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的,一个活脱脱的少年就这样凭空不见了身影,廖延凡俗之辈哪里见过这等异事,惊的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
廖延虽与聚贤台多番合作,可说到底还是个外人,从前只听人说聚贤台奇人异士众多,也曾听说过地府传闻,却从未亲眼见过,今日可真算是“活见鬼”了!
许是廖延惊慌失措的神情过于夸张,无咎总觉得有些刻意。
夕惕向来对这些细微之事不慎敏感,上前解释道:“廖医师不必惊慌,郁垒和神荼虽来自冥界,但现在既为聚贤台所用,便是与我等一条心。况且,鬼差收魂索命也不过是谋生之计,实在无需恐惧。”
廖延敷衍地应和着,心里隐隐地犯怵,背后传来丝丝凉意。
夕惕突然想到洛洛也非凡人之躯,此时廖延与他们同气连枝,为避免日后再生事端,倒不如先说清楚:“廖医师,我还有一事要与你说明,先行一步的洛洛,是天界的仙君,你应该知道吧?”
廖延用他粗麻布的袖口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水,诺诺道:“洛洛仙君的事,姜先生与老夫提过。”
蔡郁垒:“姜先生好偏心啊,每次都只介绍洛洛,不肯介绍我,我们冥府鬼差也是正当职业好吧?人都是要死的,冥府早晚都要去的,怎么大家都那么怕我们呢?娆己你还笑!”
无咎可没心思听他们在这里斗嘴,只想赶紧去看看鬼方的状况,打断了郁垒道:“贪生怕死,人之常情。”
众人来到鬼方边境处,向守卫出示了通行文牒,就趁着守卫开门放众人入境的功夫,一个怀抱幼儿的中年女子借机便向外冲了出去,守卫赶忙去追,没跑出几步,守卫一棍拍在那女子的后背上,女子大叫一声倒在地上,怀中的幼儿放声大哭。
守卫:“大王有令,凡出城者杀无赦,我念你下有幼子,立即返城,我便饶过你这一次。”
只见那妇女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纤弱粗糙的手臂紧紧地抱着怀中幼儿,声泪俱下:“城中疫病横行,稚子体弱,为人母实在不忍心让他在城中等死,我求求各位官差老爷,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吧。”
夕惕向来最见不得这种恃强凌弱的场面,刚想要出手相助,却发现刀柄被无咎死死按住。
无咎面不改色,目视前方,低声提醒夕惕:“你现在的身份是药童,别冲动。”
钟夕惕难压心中怒火,却不忍甩开无咎,回过头瞧着那张冷冰冰的无动于衷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都说为母则刚,那女子为护幼子倒是十分倔强,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城,只见那守卫无奈摇头道:“职责所在,对不住了。”
说罢,扬起手中的长刀,就要向那女子砍去。夕惕想要去抽匕首,却发现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无咎悄悄顺走了,夕惕手边又没有暗器,只能惊慌错愕地盯着明晃晃的刀片,反倒是无咎,左手牵着缰绳,右手就那么直直地垂着,与夕惕对比起来,显得格外冷静。
就在刀快要碰到女子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刀下留人”
听到声音,无咎双肩微松,寻即用双手扯紧缰绳,乖巧地坐好。
循声望去,只见城门处奔出一身披戎装的年轻男子,发髻高高束起,腰间佩着一柄十分秀气的狭长的佩剑,在无咎看起来和夕惕的佩剑极为相似,都透露着一股世家子弟的气息,想必是守城的将领,再不济也必是军中的高官。
待到那人略微靠近一些,到守卫附近轻巧地跳下马来,众人才意识到这哪里是什么将领高官,分明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空相姑娘,你怎会在此?可是城主有什么指示?”守卫自然地牵过那女子的马匹。
原来这女子便是鬼方城主的女儿——空相米米。
夕惕对她早有耳闻,虽然是女儿身,性格却十分爽朗豪迈。自幼参军,武功高强,在城主的扶持下,指掌重兵守卫都城,可谓巾帼须眉,夕惕对此人早已心生敬意,只是无缘得见,他原以为这等军营长大的女子必定身强体壮,可见了面才发现并非如此。
空相米米和娆己差不多高,看起来十分清瘦,虽不似无咎那般羸弱,却也不像是个能带兵打仗的,细观朱唇玉面,我见犹怜,生得一副好模样。若是先前未曾听闻她的事迹,必定不会将这般人物与那打打杀杀的事情扯上联系。
“家父听闻有贵客来此,特让米米来此相迎。”说着,走到廖延面前,道:“敢问先生可是廖延,廖医师?”
