆随心随性，把那些想说的，不想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这些话，字字如擂鼓，重重敲在祈盏行的耳膜上。
一时间，祈盏行竟不知要如何回答。岳肃安这是什么意思？久久不能忘怀？
祈盏行低着头，听到岳肃安这些话，压根就不敢抬头看他是什么表情，只得匆匆道，“安公子，你喝醉了……”
若是祈盏行有勇气抬头，他便能看到岳肃安眼中真挚灼灼的光，但他没有。
听到这话的岳肃安，满怀期待的目光瞬间黯了下来。他嘴角牵起一个无声的苦笑，“确实，今日胡言乱语，还望祈大夫不要放在心上。”
祈盏行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懵圈的状态，他担忧是不是自己哪里没有隐藏好，被岳肃安看出了端倪，所以在故意试探自己？
还是说，其实岳肃安那些话，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可马上，祈盏行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一个要带自己去曜都最知名的青楼凝宵坊“长见识”的人，怎么可能和自己一样呢？
祈盏行心乱如麻，一边期望岳肃安确如自己所愿，一边又害怕他真如自己所愿。
反观另一边的岳肃安，他见祈盏行窘迫不已，当即心下生悔，恐怕是自己直白的语言吓到了祈盏行。
大曜国近些年来在肃丰帝的昌明之下，国力日渐昌盛，国库丰盈。大曜国子民的生活质量也逐年提高，特别是曜都的达官贵人们，生活上已逐渐背离初期的勤俭。曜都贵族不乏贪图享乐之辈，有些口味的特别的还养起了面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龙阳之好。
岳肃安二十岁离开曜都的时候还不谙风月事，等他二十五岁回到曜都的时候，才见识到了一些高官养的男宠。至今，岳肃安仍记得当时的感受，从震惊到无以复加，到强自镇定，到若有所思。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岳肃安才总算确定了自己的心思。
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对祈盏行是感激，是无以为报的念念不忘。当他明白了这些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对祈盏行，是与日俱增的思念，和浓到化不开的沉溺。
只是这一切，岳肃安不曾对他人说过。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就这么沉默着，一起默默无言地对着满桌子的菜。祈盏行只觉口中的曜都特色美食味同嚼蜡，他机械地用筷子夹菜，却丝毫品不出滋味。岳肃安无法下咽，索性放下筷子，佯作欣赏窗外的风景。
“安公子，我吃好了，现在去凝宵坊吗？这大中午的，凝宵坊会有人吗？”祈盏行食不知味，他心里默默盘算，之前话已经说出去了，这不管早晚，也得去凝宵坊走一遭了。还不如早点去呢，还能早点离开曜都，也不用在此尴尬不已。
“中午也有人的，其实，凝宵坊多是清倌，唱唱小曲什么的……”岳肃安这说的倒是实话，他每次去凝宵坊都只是听听曲，让那些跟踪自己的人知道自己去了就好。
不过，这话岳肃安说出来，在祈盏行听来，却只有一番解释的意味。
岳肃安结账之后，就带着祈盏行一同前去不远处的凝宵坊。
两人皆走的很慢，岳肃安是在默默想，等会是不是可以请笙旎姑娘来做个证，证明自己真的只是听曲而已？不过这样会不会越描越黑？祈盏行则是心情沉重，越接近凝宵坊，他越有种拔腿而逃的冲动。
去跟着做什么呢？真的要和岳肃安一同喝花酒？祈盏行可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只要一想到岳肃安和别的姑娘卿卿我我的画面，祈盏行就觉得心里酸涩不已，根本没法想象自己要是在场会有多失态。
如果真的跟去了，怕是要被岳肃安看出来自己的反常啊……
眼看岳肃安已经进了凝宵坊的大门，祈盏行犹豫不定，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岳肃安一同进去了。
祈盏行之前是真的从未来过这些风月场所。他有些不知所措，惶恐不安地跟在岳肃安身后。反观岳肃安，则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看起来就是老熟人了。
