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张殷殷满面错愕。
她还从未见过自己爹爹露出过这么脆弱的一面。
印象中张觉从来都是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自巍然不动,此刻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滦州大军的副帅,顶天立地的父亲,却第一次在自己的女儿面前红了眼睛。
张殷殷不禁有些心慌。
张觉垂目看着自己这个女儿,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女儿从小冰雪聪明,又喜舞刀弄剑,将家中武学融会贯通,比家族中的男儿都要强上不少,始终是他的骄傲。
只是到底从小被自己娇宠惯了,脾气秉性上有些骄纵沉不住气,若是将来没了自己的庇护,还不知道得受多少苦。
想到最近自己心头始终压着的那桩事,他忍不住闭上双目,仰躺在酸枝木太师椅上,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此番带领大军前往霸州,乃是万岁下了诏谕,让各地大军前往支援容城战场,我滦州距离霸州不过十日路程,若是准备充分,尚来得及解前线之围……”
他的声音带了三分疲惫,娓娓道来,恍若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张殷殷心思细腻,闻言已是心头一沉,忍不住插话道:“各地大军俱都前往支援?莫非容城已陷危机?”
张觉缓缓点头,将桌上虎符攥在手中,语气复杂地道:“容城战场连失三城,几乎失守,若是涿州屏障再被金兵打破,宋金联军长驱直入,南京立时便会遭敌军屠戮。”
“南京竟无守备?”张殷殷听出了这话背后的意思,忍不住面色发白。
南京析津府为大辽五京之一,因辽帝四时巡行,有四时捺钵制度,故而国都并不固定,虽只偶有驻跸,却也是繁华鼎盛,人口众多之地。
南京若是失守,死伤难以计数,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南京纵有守备,又能如何,届时我大辽主要兵力已然溃败,能不能防守住南京,已是未知。”
张觉一时之间竟是心乱如麻,那黑玉雕琢而成的半片虎符材质清凉,拿在手中反复摩挲,也未能消解心头烦闷燥热。
“爹爹何故要为这尚未发生之事烦恼,只要爹爹率兵南下霸州,与我大辽各路兵马汇合,侧面切入容州战场,断敌军后路,定然无忧。”
张殷殷面上作出欢喜模样,起身将案前地上散落的书籍小物一一拾起,摆放整齐,口中劝道。
张觉大是摇头,把虎符在案上敲出声音,烦闷地道:“你可知道,我军中粮草,还剩多少?”
张殷殷心中便“咯噔”一下,不知为何,竟是无端想到今日在林家坞堡之时,林殊那句“张副帅麾下早已千疮百孔”。
“莫非真有人对粮草动了手脚?”她小心地问,同时已经抬眼朝自己父亲面上瞥去。
“五仓粮草,若是调停得当,原本足以支持到霸州……可如今,只余不满一仓,别说霸州,便是安营不动,也撑不过三日,就要粮绝于此。”张觉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满面无力。
张殷殷愣在原地半晌,就在张觉以为自己的话吓坏了女儿,试图开口劝慰一二的时候,她却一步跨到张觉案前,蛾眉紧锁,双手撑在案上,盯着张觉急道:
“爹爹,不好,此事万万不可再拖!”
“不能再拖了!”
军中某处毡帐内,一个老头一掌拍在当中木桌上,把一封文书拍出清脆的声响。
那文书上火漆封印已经被拆开,露出一角信纸来,隐隐可见一个“税”字,仓促而成,墨色深浅不匀,力透纸背。
却勾住了围桌而立的其余两人的目光。
其中一人,满脸胡子,瞧着三十多岁,眼如铜铃,口中急道:“许老,此事咱们可始终都为您马首是瞻,得您拿个主意。”
“是啊,汤师爷已经被副帅叫去问了话,我打听过了,据说是被两个副帅亲兵拖出毡帐的,情形不妙啊,咱们也并非是拖着,只是南京的批文没有下来,咱们保命都难,可如何是好?”
另一个瘦如麻杆,面色蜡黄,蓄了八字胡的男人抹了抹头上的汗,虽然声音还算平稳,却也难掩满面忧色。
那老头正是前些时日,与汤师爷在帐外撕扯的老者,此刻他缓了缓语气,伸手将信封里的信抽出展开,给面前其余三人看罢,口中道:“上善郡王送了这密信来,正是要咱们尽量拖垮滦州大军,里头许了咱们方便行事,不怕他张觉对咱们不利。”
“郡王也是谨慎过了头了,拖垮滦州大军,那容城也有其他大军驰援,左右不了战局。”大胡子撇撇嘴,颇有些不屑地道。
“你懂什么,郡王难道是想要容城战败么?郡王只是不许张觉带兵驰援罢了,,他和张觉速来不和,又怎会允许张觉带兵争那军功。”老头冷笑几声,将那信件仔细折好,重新装进信封里。
“容城不过边陲之地,这军功有何要紧,竟然连上善郡王都插手其中,甚至不惜以赋税为由?”麻杆男人不敢置信地问。
滦州不过些许地方,今年一年之中竟是已经加赋了三次,此次他们几个悄悄转移了军粮,上善郡王竟是也要他们以赋税为理由,实在是荒谬绝伦。
一个搞不好,张觉暴怒,怕是要拿他们三个开刀祭旗也说不定。
“你却是不知,我大辽虽然一向民风彪悍,契丹男儿能征善战,但是论起兵法韬略,却是张家家传略胜一筹,若是被张觉率兵抵达了容城,哪里还有其他大军施展之地?故而郡王才要他动弹不得。”老头捻须一笑,耐心解释。
大胡子和麻杆男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郡王竟是敢以容城战场为局?”
真是好大的胆子。
容城乃是辽宋金三国交战的战场,一旦容城有失,大辽便等于门户洞开。
上善郡王奉辽帝诏谕驻守南京,竟然为了节制张觉出此下策,莫非疯了不成。
“郡王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揣测。想必容城战场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糟也未可知,总之,咱们一起去见副帅便是,莫要误了郡王的筹谋。”
说罢,老头将信封揣在怀中,正要示意另二人跟上自己,不防帐外连滚带爬地进了一人,开口便颤声道:“副帅不知为何,已经点了心腹兵力,开拔出营去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