廖延:“回姑娘的话,正是老朽。”
空相米米:“太好了,可算把你们等来了。家父算了路程,猜想你们今日应该会到,大清早便让我在这附近候着,总算是让我等到了。”
空相突然想起来那女子还在地上跪着,对廖延等人道:“诸位稍等。”
转而走到那女子身旁,对她说道:“姑娘,我理解你想要保护孩子的心情,可你现在身处鬼方边境,距离这里最近的城镇也有少说两日脚程,你带着孩子可能还要更久,就算你撑得住,孩子撑得住吗?而且大王早已下令周边各城严查出入人员,你们私逃出城,没有通行令,又有哪座城池敢容纳你们?现在出逃,只有死路一条。听我一句劝,回去吧,家父已经请来了各地的名医来此,相信我们,疫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女子听后泣不成声,米米说的没错,城内不安全,城外又没有出路,她心里虽不相信米米所说的疫情很快就会过去,但也没有了其他选择,能活一日算一日,任由守卫将她带回。
夕惕回过身去盯着无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不禁回想起曾经那个嫉恶如仇、意气风发的少年,虽说不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也绝不会像今日这般冷血无情。
夕惕曾以为,无论无咎变成什么样子,自己都能够接受,可当那血淋淋的冷漠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内心深处,对于无咎曾经的善良炙热,还是有所期待。
米米带领众人入城,前去为他们安排的住宿的地方。入境数里之内,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门窗紧闭,明明已经是傍晚时分,却不见任何炊烟,偶有微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沙土迷了众人的视线,很快也便尘埃落定,又恢复那一片骇人的死寂。
米米骑马走在众人前面,道:“这周边已经没剩几乎人家了,这附近的居民由于靠近边界,很多人在封城的命令到达之前就已经逃走了,即便是有染了病的,也都一股脑涌到都城去求医,现在完全就是都城无落脚处,城外人烟全无。”
众人默默听着,各有各的心事。
廖延从未接过这么重要的任务,难免慌张无法专心。郁垒和娆己只顾着感叹这些人甚是可怜,夕惕心有杂念魂不守舍,只有无咎还在关注着此行的真正目的,问道:“空相姑娘,不妨你先同我们简单讲一下本次疫病的症状和救治的情况?”
空相米米:“这次疫病来势凶猛,且至今查不到源头。染病者初期多表现出气虚发热等症状,与寻常风寒无异,发展到后期则通常会感受到冷热交替,出现神志不清、发疯、失忆等症状,通常伴随有进食困难,最终脏器衰竭而死。”
樊无咎:“你的意思是患者的感受是冷热交替的,那真实体温呢?”
空相米米:“居高不下。”
无咎的一番提问,将话题引到了廖延擅长的领域,总算是让他感受到了一点安心,开始参与到谈话中来:“空相姑娘,敢问现可有救治之法?或者说可有什么想法?”
米米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若是有法可医,家父也不至于上报朝廷,遍请天下名医了。目前城内的大夫只能说是尽力而为,控制疾病的发展和蔓延速度,关于医治则是毫无头绪,若是说想法,应该是有的,只不过我对此并不了解,不便多言,等你们到了城中父亲自会安排城内医师跟你们说明详细情况。”
自从入境以来,夕惕便一言不发,无咎虽觉得奇怪,但也只当作赶路疲累,并未多在意。
众人走了约有一个时辰,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许多人在路边席地而坐,自备毯子床褥,在路边支起小棚子住下。
空相米米:“这些都是来都城求医的,但城内早已人满为患,来的晚的就只能在城外就地住下,偶尔会有医师来城外诊治。”
无咎难以想象,堂堂方国都城,怎会落得人满为患的地步,可直到推开城门,才意识到米米所言非虚。原本就不宽敞的街边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棚子,棚子下面是一个紧挨着一个的临时搭建的小床铺,原本生龙活虎的大活人,此刻皆犹如风干了的蛆虫,蜷缩在树洞的一隅,任人宰割。
无咎依旧不动声色,审视着周围的一切,在心里暗自盘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