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一人一个,遮住口鼻。”米米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方帕子,看着和城里的灾民遮面的帕子大小差不多,只是做工看起来精细些。
夕惕接过帕子刚要分发给众人,只见无咎平摊着向他伸出手掌,夕惕略显迟疑,最终还是将帕子交给无咎检查,倒不是对米米有所怀疑,只是出门在外,这种紧贴口鼻的物件,还是无咎查验过比较安心。
“这位公子瞧着年纪不大,难得如此谨慎。廖先生当真是御下有方,不过诸位当真不必如此,家父既请了你们来,便是将你们的生死性命与自身的荣辱系在了一起,断不会加害你们。”
米米说了一大堆,无咎偏是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自顾自在一旁检查着。夕惕见场面有点尴尬,赶忙打圆场道:“无咎生性谨慎,并非怀疑姑娘,还请见谅。”
无咎仔仔细细地查过,帕子不过是普通的帕子,无毒无害,不过若是想要在这难民密布的都城内自保,怕是还要靠运气。
无咎看着城中难民将这帕子当作保命之物,只觉得他们无知。他从怀中一堆瓶瓶罐罐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的瓶子,又从身后的背囊里取出自己的水壶。
众人的目光皆聚焦在无咎身上,只见他将那小瓶子里的粉末倒在水壶内,摇晃均匀后倒在帕子上,将帕子通体浸湿,拧掉多余的水分后递还给夕惕,道:“粗布帕子于防患无用,需得加了这药粉才行。”
郁垒糊里糊涂地接过帕子,不知所措地望向夕惕。无咎的医术,夕惕是信得过的,在他听说过的医师内,无咎称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郁垒见他微微点头,才将那粗布的帕子遮住口鼻,在脑后系了个结。
郁垒刚刚系好,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刺激性气味,不禁咳嗽起来。
“药粉刺鼻不必惊慌,片刻即散。”
郁垒皱紧了眉头,五官扭成一团,若非假扮药童,身份不能漏馅,他堂堂冥王,百毒不侵之身,何至于遭这样的罪!
随着众人远离城门,靠近城中心的方向,街边人口的密度也在逐渐增大,看起来症状也十分严重,抽搐着在地上打着滚。
城主为他们几人在城中寻了一处空宅住下,米米将众人送到住处时,天已完全黑透不便外出,米米又简单交代了一下城中的情况便离开了。
洛洛早已在住处等待,众人收放了行李简单整理后,集中到廖延的房间开小会,依旧是由夕惕指挥行动。
钟夕惕:“方才我与无咎商议过,现在的问题基本是明确的,首先是城中人口密度的问题,原本这次疫情的蔓延速度就比较快,极易感染,城中如此高的人口密度不仅会影响病人恢复,还会导致大量的新病患出现,不过这件事我们做不了主,还要明天跟城主商议过后才能决定。另外就是保护措施,现在城中的百姓大多只是简单地用粗布遮住口鼻,保护作用不甚理想。”
郁垒想到方才城门口无咎的药粉:“我打断一下,今日无咎涂在粗布上的药粉不是有灭毒的作用吗?多配一些给百姓发下去不就简单了?”
樊无咎:“药粉乃我独家秘制,可解百毒不假,不过此药造假昂贵,药材稀少难得,且制作工艺费时费力,我足足炼了半年才得到不过三瓶而已,短时间内绝无可能大量制造。因此,我们还是需要尽快找到其他简单易行的方法。”
“无咎说的没错,”夕惕继续为众人分析,“不过我们此行的目的并不单纯是为了救人,贞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我们尚不得而知,还是要留心才是。另外,大家要注意隐藏我们的真实身份,尤其是郁垒,对自己的言行举止要格外留神。”
连日奔波劳累,娆己早已体力不支,打了个哈欠道:“天色不早了,夕惕哥哥直接分配任务吧,我们都听你的。”
“兵分三路。明日我需要随廖医师去面见城主,无咎便留在此处,与当地医师交接,神荼去探个底,看看都有何方势力盘踞在此,以便我们早做打算。”
神荼懒洋洋地问道:“我也是明早出发么?”
郁垒朝着神荼的头狠狠地拍了一下,拎着他的耳朵:“你是鬼差啊亲!大白天出门你想吓死谁啊?而且都说了是暗中,你这一身白天出门不要太显眼哦~”
娆己赶忙上去揉揉神荼的头:“郁垒哥哥你不要总是打小神荼,本来他就不聪明你还打他头,更笨了可怎么办啊。”
神荼一脸委屈却也无处说理,嘟囔道:“所以我到底应该什么时候去啊?”
众人异口同声道:“现在!”
