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公子，这些药丸还远远不够，我们还需要至少五倍的沛霖丹。你出的价格，我们同意了。你要的黄金，一时也凑不出来，只能先给你付个定金了……”
这样的话，后续的金子能不能拿到手还是个未知数呢。岳肃安更倾向于他们想赖账，他在心里哑然失笑，这些人，还真是死到临头还要斤斤计较。不过，岳肃安本来也没指望靠沛霖丹赚钱，只是怕这些北风野牧民起疑心，才故意说要收重金的。
“人命重要，剩下的钱可以稍缓。”说着，岳肃安便将白瓷细颈瓶递了过去。
这时，同时有三四只手伸了过来，碰在了一起。随即，这些手又讪讪地各自缩回了。
小圈子里的几个人互相一照眼，各自在心里掂量了一番，望向了一个人。
翔圣部的哈米。
作为最初接触曜都流民的部落，翔圣部却几无人员伤亡，如今已经一跃成为整个尔打利语系中最强盛的部落了。
之前那些同时伸出的手，它们的主人之前都是赫赫有名的大部落司首。可经过瘟疫的泛滥之后，这些部落的实力都不能和翔圣部相提并论了。
哈米沉默着接过白瓷瓶。
随即，哈米用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小圈子里的人，“诸位，既然拿到了药丸，咱们也该把安公子的定金给凑一凑。这样，也好让安公子再回曜都去取药。”
小圈子里的人敢怒不敢言，纷纷回到聚集的火把群中，找到自己的部落牧民，拿出了黄金。
岳肃安象征性地点了点数，就离开了小圈子。他走到曜都流民聚集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谁染了瘟疫，到我这里来，排好队。我身上还有些沛霖丹，可以救命。不过，你们吃的速度得快点，被这些北野莽子看到了，稍微慢点的肯定就没有了。”
自从岳肃安甩下那些话离开之后，这些曜都流民又陷入了无助的沉默。他们眼睁睁看着岳肃安进入了牧民的最高层，和那些小圈子的首领商量着什么。他们以为，岳肃安要放弃他们了。
可岳肃安的这句话，却让他们之前虚无缥缈的希望变成了眼前的触手可得。
流民们互相对视了下，很快就按岳肃安交待的那样，自感有恙的便上前一步，整齐地排列着。
由于语言不通，北风野的牧民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牧民们看着流民奇怪的举动，心有疑惑，却不便上前询问安公子，毕竟这个人手里还掌握着他们剩下的希望。
就在牧民们犹豫的当下，岳肃安迅速出手，一人一粒给这些流民分发了沛霖丹。拿到药丹的流民，也迫不及待地塞进口中，生生吞咽下去。
这突然的变故，发生的毫无征兆，又结束的悄然迅速。不等牧民上前抢夺阻止，这些曜都来的得病流民，都吞下了药丸。
“毕竟是同乡人，也不好放着不管……”
岳肃安朝着牧民简单解释了一句，算是给刚才的举动一个交待。
哈米身后的牧民，有人当即把手按上了匕首，打算好好给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安公子一点颜色瞧瞧。不过，哈米伸手阻止了他。
“已经这样了，再动手只能白白惹怒这个能给咱们带来第二批药丸的人。”
哈米看年轻的文官已经随着岳肃安走远了，估摸着他已经听不到这边的谈话了，便继续道，“等咱们拿到了足够的药丸，再收拾他也不迟。”
岳肃安回到众人身边之后，才觉得一阵后怕。刚刚如果有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自己恐怕已经很难脱身了。
“主上，您刚刚去救那些曜都流民的时候，属下一直在观察那些牧民，似乎有人想动手……”柏深此刻仍惊魂未定，他心有余悸地对着岳肃安说道。
“我知道。不过，他们不敢动手的，除非不想要下一批沛霖丹了。”岳肃安此刻放松下来，感到背脊已被冷汗浸透，但他强自镇定，没有表现出分毫紧张。
“可是，主上，祈大夫虽然留下了药方……”柏深忧心忡忡，来到北风野之后，看这些牧民的表现，隐约就能猜到这里染病的人也不在少数。
岳肃安挥手制止了他，“等等再说，这里并不安全。”
一行人又走了很久，才撑起帐篷住了下来。
岳肃安离开的时候，有胆大的曜都流民试探着远远跟了上去。
有牧民打算阻止，被哈米拦住了。
“这些曜都流民已经没什么用了，说不定还有没爆发出来的传染源。让他们跟着刚刚那个公子哥，对咱们没有一点坏处。”
这些曜都流民见带头的几个人已经走远了，牧民们还无动于衷。干脆放下心来，也跟了过去。
等曜都流民也消失在目光所及的范围内之后，哈米才对身侧的人说，“那个安公子，不简单，他的随从都不是普通人。”
“哦？哈米司首可是有什么发现？”
哈米眯起眼睛，望向人群消失的地方，虽然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目光里的精光却似在盯着什么。
“刚刚你们想动手的时候，这些随从下意识地单手触背，动作整齐划一……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个整编的弓兵小队。”
出声发问的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还好刚刚没有动手。牧民本没有心理准备，此地地形还开阔无障碍，而且距离也在弓箭手的射程里。如果他们猝然动手，引来弓箭手的反扑，那么现场的牧民必定血流成河。
这人之前始终不明白，为何翔圣部那么多身强体壮的人，会屈从于哈米的领导。毕竟，哈米看上去只是一个矮小黑瘦的平凡人。到了这时候，他才不得不感慨，哈米的远见卓识和观察入微，远远比单纯的体力强悍这种特质更适合当领导。
