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不在圣祭司出任务,无咎已经许久未曾易容过。索性材料都保存的很好,没有变质,佩儿也不曾手生,只是,这面部特征易改,身材气质难换。无咎那瘦削见骨的小身板,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个男子如他这般。思来想去,他们决定干脆做张女人的脸。
主仆二人忙活了近两个时辰,才将细节打磨殆尽。这张皮的面部线条十分柔和,眉毛细细弯弯的,蹙眉垂眼间,透出万般风情。佩儿给他挽了个矮矮的发髻,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嫁作人妇的少女,俏皮中带着些成熟,稳重中又透着点灵动,完完全全掩盖住了无咎本身所有的面部特征。
“这个给你。”郁垒说着,将一个宽口圆底的棕色密封小罐子交到无咎手上。那是在夕惕大婚的夜里,他从那个假冒长勺氏的女人左臂经脉中,逼出来的蛊虫的母体,加了点那女人的血作养料,防止蛊虫死掉。
无咎拿过那个用石蜡封口的罐子,接过佩儿递来的蜡烛,沿着罐子的边缘绕圈熏了熏,石蜡逐渐开始融化滴落,无咎用手轻轻按动盖子的中心,待到感觉稍微有点松动的时候便立马吹熄了火焰,从袖口中顺出一把精致的小刀来,约莫着也就成人手指的长度,细长细长的,刀尖还泛着银光。
他用三只手指捏紧刀柄,将半个刀身都斜着刺入石蜡制成的盖子中。
“空心针。”无咎目不斜视地说道。
佩儿闻言,从无咎桌面上工具盒最底端的抽屉中,摸出一跟细长的竹筒,将竹筒一端打开,在另一端轻轻敲击,露出半截针头来,呈给无咎。
无咎将罐子放在桌子上,腾出一只手来接过空心针,攥着刀柄的手微微发力,在罐口翘出一条窄窄的缝隙来,正好能允许空心针通过。这针是无咎自己琢磨出来的宝贝,侧壁上刻了条窄窄的血槽,这只小号的,就是专门用来取这些蛇虫鼠蚁的血。
从这蛊虫的血来分析,应该是出自江南蛊王苏家,十几年前的作品,在如今看来绝算不得顶尖的蛊。当年苏家在江南名声大噪,无药可解的蛊毒更是令人闻风丧胆,可当年的无咎年少轻狂,偏偏不信这个邪,亲自前往江南乱葬岗寻找那些中了蛊毒的尸体来研究。
不出三日的功夫,无咎居然真的研究出了解毒之法。解读之法现世,就算是彻底砸了苏家蛊王的招牌,无咎也因此在江南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苏家老爷因此,几度想找人灭了无咎的口,幸亏苏家大公子拦着,才保住了无咎的性命。
“怎么这慕筱筱就知道玩这些过时的玩意,不知道来点新鲜的。”
无咎顺利解了钟家二老的蛊毒,也领了丰厚的酬劳。可这钟家二老却偏要留‘女神医’在家里吃过晚饭再走,无咎见大事不妙,赶紧暗中传信郁垒,郁垒假扮成无咎的家丁,风风火火地闯进钟府,谎称家中不慎起火,无咎才得以脱身。
“孩他娘,你干嘛非留人家神医吃饭,夕惕已经娶妻了,你还惦记别人家姑娘作甚!”
“糟老头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不会以为我留人家神医吃饭,是要给儿子纳妾吧?!”
“难道不是么?”钟耀和挑挑眉。
儿子常年不着家,他平时也只能跟老伴拌嘴取乐。
“你!!”钟夫人气得说不出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今天早上儿媳妇说她身体不适,连早茶都没敬,我得去瞧瞧。”
“嘿,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你慢点,等我会!”
夕惕送无咎出了钟府,正好门口立着无咎和佩儿来时骑的两匹马,二话不说从侍卫手里夺过缰绳,将无咎丢上马背,随后纵身一跃,跨坐在无咎身后,双腿用力夹住马腹,快马加鞭跑了起来,佩儿见状也赶紧上马追赶,只剩郁垒无人理睬,在原地骂骂咧咧了一阵,无可奈何地遁入地下,抢先闪回了玄台等着。
“你为何如此匆忙?”无咎问道。毕竟城内街道上人群熙攘,按照夕惕的速度来看,还是有点危险的。
“我娘这会八成是要去看新娘子了,再不跑,咱几个都得完蛋!”
“你没跟你娘解释啊?”
“你不知道,我娘疯了似的要我娶妻,这要是让她知道长勺氏是假的,指不定又要给我安排哪家的姑娘了!”
