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涵埋首在严炽的颈窝,鼻尖呼吸着他熟悉的气息,大半张脸都躲在他背后,含满泪花的眼睛望着街边一盏盏橘色路灯。
严炽的双臂穿过她的腿弯,让她稳稳地靠在他背上。随着他的走动,柯涵那颗心就像荡秋千似的,时而飘上半空,时而荡下深涧。
纷乱的思绪没个着落,脑子里变成一团浆糊。如果严炽能够轻易地放开她,她也不会再有纠结。可是严炽对她这么执着,让她感动之余不禁焦虑。
严炽被困在家人爱人之间进退两难,而她也将备受心理折磨。长痛不如短痛,她离开严炽只想给彼此一个了结。
毕竟,严炽值得更好的爱情。
柯涵久久没有言语,严炽也不开口,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聆听着她心跳的频率。相比失去她时忐忑的心情,严炽现在已经无比满足。
得知柯涵来到这座古镇,他立刻让直升飞机调头过来,随后转车赶到这里。
天色已晚,镇上游客却越来越多,严炽顿时有种深海漫过头顶的窒息感。他怕再也找不到柯涵,更怕柯涵不给他找到的机会。
助理派出手下分头寻找,严炽却有种直觉,他将是第一个找到柯涵的人。
石拱桥是古镇的中心位置,桥上来往游客众多,严炽兜兜转转来到拱桥附近。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召唤,那道让他疯狂思念千万遍的身影,毫无预兆地落入他的视线。
如同隔着几个时空那么遥远,却在转瞬之间来到他的面前。
严炽不敢相信他的眼睛,焦躁的内心被泛滥的爱意反复灼烧。看到柯涵的瞬间,他再一次确信,他和柯涵是命中注定的爱人,不管发生多少艰难险阻,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严炽竭力按捺内心的激动,大步冲上前想抱住她,但见柯涵身形踉跄摇摇欲坠,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落下去。
出于本能的反应,严炽及时抱住柯涵轻盈的身体。他从没觉得她如此娇小,小到可以揉进他的心里,却又重得让他必须耗尽全力。
柯涵落入他怀里的那一刻,严炽望着她雾气氤氲的双眼,心里所有疑问倾刻消散。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回来就好。
严炽背上柯涵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不问方向,不问未来。柯涵在他身边,就是最近的距离。
严炽的沉默带给柯涵一切如旧的错觉,她蓦然想起还在家里等待的雪球,轻声细语地喃喃出声。
“雪球吃饱了吗?水够喝吗?它咬坏的小鸡玩具有没有换成新的?”
严炽听她闲聊家常的语气,耳根一热,说不清是欢喜还是激动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
他的声音微微哽咽:“我在家里换了自动喂食器和供水机,它不会挨饿,也不会受渴。不过雪球念旧,咬破了的玩具舍不得丢,它护着不让我碰,等你回家引开它的注意,我再拿走丢掉换成新的。”
柯涵想起雪球护东西呲牙咧嘴的奶凶模样,忍不住轻笑。
“雪球在外面流浪没少受欺负,它害怕喜欢的东西被夺走,拼尽力气都想守护,你不要怪它呀。”
“我知道雪球以前受了很多委屈,哪怕它变得越来越任性,我还是会宠着它,永远不会跟它生气。”
柯涵听他的话像是意有所指,晚风吹过耳畔,晕开淡淡红晕。她从不怀疑严炽的心意,她只是过不了自己这关。
沉默再次延续,严炽背着她走进相对僻静的小路,幽幽地说。
“那么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
柯涵心中一乱,感觉头皮都绷紧了,她都知道关心雪球,为什么不懂关心严炽?她轻轻地拍了下严炽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严炽不放,微拧着眉:“你又想往哪儿逃?”