话音刚落,神荼便化身为一缕青烟散得无影无踪。
“明日其余人都随无咎留守此处,我回来之前听无咎指挥。”夕惕顿了一下,继而道:“我没什么要交待的了,都回去休息吧。”
说完,夕惕便拿起手边的佩剑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什么情况?!郁垒心生疑惑,平日里开完大会小会,夕惕都会等无咎一同离开,再说上一会话的,今日却自己先走了。不仅如此,这两个人方才开会的时候,完全没有眼神交流,有猫腻!
不过想来也就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小打小闹罢了,别看夕惕这会别别扭扭的,不出一天的工夫,准得主动找无咎说话,郁垒算是看透了这两个人。
自从来到鬼方,无咎满脑子都充斥着各种药材配方,完全没注意到夕惕的情绪变化。
深夜,夕惕久久未能入眠,每当他一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出无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耳畔便传来那女子久久不停的哭泣,今日若非空相米米及时赶到,他必定是要自责死了。
他以为这件事很快就会被忘记,他以为他不会在意。
夕惕心里很乱,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进入梦乡,在梦中,他又回到了十年前,又见到了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
十年前——
“有石如玉,可以为针,浸毒三日。入肉封穴,逆经络而行。可阻气脉,暂缓生气。循经络,可寻郁结,以奇毒攻之,可克。”无咎于《百草新略》中记下。
自从无咎开始研习毒理,钻研了许多以毒入药之法,每有所得,便记载于《百草新略》中,如今已记载了数卷,这针石封穴之法,便是无咎大胆的构想,终于在他十六岁那年得以尝试。
一日,无咎与夕惕在山中采药之时,发现一男子侧卧于杂草丛中,面色铁青,口唇发黑,无咎走近发现此人尚有鼻息,便将他捡了回去,于右小腿外侧发现一处伤口,伤口附近已经发黑流脓,推测应是山中毒蛇所致。樊祈安为此人把了脉,此人已气若游丝,纵使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樊祈安摇摇头,对无咎说:“此人已毒入骨髓,为父也是无计可施啊。”
无咎见此人虽毒入骨髓,但尚未扩及全身,若是能寻得郁结,或许还有救。
樊无咎:“无意顶撞父亲,可我见此人仍有一息尚存,无咎有一法或许可行。”
樊祈安虽不支持无咎研习毒理,可无咎确曾阴差阳错救过几条人命,此人虽看起来药石无医,但无咎也曾多次“起死回生”,此番纵他一试,有奇迹发生也说不准。
况且此人已是将死之躯,纵使最后没能得救也无伤大雅,樊祈安拗不过无咎,便应了他的要求,暗中将此人带回府内,遣散了下人,封闭了门窗。
无咎得到了父亲的默许,取浸毒针石数百备在一旁,整整齐齐陈列于石台之上,由于无咎也是第一次尝试封人全身经脉这么大的工作量,便留下了夕惕从旁协助。
无咎将毒针逆着经络的方向依次刺入穴位,由于针上带有无咎特制的排血槽和奇毒,每扎一针,都会有或多或少的伴随着强烈刺激性气味的黑色液体从排血槽中流出,夕惕便负责将污迹清理干净,以免影响无咎下一次施针。
两个人虽配合默契,但也耗了约有两个时辰,才封住了所有经脉,此刻的无咎早已腰酸背痛累得半死,瘫在椅子上仿佛没了骨头。
“歇会歇会,站不住了!”
“你这体力也太差了吧,樊大医师!”夕惕言语间带着些许嘲笑的意味,似乎是在打趣无咎。
年方十六,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行医救人还要中场休息!
樊无咎:“你笑什么笑!我第一次封人全身经脉,谁能想到耗了这么长时间,累死我你很高兴哦?!”说着将擦手的布巾丢向夕惕。
夕惕敏捷地躲开了无咎的偷袭,看了眼床上那已经被无咎扎成了刺猬的人,咽了口唾沫,撇撇嘴:“无咎啊,你把他扎成这个样子,下一步是要做什么?”
无咎此刻的眼神中写满了得意:“看到他身上的针了吗?”
“我倒是想看不见!”夕惕心想。从前无咎制毒或救人,他从来都只在门外守着,并未亲眼得见无咎如何救人,若非今日从旁协助,估计这辈子都无缘得见如此令人作呕的场面。历时数个时辰,夕惕虽已适应了房间里刺鼻的腐烂气息,可还是反胃得紧,不肯再多看那人一眼。
无咎见夕惕这般表情,恨不得上手去转过他的头,道:“那都是我的宝贝毒针啊,在我秘制的阻气散中浸泡了七七四十九日,入穴可阻气血通行,我用毒针封了他全身的经脉,此刻应同死人无异,待我休整片刻,再以药草覆盖全身,明火点触,找到毒气郁结之处,以毒攻毒即可。”
钟夕惕:“四十九日?你取针的罐子至少积了数月的灰!”
“就是那么一说嘛,你能不能别拆我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