夕惕心里清楚,长勺氏的前因后果,跟母亲解释起来,不知道要费多大力气。索性写了封信送回家,声称大婚当日假扮新娘之人,便是自己真心悦纳之人,阴差阳错也算歪打正着,让她不必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操心。
钟夫人收到信如何大闹钟府,夕惕不得而知。但从那之后,钟夫人并未再对此过多追究,应该就是信了他的说辞吧。
数日后,阴雨连绵的中午,夕惕从姜先生那里带回了消息,将众人聚集到玄台议事厅。
夕惕阴沉着脸坐在主位上,等人到齐后,缓缓开口道:“南边战事已经结束,有苏国战败,向帝辛进献美女、牛羊、布匹等,需要从岐周借道,为了避免中途出现任何差错,姜先生让我们带人去护送他们,确保进献的车队能够顺利通过岐周城。”
“具体来说,就是从南城门进来,从东北侧城门出。”夕惕说着,在墙上的地图上的城门处圈了两个圈,“我打算让他们走这条路,避开我们的军事重地和商业重地,尽可能减少他们沿途破坏的损失,但是这段无论如何都避不开。”
众人顺着夕惕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重峦叠嶂之间,只有那一条路可通马车到东北城门,沿途无可避免,必定要路过齐将军的演武场。齐将军是聚贤台第四支的首领,这人倔得很,偏要在这里设立演武场,夕惕多次说过这里是出城门的交通要塞,让他换个保险的地方,他就是不听。
“是不是,只要不让他们见到演武场就可以?”无咎问道。
“对。”夕惕看向他,点点头,“你有办法?”
无咎撇了撇嘴角,斜眼望着夕惕,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半边的瞳孔,故弄玄虚让人看不清他的想法。“可别忘了我老本行是做什么的,这种小事交给我就好,钟将军就不必费心了。”
“注意身份,别暴露自己。”夕惕虽然言语间略显平淡,可每句话都是在为了无咎考虑,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他点了点在场的人数,郁垒去继续调查崔珏的线索了,无咎绝对不会同意无誉带兵出门,那就只剩下四个人…
“这样吧,无咎带两百人守山区到东北门那段,娆己守着城中这个商业街的路口,多带点木栅把路封死,方圆半里内不要有我们以外的人,告诉附近的百姓不要出门,洛洛你去守着城东的军备库附近,把门窗都关好封死,不要有人进出,佩儿你就去城北山脚下那段民宅守着,切记要告诉所有百姓,不要外出。城南交给我,放心,我会全程盯着他们直到出城,如非必要,你们几个也不要露面,明白吗。”
一阵沉默过后,娆己挠了挠头,面露难色。“大概明白了吧,可这具体操作上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做啊,这我…也没带过兵啊。”
“我考虑过这点,所以让你去民宅那片,到时候我派个能干的副将跟着你,他负责清路和其他的事情,你去的主要任务就是安抚百姓,否则那群当兵的去把路一封,不知道要给百姓造成多大的恐慌。”
娆己这才点点头。
确认过大家都没什么疑问之后,夕惕就让大家各自回去准备了。车队三日后晌午时分就会抵达南城门,若是一切按照计划进行还好,就怕节外生枝,所以,各种应急预案还是要认真备好。
“钟将军现在用起我的人来,可真是越来越顺手了啊。”无咎见其他人离开,斜着身子坐在大厅正中央的主桌上,反讽了夕惕一句。
“怎么,你有意见?”夕惕抬眼望着无咎,提了提衣襟站起身来,身高瞬间高过了无咎,搭着他的下颌,轻声道,“我现在得去军营把事情安排下去,有意见,等晚上再说。”
“钟大将军的命令,我们怎么敢有意见。”
那双狭长的眼睛好像会勾人的魂似的,再加上无咎那似笑非笑,微微上扬的嘴角,撩拨得夕惕心里乱糟糟的。
“你不要在这种时候扰乱军心!”夕惕强装镇定,别过脸去不看他,“当心我治你的罪!”
言毕,夕惕做作地甩了甩袖子,加快脚步,匆匆忙忙地离去了。无咎翘起二郎腿,盯着他走出去的背影,只觉得可爱又好笑。
“咳咳,公子你们下次能不能等我走了再说这种话,两位公子高兴把我当空气,那天不高兴怕是就要来灭我的口…”佩儿小声嘟哝道。
无咎弯起指节,朝着佩儿的头敲下去:“就你话多!”
“走吧,”无咎从桌子上跳下来,合起手中的折扇,“咱们也得去准备准备了,不能让将军大人失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