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去给徐老板平反,来这里找我做什么?无咎心想。按照无誉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不亲自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怎么可能轻易罢休。不过既然来了,想必是有话要讲,亲兄妹不能永远这样逃避下去,总归还是要见面的。
“让她上来吧!”
刚才在徐州府的时候,无誉因为情绪有些激动,对这件事没有进行深入的思考。冷静了一路,现在来找林溪,就是要彻底问清楚事情的缘由。她无数遍告诉自己要冷静,可当她推开门,看到那个人仍在自顾自地悠闲喝茶,瞬间怒火就窜了起来。
自己家的院子被烧了个精光,父母被软禁在家听候处置,而林溪看起来居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别说愧疚了,就连手段得逞后的得意神色都完全看不出!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她父母的生死安危,完全无法引起林溪情绪上的任何波动,地位甚至还比不上他桌前已微微变凉的茶水,冷涩入喉还能引得他轻轻蹙眉。
无誉见这幅场景气不过,重重地关上门,迅速抄起桌面上的茶水就要往无咎脸上泼。幸好夕惕眼疾手快,用他宽阔的袖子把尚有余温的茶水挡了下来。暗黄的茶渍在纯白的袖子上十分显眼,几颗细碎的茶叶零星地散落其上。
“徐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夕惕依旧是那副不急不缓的调子。
看着夕惕被染脏的袖子,无誉才算是冷静了点。“是我父亲让我来找林溪。”她赌气似的小声嘀咕道。
“徐老板让你来的?他还说什么了?”无咎问道。
“你问这些做什么,你现在害得他还不够吗?我们徐家到底什么地方招惹到你了,还是在什么地方挡了您的路,您直说我们改还不行吗?!我求求你放过我爹娘吧,他们年纪大了,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的…”
无咎还没开口,夕惕倒是率先听不下去了。“徐姑娘你怎么能这么想,无…不是,林溪他想保护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害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他都为你做了什么…”
“夕惕!”无咎厉声打断他,苦口婆心地解释道:“阿念你听我说,徐老板生产的香囊带有大量致幻剂是事实,我敢以医师的名声担保,对此的检测我绝对没有作假,换谁来检测都会是相同的结果。但你现在要搞清楚的是,香囊中检测出致幻剂并不足以证明徐老板有罪。你们家那么大的运营规模,生产过程,存放过程都有可能出问题,只要无法证明是徐老板的供货源存在异常,连穹就定不了他的罪你明白吗。”
“你什么意思?供货源…。难道,我家院子里那把火是你放的?!”无誉瞪圆了惊讶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无咎。
“其实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你家院子里种了许多名贵的药草,其中就有几种带有致幻的成分,虽然长得和寻常草药相似,但因为我对这些东西比较熟悉,很容易就看出了个中端倪。而且其中有些药草,连我都只在书本中见过,正是那几种稀罕的,无一例外都具有强效的致幻作用。”
“你刚刚说的跟父亲告诉我的,完全不同。”无誉丧气地垂着头,“父亲跟我说,那些名贵的药草都是他花大价钱从北方蛮荒之地买回来的,是滋补的佳品。那些寻常草药中有致幻的成分我倒是知情,不过那些都是用于镇痛舒缓的,我家从未在香料中使用过!”
“看来你父亲没跟你说实话啊。”无咎毫不留情地指出,毕竟这件事委婉不得。
“这么说,你放火还是为了我们家?”无誉一时半会难以接受这巨大的立场转变。
“说对了一半,不是为了你们家,是为了你。”无咎说道,“不知道你父母有没有跟你说,前两天有人收购了你们家的生产线?”
“原本负责生产线的工人家里出了点事,跟父亲告了假,换了其他人来负责,倒确实有这么件事。不对,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这也是你安排的?”
