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大叔愣在原地来回张望，眼前那辆黑色越野车疾驰而去，穿过停车场径直驶向度假村湖边。
他记得那辆车是冷艳美女开来的，之前还跟柯涵闹过不愉快，怎么这么快就上了她的车？她们这是要去哪儿？柯涵的行李都还放在他这里……
司机大叔越想越慌，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给柯涵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他没办法，匆忙给严炽打电话汇报情况。
严炽让他原地等待，司机大叔哪儿也不敢去，只能坐回车里继续等着。严炽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关上手边的水龙头，打算先把食材浸泡一会儿。
他跟柯涵约好回家吃烛光晚餐，训练营都已经结束了，柯涵还有什么事没做完？
根据司机大叔的描述，那个把她接走的女人好像就是柯涵的姐姐。难道柯家有什么急事？柯涵顾不得打声招呼，就匆忙跟姐姐走了？
严炽踱步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反复思量。毛茸茸的雪球小跑到他脚边，歪着小脑袋，黑亮的眼睛热切地望着他，不停晃动绒花似的尾巴。
严炽望着雪球笑了笑，伸手摸下它的头：“你也想妈妈了吧，别着急，爸爸很快就把她接回来。”
严炽接连拨打柯涵的手机，单调沉闷的长音过后，他听到电话被人挂断的忙音。柯涵不接电话？严炽心里疑惑丛生，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柯涵握住手机的手不停颤抖，她望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煎熬的心情就像在刀山火海里翻滚。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严炽，她怕听到他的声音，眼泪立刻决堤。之前打定主意远离柯真玺，但听到她在耳边说的那些话，自己却鬼使神差地改了主意。
那个秘密实在让人震惊，柯涵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不受控制地当场断裂，完全丧失了思考的余力。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她可以接受自己不是柯家的孩子，也能勉强理解亲生母亲弃她不顾的做法。
这些她都可以原谅，而且柯爸柯妈待她不薄，她没有理由抱怨命运不公。
但让她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她的不幸身世竟跟严炽有关。这已经超出她能承受的心理极限，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全部真相。
柯真玺驾车把她带到湖心岛上的独栋别墅，这里位置更为清幽，是度假村的顶级高端客房。柯真玺直接把车停在别墅门口，麻利地打开后座车门，将她女儿芷妍抱下车。
她冷眼瞥向面无血色的柯涵，眼里除了厌恶和不耐烦，没有丝毫同情。
“你跟我来，他们都在里面等着。”柯真玺抱着芷妍，快步走进鲜花点缀绿荫环绕的红砖别墅。
他们？除了她的亲生母亲，里面还有很多人吗？
柯涵不由攥紧双手，慢吞吞地下了车，艰难迈开沉重的脚步。
她抬眼望着那排铁艺雕花栅栏，寒冬腊月天，院子里开满了白色和黄色的小花。蜿蜒的花藤攀爬在栅栏上，好像童话故事里的乡间小屋。
她向往的不受打扰与世隔绝的生活，原来湖心岛上就有。但这些精心打造的美景，都是度假村招揽客人的手段。
偷得浮生半日闲，厌倦城市喧嚣来到这里度假的人，真能得到身心的平静吗？
柯涵跟在柯真玺身后步入玄关，看到趴在柯真玺肩头的芷妍，不停地望着她笑。无忧无虑的孩童，心情好了就笑，饿了渴了就哭，孩子的世界从来都是这么简单纯净。
柯涵茫然地看着芷妍的笑脸，从这一刻开始，她的世界是否再也见不到笑容了？
不远处传来阵阵私语，柯涵循声望去，首先看到柯爸柯妈的背影。
布置温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他们坐在双人沙发上，面向那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女人。他们时不时地点头附和，夹杂着几句唉声叹气。
柯涵怔怔地望着那个女人，没有力气挪动脚步，反复看她布满沧桑的眉眼，还是没有印象。
所谓的亲生母亲，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但为什么看她那么憔悴，自己心里却像针扎一样难受。
柯真玺走到爸妈面前，回头看到柯涵没跟上来，嫌弃地冷笑道。
“还不快进来，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当着你亲生母亲的面，你直接问她……”
“真玺！”柯爸爸忽然出声呵斥，“你注意点，别用这种语气跟小涵说话。”
柯妈妈在柯爸爸面前，不像平时那样偏袒柯真玺，看到她被父亲训斥恼红了脸，一句话也没说。
柯妈妈缓缓转身看向柯涵，轻声细语地安慰她：“孩子，不用怕，你还是我们最疼爱的小女儿。今天让你过来，只是跟你亲生母亲见个面，把当年那件事说清楚，以后该怎样还怎样，什么都不会变。”
柯涵慌乱无措的目光没离开过那个女人，柯妈妈说的话，几乎全都没听进去。不过是些场面话，不听也罢。
柯爸爸跟着点头，来回瞅瞅柯涵和她的亲生母亲，又是一声叹息。
“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很意外，我怎么都没想到，我的两个女儿……”
最后那句话，他实在说不下去。他的两个女儿，竟然都跟严炽有关，这种话说出去别人都不相信。
但他经过短暂的纠结，还是选择站在柯真玺这边，毕竟她连孩子都有了，柯涵做出让步应该更容易些。