看岳肃安这个驾轻就熟的样子，祈盏行更沮丧了。
这个岳肃安，对这些娱乐场所都这么熟悉，还要趁着喝了点小酒对自己说什么久久不能忘怀的混账话。祈盏行觉得岳肃安有些过分，可又不忍心责怪他。只得在心里默默问自己，为何会喜欢上一个对待感情如此渣的人呢？
凝宵坊的大门看着古色古香，别有一番雅趣，与其说是风月场所，不如说更像风雅之地。进入之后，内中也别有洞天，园林景致之美，让匆匆扫过一眼的祈盏行都暗暗赞叹。
岳肃安穿过凝宵坊内人工湖边的长长花廊，朝最深处那片高低不一的阁楼走去。
这地方，就算来十次，也记不住路啊……祈盏行气呼呼地想，这说明，岳肃安真可谓是老熟客了。祈盏行越想越生气，自己倾慕已久的人居然是个风月老手，还带自己来这种地方。
被幽幽恨火烧昏了头的祈盏行倒是忘了，就是他主动要岳肃安带自己来的啊。
到了一座不高不矮的阁楼前，岳肃安停下了脚步。
抬头望去，门前柱上雕刻着两行镶金对联，上联“旖旎仙花解语”，下联“轻盈绿柳能眠”，横批“笙笙意”。
这里住的，便是方才的店小二说的笙旎姑娘吧？
真正到了门口，祈盏行却不敢进去了。
“安公子，我突然想到，师父交待我办的事还未完成。即刻就要离开曜都了，我得赶紧去把事情办一办。如此，便后会有期了。”
“哎……”岳肃安抬手便想拦住祈盏行，可祈盏行跑的飞快，只留给岳肃安一个背影。
这时，门内传出一阵悠扬琴声，接着绿笙旎的声音也响起了，“安公子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可是嫌妾身之前招待不周么？”
绿笙旎的声音不似一般的莺莺燕燕，没有饱染红尘的迎合婉转，反自有一番清冽平和。
岳肃安眼看祈盏行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花廊转角处了，只得踏进了阁楼大门，口中道，“又来叨扰笙旎姑娘了。”
自从岳肃安打算演一出“风流王爷”的大戏之后，他就把目光锁定了曜都赫赫有名的凝宵坊。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绿笙旎的时候，就决定了，以后都要来找个姑娘。
笙旎姑娘的眼角下，有一颗和祈盏行一模一样的泪痣。两人长相在泪痣的影响下，竟有七分相像。岳肃安想，如果祈盏行生做女儿身的话，差不多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笙旎姑娘是凝宵坊出了名的清倌，琴曲双绝。每次岳肃安来，听听小曲，都觉得这一方娴雅空间是纷繁世事中的净土。
走在路上的时候，岳肃安都想好了，带祈盏行一起来听笙旎姑娘的琴曲，如果有机会，也可以暗示下，每次都来找笙旎姑娘是因为她实在和祈盏行有几分神似。
只可惜可祈盏行没给岳肃安这个机会，进门之前直接就逃跑了。
路痴祈盏行这会正在凝宵坊里乱转悠，师弟做的星盘在背囊里。可是吃饭之前，想着有岳肃安带路，并没有带在身上。
这下，凝宵坊里的岔路众多的花廊，在祈盏行眼里宛如迷宫一般。他如无头苍蝇一样，在花廊里转来转去，就是走不出来。
就在祈盏行默默思索，要不要爬到花廊顶部，用轻功直接找到出口的时候，一个穿着嫩黄色侍女服的姑娘看到了他。
“这位公子，来花廊可是要去往哪里？找人？听曲？还是？”
祈盏行小退了一步，他被黄衫姑娘身上的甜腻花香熏得有些头晕，“都不是，在下想出去，可这花廊曲径通幽，实在找不到出口。”
黄衫姑娘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即是如此，我便带公子出去吧。”
一路上，黄衫姑娘叽叽喳喳对祈盏行说了个不停。祈盏行了解到，这黄衫姑娘名为芍药，正是绿笙旎的侍女。在芍药的追问下，祈盏行也不得不承认了，自己是和安公子一同前来的，不过临时有事就先行离开了。
“那真是可惜了，公子，您长得如此俊美，和笙旎姐姐有几分相似呢。”
祈盏行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说长得像女子了，他便没有生气。这一路上，他倒是对这个叫芍药的姑娘印象改观了不少。
“安公子经常来么？”
芍药腮边又漾起两个梨涡，“最近不常来了，许是疫病肆虐不便出门吧。早些时候倒是经常来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从旁人嘴里听到佐证，那又是不一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