“我不逃,我脚受伤了,跑不动。”
严炽停顿片刻缓缓地蹲下来,让她脚尖着地,轻声嘀咕了句。
“我就该把你的腿绑起来,让你再也跑不了。”
柯涵假装没听见,心跳却更乱了。她在严炽身后站定,仰望着他乌黑的后脑勺,严炽的头发非常浓密,惊人的发量让她羡慕又嫉妒。
她鬼使神差地扬起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就像安慰小孩似的。
严炽还没想好怎么收拾她,她却主动撩拨自己?他猛然转身将她圈在怀里,捧起她的小脸,就是一顿狂风骤雨的“惩罚”。
柯涵支支吾吾地抗议,没过多久就投降了。渐渐地,她感觉无法呼吸,严炽察觉到她的不适,勉强保持镇静放开她。
不远处有人骑自行车过来,严炽一手搂住她的细腰,把她整个人拎起来,在附近亭子里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让柯涵坐在他的腿上。
柯涵望着身后潺潺流淌的小河,心情突然变得平静,思路也更清晰。
“严炽,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好吗?”
她没有叫他“老板”,用很正式的语气跟他讨论分开这件事。
严炽眸色渐深,阴沉着脸,眼神阴晴不定在她脸上打量,像是想确认她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
柯涵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话开了头,不说下去等于半途而废。她稳住心神,迎向他探寻的目光,轻柔的声音如同春风润细雨,让人听起来没那么抗拒。
“我知道老板很疼我对我好,我是有多傻,才能说出这种话。以前仗着你爱我,不管不顾地赖在你身边。可是,我觉得女人可以傻一点,可以任性可以作,但绝不能失去自尊,这是一个人的底线。”
柯涵说出发自肺腑的话,严炽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转而多了几分怜惜。他不忍心打断她,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我现在认清现实了,在你面前,我卑微得无处遁形。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总担心自己被你厌倦。不管你有多爱我多宠我,我都怕这一切就像泡沫,早晚都会消失。我不愿意活在恐慌里,这样将会失去自我,当我变得不像自己,你也不会再爱我了。”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些,严炽心疼至极,却又无言以对。柯涵有句话说得对,自尊是每一个人的底线。人活在世上总要有点傲气,如果让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都不存在了,那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浑浑噩噩不见天日。
柯涵在他面前原本就有一些自卑,也许是由于她的出身,也许是她从小缺少关爱,让她对于感情缺乏自信。订婚典礼上李玉英的出现,就相当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柯涵心里筑建的那道堤防彻底崩塌,人一旦失去信念,打击是毁灭性的。她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更不懂得怎样面对他,所以她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
在这一刻,严炽真正地懂得了她的心。即使他再焦急忧虑,也不忍心逼迫她了。
“你想冷静多久?”严炽权衡过后作出让步,“一个礼拜、一个月……还是一年?”
这是他能忍受分离的极限,他希望柯涵也能理解自己的心情。
柯涵看着严炽眼中深深的怜惜,她就知道,她家老板心如明镜,是个一点就通的人。
“我现在说不出具体时间,但等我想通的那一天,我会去找你的。如果那时你已经忘了我,我也会真心为你祝福。”
严炽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直到眼眶涩得撑不住了,他才缓缓移开视线。傻姑娘,他才不要她的祝福,他只要跟她在一起。
夜色渐深,严炽怕她挨冷受冻,按照她指的方向,把她背回旅店。
“这里环境怎么样?睡得安稳吗?”
