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无咎特意换了身新衣服,但在旁人看来其实都差不多,毕竟他所有的衣服都是黑色的,款式也都差不多,就只在冬夏薄厚和面料材质上有所区分。
刚回到祁顺斋,佩儿便将无咎换下来的衣服泡在水中清洗。随着衣服上下抖动泛起的阵阵红浪,夕惕路过时只觉得触目惊心,原来脸上和袖口的血渍,不过是九牛一毛。他此刻才突然意识到,为何无咎从不穿浅色的衣服。
“佩儿姑娘,无咎说让我把换下来的衣服送到洗房,应该是这里吧?”夕惕手中拎着自己刚换下来的衣服,虽说没有染血,但也沾染了停尸房的恶臭。
佩儿头不抬眼不睁地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水盆和水缸都在里头,皂荚在门口的篮子里,自己拿就好。”
听她这意思,是让夕惕自己洗衣服吗?钟家大公子走到哪都有仆人跟着,何曾做过这种事情?!正在夕惕不知所措的时候,梁家大哥正好路过这边要去账房,手脚麻利地接过夕惕的衣服,陪着笑脸道:
“这种小事,钟公子您交给我们来就好,公子还在楼上等您!”
虽说佩儿确实没有义务替他做事,但这种态度着实令人不爽。夕惕别别扭扭地上楼找无咎,只见他难得打扮梳洗整齐,脸上的汗渍血渍统统清洗的干干净净,身上还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掩盖了他身上常年的药草味道。
夕惕看傻了眼,胸腔里砰砰地跳个不停,面前这人的音容笑貌尽管早已刻在心里,但推门而出的那一刻,眉眼灵动清澈,仍仿佛是从画中走来,清新脱俗。
“走啊!愣着干嘛!”
徐家是淮夷地区最大的香料商,府邸位于城西最繁华的路段上,门口就有家酒楼,和祁顺斋差不多的规模,往来客流量很大,生意十分红火,尽管已经是本地数一数二的酒楼,可在富丽堂皇的徐府的对比下,依旧显得有些寒酸。
无咎扣响徐府的门,随后稍稍撤后一小步,规规矩矩地站着。
他今天怎么这么老实?夕惕觉得甚是诧异,平日里无咎绝对是有墙靠墙,有树靠树,实在没有倚着的地方,也绝对像没骨头似的堆着。今日突然站的如此笔直挺拔,脸上还挂着少见的笑容,事出反常必有因!这家伙绝对有事情瞒着我。
推门的声音很轻,开门的是个面容清秀的小厮,瞧着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带着规整的方形小帽,穿着和院子里扫地的家丁相同,想必也是府里的下人。
“两位有何贵干?”那小厮故意压低声音问道。
夕惕掏出连穹交给他二人的牌子,代表他们是替府衙查案子,需要徐家配合。
就在夕惕一五一十地向小厮说明来意的时候,无咎却完完全全傻在原地,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开门的小厮。不知为何,他看着面前这个人,脑海中竟闪过无誉的影子。左看右看都觉得,这孩子和无誉的眉眼十分相似,再仔细瞧时,才发现了细小的耳洞。
女扮男装!无誉还是那么爱胡闹啊!
当那小厮说他外出有事,让他们两个去偏厅等候时,眼神不自觉地飘向无咎的方向,随后立即收回,下意识伸出左手摸了摸耳垂。这是无誉心虚的表现,从小养成的习惯,到现在都没变。
就在她避开无咎的目光准备溜之大吉时,无咎突然拉住他的手腕,同样压着声音道:“来者是客,徐府这么大,不如请小哥带我们去偏殿可好?”