柯妈妈眼看柯涵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起身走过来，轻轻推了她一把。
“你看，她就是你的亲生母亲，过来啊，快跟你妈妈打声招呼。”
柯涵没有搭理，仿佛眼前有道看不见的界限，她再跨越一步，就将万劫不复。
对面那个女人接收到柯真玺不耐烦的眼神，长叹口气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她看向柯涵的眼神非常平淡，仿佛在打量一个多年不见的远房亲戚，然后就像背书似的，滔滔不绝地讲述起那段过去。
“我叫李玉英，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的亲生父亲叫杨天翔，他在你五岁那年发生车祸当场去世。你当时受了轻伤，还患上失忆症，连我都认不出来。再加上我身体不好养不了你，就让你父亲的老板把你收留了。”
“柯老板一家都是好人，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好，也就不想来打扰你。但你得知道一件事，撞死杨天翔的人就是苏恒生，当时他身边还带着个男孩，名字叫严炽。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自己想清楚就行了。”
李玉英一股脑说完柯真玺交代她的话，这才松了口气。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事先说好的那笔钱，很快就能拿到手了。
柯涵听完这些话，艰涩地眨了眨眼睛，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的父亲死于那场车祸，事故中另一位遇难者就是苏佳妮的父亲。
整件事跟柯真玺说的一样，只是换个角度，从她亲生母亲的嘴里说出来。
她之所以跟过来，就为了再听一遍她们事先套好的话？即便眼前那个女人，真的是她亲生母亲，她说起这段毫无感情的过去，究竟又有什么意义？
柯涵感觉自己被愚弄了，就连原先那一丝渴望母爱的奢望，都彻底地不复存在。
当年那个女人头也不回丢弃了她，现在当着柯家人的面又把她抛弃了。就像执行任务一样，逼迫自己放弃严炽。
亲生母亲对她都是这样无情，相比养父养母多年来的照顾，她还不该感恩戴德跪谢养育之恩？她有什么脸面跟柯真玺去争，她应该举起双手将严炽奉上，乞求柯真玺原谅她的愚蠢无知！
柯涵自嘲地笑了笑，没错，这才是他们期待看到的画面。
她实在是太不识相，她跟对面那个世界格格不入，她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还没听明白吗？”柯真玺对她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你跟严炽不可能在一起，你们这是孽缘！严炽的妈妈和他同母异父的妹妹，都不可能接受你，你还妄想嫁进豪门？”
“不、不是孽缘！”柯涵骄傲地仰起头，粲然一笑，“我跟严炽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我们都在那场车祸中活下来，不就是天生一对嘛！”
柯涵自己都没想到，她能有足够的勇气说出这句话。但她就是想要亲眼看到，柯真玺恼羞成怒的窘态。
很好，她看到了，心里郁结的闷气瞬间消散，她感到很痛快。
还有她的养父养母，他们不再伪装慈爱关怀的假象，都用那种看待疯子的眼光怒视着她。这样才好，才能了断她心底的那丝温情。
表现最出众的当属她的亲生母亲，那副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的懊恼表情，真是太精彩了，她这一生都不会忘。
最后，柯涵看了眼笑盈盈的芷妍，轻飘飘地对她说。
“你这辈子都要做个父不详的可怜孩子，我真为你感到遗憾。”
“柯涵，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柯真玺精致的五官变得狰狞丑陋，她用尽办法都不能打击柯涵分毫。
她到底该怎么做？亲手打醒柯涵？
柯真玺咬着牙大步冲向她，柯涵目光阴沉，双手捧起身边的瓷质花瓶，重重地砸在她脚边。
碎片飞溅，巨响震天。柯真玺错愕地停下来，柯爸柯妈大呼小叫冲向芷妍，生怕她被碎片伤到。
只有柯涵的亲生母亲还待在原地，却也气得跳脚。
“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倔种！不就是个男人吗？你让给她不就得了，有你养父养母给你撑腰，你还怕找不到有钱的男人？”
柯涵转身走出几步，听她这么说，淡然回头看一眼。
“李玉英是吗？我爸还活着的时候，他不知道你是这种丧良心的女人吧。”
“你、你说什么？”李玉英愣了下，恼怒地朝她喊叫，“死丫头，我是你妈，你敢骂我丧良心？”
柯涵冷笑着摇头：“你不是我妈！爱我爸的那个女人，在他去世的时候，也跟着死了。”
李玉英怔忪半天，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圈一红嚎啕大哭。
“杨天翔，你这个短命鬼，你早死早超生了，留下我受这死丫头的气！我身体不好做不了活，我不改嫁还怎么活？这些年我过得多苦啊，没一个人心疼我，我都老成什么样了，想当初我可是有名的校花……”
柯涵再也没有回头，毅然走出满是芬芳的庭院，远离攀着花藤的铁栅栏。她步行离开湖心岛的那一刻，过去的渊源都被她从心底斩断了。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识到：一个人要学会狠心，别人才不会让她伤心。
柯涵走回停车场，司机大叔还在原地等她。
她走过去敲响车窗，满怀歉意地笑道：“大叔，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请送我回家吧。”
车子驶出度假村，柯涵坐在车里看向窗外飞逝的风景，耳边听着大叔聊起过年的趣事。
她眼角含笑，眼底的忧伤却挥散不去。
严炽啊严炽，如果我不是那么深爱你，就不会想要再见你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