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不休折腾一日有余后,樊祈安把过了脉,确认那人性命可保,只待再服上几贴药清了余毒,便可无恙。就这样,无咎又一次创造了奇迹。
樊府上下不知内情,皆赞叹樊家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之能。樊祈安却无论如何轻松不起来,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暗地里吩咐下去,此事切莫声张,门生、仆人们只道是樊老爷为人低调,纷纷允诺三缄其口。
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无咎的事也不知从哪里走漏了风声,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被添油加醋,传得满城风雨,纵观整座岐周城,哪里还有人不知道樊家公子樊无咎?
世人皆道樊无咎剑走偏锋以毒攻毒,有起死回生之能!业内同行虽明知传言虚浮,可难得有此机会能够狠捞一笔油水,谁也不愿多加置喙,只是任凭风言风语愈演愈烈。
这岐周城的人心就好像墙边的苇草,只一阵微风吹过便齐齐地换了边,从前人人唾弃的浪荡公子,转眼间便可被交口称赞,道是无咎神医。
“咎儿天赋异禀,聪慧过人,我为他感到骄傲!可当今这世道,有才无权,便是众目睽睽下的祖上鱼肉,咎儿往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与其如此,我倒情愿他这一生碌碌无为,哪怕是做个放浪公子,我二人亦可养他一生,总好过……”夫人不自觉地哽咽,无法再说出话来。
樊祈安见夫人伤心若此,自己又何尝不是悔恨万分,当初传授无咎医术或许就是个错误,原本想着他能够传承家学,现在看来,倒不如让他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至少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可生逢乱世,平庸就真的平安吗?
这些年来樊祈安不曾惩罚过无咎所犯的错,不曾奖赏过他所立的功,只是一味的帮他遮掩,就是怕他名声太过惹来杀身之祸,可近几年随着无咎的能耐越来越大,樊祈安逐渐意识到,一切早已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了。
这是无咎从医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得到除了夕惕、无誉之外的人的肯定,他虽谈不上欣喜,但总算是个安慰,可樊祈安却隐隐有所预感,平静的日子可能很快就要被打破了。果然,没过多久,樊家便招来了杀身之祸。
回到十年后,鬼方,次日——
无咎迷迷糊糊的睡醒后来到大堂,留守的三个人正在用早饭,无咎环顾四周,问道:“夕惕他们走这么早?”
娆己:“大概卯时刚过,我还没来得及准备早膳,他们就出门了。”
无咎望了一眼天,眼瞅着就快辰时了,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起来怎么不叫我?”
蔡郁垒:“夕惕临走嘱咐我说,鬼方的人来的不会太早,让我们不必吵你。”
鬼方的人果真来的很晚,众人用过早饭在大堂百无聊赖地瘫着,无咎只是默默地翻看着医书。等了好一会才有两位医师迈着慢吞吞的步子进入众人的视线。
无咎引两位医师在大堂内坐下,听他们简单介绍当地的一些情况,多半与昨日所见的情景相同,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两位医师都提到,本次疫病的源头至今仍未找到,因此难以对症下药,只能是在寻常治疗的基础上尝试新的方法,但至今仍没什么进展。
另一边,夕惕和廖延跟随米米来到都城大殿,城主正在处理城中粮食发放等事务,见廖延等人到此,赶忙前去迎接,道:“这位就是廖医师吧,久闻大名!不过我已经派了医师去和你们交代情况,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呢?”
廖延:“城主过誉了,只是我等昨日进城时,见街边病人拥挤,不仅妨碍了正常的交通,病人之间也将存在互相传染,对于救治十分不利。我与几位助手商议过,觉得有必要将病人分散开,虽然有扩大传染范围的风险,但只要控制每一位病人的接触范围,局面应该不会比现在更难看。因此,我等今日特来与您商议此事。”
城主面色凝重,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道:“廖医师所言有理,我何尝不想把病人分散到城外一部分,只是此事想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你们也知道,我们鬼方不过是一小小方国,说是穷乡僻壤也毫不为过,有能力的医师本来就少,能应对这种恶疾的医师就更少了,外来的医师你们算是到的比较早的,这人手实在是不足。老百姓也知道这一点,都认定了只有留在城内,才有机会得到医师的诊治,这让谁出城谁也不愿意啊。另外,从外地来此的病人,多数没有生活来源,还要靠我们三餐放粮,府中可用的人手有限,城内城外难以兼顾。还有许多杂事需要用人,我连自己的亲女儿都派出去了,小地方,实在是能力有限啊。”
夕惕方才还在奇怪,在来大殿这一路上都没见到什么人,堂堂城主的府上竟如此冷清,现在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说道:“说到底,还是因为人手不足?”