等岳肃安一行人和随之而去的曜都流民都走远了之后，方才小圈子里的人终于围住了哈米，等待着商讨出一个分配方案。
“你们有多少家人？”哈米这句问话让在场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可很快，就有人明白过来了。
“先拿够你们家人需要的数目，我估摸着只能剩下一半了。这剩下的一半，暂时留着，谁知道这个安公子会不会刷什么滑头。如果他后续没有拿来第二批药丸，或者是拿来的药丸效果比不上这批，咱们留点存货至少可以缓一缓。”
哈米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保证了在场所有人的切身利益，又考虑了后续事情的发展。
这些人面面相觑，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一时也想不到反驳的理由。
这时候，一个低沉的嗓音问出了大家的疑惑，“哈米，照你的意思，这剩下的药，都保存在你那里么？”发声的人正是察哈部的萨纳木尔。
盘亘北风野东南部的普耶语系中，最大的部落便是察哈部，而萨纳木尔便是察哈部的司首。
自从萨纳木尔当上了察哈部的司首之后，带领部落里的牧民励精图治，不停提高发展速度，和原本紧随其后的利什刹部和嘉克珊部逐渐拉开了距离。
此次瘟疫肆虐，察哈部感染的人数很少，再加上萨纳木尔反应迅速，整个察哈部的损失相当有限。甚至可以说，除了翔圣部之外，察哈部是目前实力保存最完整的部落了。
哈米看向萨纳木尔，后者面无表情，哈米却先笑了。他眼角清晰可见的鱼尾纹就如同草原上千千万万的普通牧民一样，哈米缓缓道。
“我的好兄弟萨纳，我知道你的儿子很多，我提出来的分配方案，对你来说应该更有利啊……哦，也对，你还有不便暴露的私生子。这样吧，你悄悄给我说个数，我不会亏待兄弟的。”
哈米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喇喇地和萨纳木尔谈起了条件。
这两人身后，代表着整个部落的支持。作为目前北风野实力最雄厚的两个部落，他们这番话惹的别人敢怒不敢言。
萨纳木尔听到这番话，喧嚣气焰顿时泄了下来。
这个话题，就这么揭过了，没有人再有异议。毕竟，就算从哈米手中拿走药丸的保管权，也轮不到自己来拿。还不如不做出头鸟，报数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多赖几颗。
哈米显然明白这些人的想法。
这些人有多少亲属，他心中一清二楚。但是，只要他们报数的时候别太离谱，哈米都没有揭穿。大家都心照不宣，你多报几颗，我也不甘示弱。这么一来，岳肃安带来的五百颗沛霖丹，瞬间就只剩下一百多了。
人处于权利顶端的位置久了，就容易忘却初心。
哈米无疑是操纵人心的高手，他太了解这个道理了。这些人当初成为司首的时候，大多数都是想带着部落的人一起好好生活下去，或者说，生存下去。但是，经年累月的身处顶峰，让很大一部分人都逐渐忘却了这些梦想。特别是有了家室之后，更是不可避免地想为自己和家人谋求特殊待遇。
人有所求，就必定会有破绽。
哈米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将剩下的药丸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事实上，翔圣部的情况相当好，可能根本用不上这些沛霖丹了。不过，哈米可不介意自己手中的筹码更多一些。
暂时聚起的各部落首领，在分完沛霖丹之后，就分别了。这些人宁可在夜色掩映中赶回自己部落的区域，也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
这么多年了，北风野这片土地上的生存法则就是这么简单残酷：对外的时候是兄弟，对内的时候却互相防范。
流民聚集地离哈米的翔圣部很近。不多时，哈米就回到了他平日休息的帐篷。
“父亲，您回来了。”哈米的儿子支米捧着一袋马奶酒，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哈米伸出树枝般皴皱的手，摸了摸支米的小脑袋。哈米的妻子，在产下支米后不久，就离开了。并非去世，是真正的离开。
她不曾对哈米留下只言片语，只是轻轻摸了摸尚在襁褓中的支米的小脸蛋，狠下心离开了。
哈米对外宣称妻子去世了，至今连支米也这么以为。从那以后，哈米整个人，比之前还要阴郁。他仿佛带上了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对着不同的人做这不同的表情。只有在面对小支米的时候，哈米才能卸下伪装。
“小支米，我的儿子，父亲今日给你带来了礼物。”
不管哈米外出多久，归来多晚，他都不会忘了给支米准备点小玩意。有时候是一只小弹弓，有时候只是随手捡起的花草。可不管是什么，支米都会欣喜不已。
今日，哈米递给支米的，是那个白瓷细颈瓶。
“这是什么呀，父亲？”支米小小的手握住这白瓷瓶，他翻来覆去地看，并不觉得这个小瓶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哈米脸上笑意更甚了，他刮了刮支米的鼻子，“这，可是好多好多的黄金呐。等以后，我的小支米想要统一北风野，这些黄金就会派上用场了。”
支米听不懂这番话，他只知道，父亲今日很高兴。那么，他便也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