严炽没打算立刻带她走,柯涵松了口气:“这里挺好的,我想多住几天,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严炽刚走进旅店,就跟柯爸爸打上照面,柯爸爸看到严炽把柯涵背回来,既惊讶又尴尬。他没想到严炽这么快就找到柯涵,更没料到他们似乎已经达成一致。
但让他尴尬的是,他明知道柯涵就在这里,却没有提前通知严炽。他该不会更气柯家吧?还好,严炽脸上没有怒意,客客气气地叫他一声“伯父”。
柯爸爸放了心,连忙把柯涵抱下来,带她去厨房吃他刚熬好的粥。
柯涵回头看了眼杵在原地的严炽,他眼眶发黑神色疲倦,光洁的下巴冒出一圈青色胡茬。她心中一动,叫他过来一起吃东西,柯爸爸见状也跟着邀请。
严炽看出柯爸爸对柯涵发自内心的关爱,微笑着摇头:“不了,你们吃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他深深地看了柯涵一眼,随后毅然转身走出旅店,他怕自己稍有犹豫就走不动了。背对柯涵的那一刻,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严炽感觉脸颊微凉,随手拭去脸上的泪痕。
他不想哭,也不能哭,他和柯涵没有结束。他只是给她放个假,等她休息好了,还要接她回去做他的新娘。
柯涵望着严炽故作坚强的背影,鼻头泛酸,愧疚的泪水夺眶而出。
柯爸爸看着她直摇头,手忙脚乱地翻出纸巾给她擦眼泪:“你这孩子,严炽都不在乎,你偏往心里去,你这不是折磨自己吗?”
柯涵哭得泣不成声:“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如果我没有爱下去的勇气,就不配得到他的爱。”
柯爸爸陪着她说了好多话,从他跟柯妈妈相识的经过,到他这些年来的人生感悟。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是十全十美,只有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才能不留遗憾。
柯涵用心地听,渐渐止住哭声。原来柯家做生意经历过很多困难,如果她有爸爸一半坚强就好了。
夜更深了,柯爸爸扶起柯涵送她回房休息,低头瞥见她脚上的纱布渗出血迹,连忙把她送去药店。
医生叔叔还没关门,赶紧把他们父女迎进来,为柯涵重新包扎脚伤。
柯爸爸看到茶几上有两杯茶,随口问道:“刚才有客人啊?”
医生叔叔边给柯涵上药,边笑着说:“说来也巧,我又碰到一个熟人。当年那个男孩现在长得英俊潇洒,跟小时候完全变了模样,要不是他先认出我,我都不记得了。以前这里有座精神科疗养院,我是他妈妈的医生。那时他妈妈被诊断出精神分裂,要不是他每天陪伴,也不可能好那么快……”
柯涵全神贯注地听着别人的故事,不由想起了严炽跟他妈妈,他小时候应该也很辛苦吧。
医生叔叔缠好纱布用胶带固定住,面露欣慰地看向那位客人坐过的地方。
“我记得那男孩去海边散心的时候,拿石头砸伤了别人的后脑勺。被砸的秃头男人闹到疗养院,但他什么都不肯说,最后不了了之。”
柯涵听他提起男孩用石头砸伤秃头男人,顿时如遭雷击,狂乱的心脏怦怦直跳,一把抓住医生的手连声追问。
“那个秃头男人,是不是长得又矮又胖?左边嘴角还有一颗大痦子?”
医生叔叔努力回想:“好像是这长相,当时疗养院的护士们说,那人经常在海边骚扰女孩还被抓过,男孩应该是为了救人才会打他。”
柯涵的呼吸越发紊乱,双眼发直地盯着医生叔叔:“那个男孩……他、他叫什么名字?您知道怎么联系他吗?”
医生叔叔想不通她的反应为何如此强烈,只得实话实话:“我不知道怎么联系啊,刚才问他是不是跟家人度假,他也没说,坐会儿就走了。”
柯涵眼里的光芒逐渐消散,难掩自己的失望与惋惜。她几乎可以确认,医生说的那个男孩,就是给她新生的清润少年。
医生叔叔絮叨半天,话锋一转:“对了,我还记得他姓严,严肃的严……”
“严?严炽……”柯涵愕然念出她放在心尖上的名字,眼前不断重叠少年和严炽的模样。她终生感激的少年,就是她深爱的严炽?
医生叔叔摩挲着下巴,继续回想:“我不记得他的全名,但我记得他妈妈叫岳婉云……”
是他,就是严炽!少年和严炽,原本就是一个人!
柯涵百感交集的泪水发疯似地流淌,吓得柯爸爸和医生叔叔不知所措。她突然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向门外那片茫茫夜色,任由自己的眼泪肆意横流,只想立刻见到严炽。
严炽,对不起,你历经磨难来到我面前,我却没有立刻认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