正在无誉暗道不妙之时,徐府老爷正巧从外边回来,见三人在门口拉扯,于是上前问个究竟,夕惕不知发生何事,一本正经地向徐老板说明来意。而无誉呢,自从徐老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就迅速躲在无咎身后,用手捂住脸不敢冒头。
“阿念!”徐老板注意到了躲躲藏藏的无誉,厉声呵道,吓得无誉愈发抓紧了无咎的袖口,瑟缩着不敢露面。
无誉现在的名字叫做徐念,在徐家这种大户人家,作为大小姐的徐念自然从小就被要求恪守礼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基本的素养,可是无誉生性顽皮,怎么可能甘心被困在高墙之内做个乖乖女?看徐老板这抓现行的速度,想必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给我过来!躲在客人身后像什么话!”徐老板虽然严厉了些,但说话间,眼中却尽是对徐念的疼爱。
“我不!”被徐老板这么一吓,徐念越发不肯出来,两只手抓紧了无咎的衣角和袖口,把无咎的衣服都生生往下拽了一截。
无咎无奈地笑着,宠溺地看着身后的徐念,徐老板却不知为何面露惊恐,额头渗着虚汗道:“小女顽劣,公子莫要见怪。”
说着,他便要伸手去拉徐念到自己身旁,好像无咎是洪水猛兽似的。
“无妨,大小姐虽顽皮些,却十分可爱。”无咎不自觉向后撤步,躲开徐老板的双手,岔开话题道:“说正事吧。”
“对对对,二位里边请,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吧。”
方才在街上只能看出徐府占地面积着实不小,进到里边才发现,其内部的装潢堪称一绝,且不说精雕细琢的房屋建筑,光是庭院中种植的名贵花草,便足以盘下两座酒楼。无咎认得其中多半,可仍有些稀奇古怪的花花草草,连他这种等级的药师都叫不上名字。
徐老板在偏厅摆了茶水招待他二人,徐念被赶回房间去换衣服,说是稍后再来,为刚才的无礼之举赔不是。
轻轻闻过便知道,这茶叶绝对是茶中精品,清香淡雅,口感细腻,回味甘甜。
“好茶!”无咎忍不住赞赏道。
夕惕瞧了他一眼,随后把话题拉回到正事上来:“徐老板,我们来的目的想必您也清楚,隗荃公子无端横死,考虑到隗荃公子与令爱的关系,我们需要徐家配合调查。”
“您有什么想知道的请直接问吧。”
“我想知道关于这门亲事,令爱有何意见呢?因为方才我在门口见到姑娘的时候,看起来她并不难过,未婚夫的离世,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夕惕问道。
“公子有所不知,隗家是本地最大的青铜制造商,与我徐家素有生意上的往来,隗荃公子与阿念年龄相仿,又是难得的人才,我便与她母亲商议,两年前便与隗家定下了这桩婚事,其实早该完婚的,只是阿念顽皮,始终不肯嫁人,才拖到了现在。说来两个人只在小的时候匆匆见过面,近些年…你们也看到了,老夫是真的管不住啊。”徐老板说着,面露难色。
“哼~”无咎强忍住没笑出声来,心想也不看是谁的妹妹,跟着谁长大的。
“那时子卿的事情,您知道多少?”夕惕无视无咎的无礼,继续问道。
按照时子卿的说法,虽不确定徐念对他有意,但两个人绝对交情非浅,按理来说徐老板或多或少应该知道些什么,可徐老板的表情却仿佛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一脸茫然地问道:
“谁?”
夕惕见状,凑到无咎身边耳语道:“难道时子卿没用真名?”
无咎摇摇头,时子卿哪里跟他说过这些,每次提到无誉,就是满脸的花痴相,智商无下限趋近于零,看着就很欠揍。
就在这时,徐念换好衣服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无咎登时看傻了眼。徐念穿着米白色的棉衣,领子高高地立着,将脖子围地严严实实。头发随意地挽了个髻,两绺碎发温柔地垂在额前,冬日天凉,脸颊泛起冷风吹过的红晕,纯白的绒球耳坠为这美貌平添了分灵动。
夕惕此刻才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就是无誉,即便已经过了十年,只要换回女装,还是很容易就能够辨认。看来无咎在早在进门的时候就认出她了,夕惕心想,也对,他毕竟是无誉的亲哥哥,穿成什么样都认得出吧。
不过既然无咎没有声张,想必自有他的考虑。想到这里,夕惕赶紧收敛了惊喜的神色,板起那张严肃的脸:“徐姑娘,你是否认得时子卿?”
徐老板依旧不明所以,但他也能多少猜到,这个时子卿必定是案件中的关键人物,自己的女儿若是与他有什么牵扯,绝对不会是好事。
“认得啊!他是我的病人。”徐念爽朗地说道,半点没有想要回避的意思。
“阿念!”徐老板试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不想让她牵涉其中。
“父亲不必担心,我知道子卿犯了什么事,但他是冤枉的,相信两位大人登门拜访,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所以,二位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吩咐。”
无咎从进门到现在,终于开口问话:“你既然一口咬定他是冤枉的,必定是知道些什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有个条件。”徐念讨价还价道。
无咎上下打量这个姑娘后,再次露出了宠溺的笑容,示意她说下去。
“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你们也要把这件案子相关的事情都告诉我,信息共享。”
“成交!”无咎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她的条件,就在夕惕和徐老板皆震惊于她的胆识与野心,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