无咎笑着看她不说话,就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事实正是这样,自从那天从徐府回来,他就开始着手安排这件事了。佩儿派人把整条生产流程从头跟到尾,发现问题就出现在供货源上,为了洗脱徐老板的嫌疑,无咎让佩儿找了个从未公开露过面的手下,做了工人头子的假身份去承包了生产厂的工作。
“放心吧,所有的证据都会指向那个承包者,徐老板很快就没事了。”
“你说我家的供货源有问题,然后找人造假替我家顶罪,听起来真感人啊,但你说的这些有谁能证明呢?现在所有的草药都被烧了,你随便怎么说都可以,反正也没有证据不是吗?”无誉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该相信谁了,如果这个人所言属实,那就是父亲骗了他。可面前这个人完全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做这么多余的事。
“那你说,我骗你个小姑娘图什么呢?你看你现在没权没势的,说白了,就算我现在想悄无声息地杀你灭口都很容易。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你,我何必费这么多心思!”无咎解释到这觉着口渴,才发现晾好的茶水已经被泼在了夕惕身上,杯子里空空如也。
无誉好像注意到了这点,站起身来替无咎把水杯填满,乖巧地低着头把杯子递给他。虽然无咎心里觉着奇怪,但还是将信将疑地准备伸手去接。就在这时,无誉却突然将杯子向上扬,夕惕根本来不及反应,满满的茶水结结实实地泼在了无咎脸上。
“你干什么?!”夕惕见状,担心她会有进一步伤害无咎的行动,立即冲上来将无咎护在身后。
“没事的夕惕,我跟她说吧。”无咎轻轻摘下头上的茶叶,依旧是那副冷淡的面庞,眉眼间看不出半点杀意。
居然这样都不杀我,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无誉心里开始有些动摇了。
“我这杯水,是为了那个被你推上去顶罪的人。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个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连穹查到他怎么办?亏你还是个医者,对待人命怎能如此草率!”
无誉能这么说,显然就是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说法。无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原来你在担心这个?”露出了宠溺地笑容,轻声道:“那人是我的手下,是和我一样生活在黑暗中的人,而连穹在世界的另一面,他的手伸不过来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无誉心里打起了鼓。这个人看似淡漠无争,背后却似乎有着难以琢磨的力量,思维方式也出人意料。就拿自己的事来说,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要出手帮忙?
夕惕将无咎被泼湿的头发拆散下来,自然地垂落在肩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挂在面庞两侧,衬得无咎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惨白,几日下来劳心劳力,没怎么好好吃饭,嘴唇瞧着也没什么血色。“天气凉得尽快擦干,你身子本来就虚,再着凉就麻烦了。”夕惕拿出干燥的毛巾仔仔细细地替他把头发擦干。
无咎拿着拆下来的发带,瞧着上边的纹饰条理,突然注意到了发带尾部的眼睛状的钟家族徽,没忍住笑了出来。“我总算知道,连穹是怎么找上我的了!你看。”
夕惕愣了会反应过来后,也会心地笑着。连穹哪里是找无咎的麻烦啊,分明是拿无咎来牵线,好搭上钟家这条大船!也难怪,身为区区徐州府的门客,要处理涉及这么多达官显贵的案子,着实不易,不过若是案子涉及到了钟家的人,自然再没人敢多说什么。
“对不起。”无誉低声说道。板板正正地垂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碰到这种事,你怀疑我是正常的,也怪我没解释清楚。”无咎被夕惕按着头别不过脸去,只能用余光瞟着无誉的方向。
无咎的头发里都是药草的香气,平时梳起来不觉着怎么明显,散下来之后整个屋子都是那股熟悉的药草的味道。瞧着镜中人那诗画不及的面庞,夕惕竟一时间愣了神,脱口而出道:“无咎你别乱动,茶叶挂在头发里都拿不下来了。”
“钟公子你叫他什么?”无誉敏锐地听到了不寻常的地方,瞬间警觉起来。“难不成,林溪也是个假身份?就像承包我家工厂的人那样?”
“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你,林溪,确实是个假身份,佩儿也不是我亲妹。至于我的真实身份,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无咎淡淡道。
“你说归说,头不要乱动。”
“天地良心,我没动啊!”
就在夕惕双手向下稳住无咎的肩膀时,桌面上的小物件稀稀拉拉地滚落到了地上,他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是地震!
很快,整个房间都陷入剧烈的摇晃,半满的茶壶掉在地上摔得稀碎,茶水溅了满地。细脚的烛台左右摇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倒下去,顶棚上吊着的烛灯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这些东西都在门口附近,若是台倒灯落,无誉现在的位置最是危险!
“无誉!”无咎近乎本能地冲上去,将无誉拉过来塞到桌子底下。随后警惕地关注着周围的动向。几乎就在无誉刚刚躲好的同时,那盏细脚的烛台终于再也坚持不住。重重地在地上砸了个圆圆的坑。
“顾好你自己吧!”夕惕说着,将无咎推到墙边死死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