空相纳尔:“这位小兄弟说的对,就是缺人手。”
“帝…”夕惕刚想说帝辛便立刻意识到不对,改口道:“大王不是刚派了人来赈灾吗?”
城主冷笑一声,紧皱眉头,道:“大王派来的那些人我哪用得起啊,一个个那都是大爷啊,不占用人手伺候他们就不错了!”
城主说的没错,帝辛的手下虽然在朝歌乖巧顺从,可一旦出了朝歌,便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再难管控了,夕惕很清楚这一点,只是没想到在如此严峻的情势下,他们依旧不肯放弃这副官架子。
夕惕碰了一鼻子灰,回到住处后向无咎等人转述了情况,郁垒听后拍案而起,愤而道:“反了他们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连鬼差都懂的道理,这帮人居然如此堂而皇之地拿钱不办事,当真是枉生为人!”
这时神荼突然从郁垒身后冒了出来,道:“老大,这帝辛手下不干活我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何必动气,况且,他帝辛越是离心离德,对我们不是越有利吗?”
神荼这应该是刚刚打探消息回来,正赶上他们开小会了。
“情况如何?”夕惕问道。
神荼向廖延的方向瞟了一眼,有一些事情不是他应该知道的。廖延还算知趣,随便找了个由头出门去了,确认在场都是自己人后,神荼开口道:“我昨夜在城内转了一圈,发现慕筱筱在此地,除此之外还有一人,你们打死都想不到是谁。”
“奉壬。”无咎好像知道些什么。
神荼:“你怎么知道?”
樊无咎:“廖医师是贞人举荐给帝辛,慕筱筱在此并不意外。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之前奉廷伯的案子,我们第二次去晋城的时候,奉壬还在慕筱筱手里,可后来我们再想查的时候,奉壬便离奇消失了。”
“你是怀疑慕筱筱?是他控制了奉壬?”夕惕总是能精确地跟上无咎的思路。
樊无咎:“控制还是勾结,这个还不好说,不过他们应该在为同一个人办事,一起出现在这里,意料之中的事。”
洛洛:“可还有发现其他可疑人士?”
神荼:“暂时没有。”
钟夕惕:“神荼,你可去监视慕筱筱?”
神荼难得一脸严肃,摇摇头:“我与他同为鬼差,彼此之间都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且慕筱筱身为锁魂使,官衔、能力都在我之上,我去跟他的话,很容易暴露的。”
照神荼这样说来,他确实不适合再去跟踪,可除了神荼,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夕惕低头思忖了片刻,慕筱筱和贞人一党的意图尚未可知,无论是为了抢占先机还是为了保全自身,还是得想办法随时知道他们的动向才好。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时,娆己突然走到门口去,冲着天空中吹了几声口哨,伸出一只手,片刻,只见一只黑皂鸽扑打着翅膀稳稳地落在娆己的手臂上。
娆己嘀嘀咕咕地冲它耳语了几句,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在众人的注视下,娆己带着那黑皂鸽走到众人面前,将手臂向上一甩,那鸽子便幻化成一青年男子,看起来与无咎等人年龄相仿,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十分和善。
洛洛瞠目结舌,盯着娆己二人发呆,率先打破了沉默:“这是…鸽妖?”
无咎和夕惕审慎的打量着男子,在敌友未明的情况下,仍需保持谨慎。
只见那男子缓缓开口道:“小仙君果然见多识广。”
娆己牵着那男子的手臂走近,对众人解释道:“介绍一下,他叫小易,是我朋友。数十年前他在昆仑附近受了伤,恰逢我和义父路过救了他。后来,我们就成为朋友啦!”
郁垒绕着小易转了好几个圈,又惊又喜道:“娆己,从前我只知道你能与各路山野精怪通灵,还从没听你提起过,你连妖也能通灵!”
“不是啦,其实最开始我也以为小易只是一只普通的黑皂鸽,是他伤好之后幻化出人形,我才知道他是鸽妖的。” 娆己灿烂地笑着,继而道:“夕惕哥哥,我刚才跟小易说了我们现在的问题,他说可以让他的鸽子兄弟们帮忙,帮我们监视慕筱筱。”
众人的目光有一次汇集到了小易身上。
小易:“娆己对我有救命之恩,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很乐意帮忙。”
无咎点点头,道:“慕筱筱能感应到冥府同僚,却当真未必会在意飞鸟走兽,小易去监视倒确实是个好办法。”
小易是娆己的朋友,大家自然是信得过的,且无咎也认为可行,夕惕自然没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