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下来吧。”
“好，爹爹。”冷灵雨佝偻着背，一步一回头地终于回了自己的座位。
冷修远根本无心吃饭，拿着两根筷子把红烧肉戳了个遍，每块肉都留了个窟窿，怒气冲冲地盯着向子慕。
宸王再次露出笑颜，“诸位怎么不吃呢？”
碰杯撞碗之声十分利落地响起，也不管对面之人是否熟识，举起酒杯就开始畅饮，谈笑风生，这期间，起承转合，实是张弛有度。
这顿饭，众人吃得战战兢兢，只是……阒静没维持多久，宸王便又开口了：“其实呢……”
众人心有灵犀地放下手中的筷子。
“今日这宴会是为了替本王的女儿选夫婿的，为此，本王特地设了三场比试，不知……”宸王静静地打量了一圈，“在座各位有谁想参加呢？”
在座的适龄男子纷纷举手，开什么玩笑，这要是赢了，就是飞黄腾达，前程似锦啊，好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怎么能轻易拱手让人呢。
向子慕把头埋得很低，恨不得谁都看不见他。
宸王府的总管冷海对着名单一个个地点人，“第一个，郑公子，第二个，王公子，第三个……”
举手之人的名字皆被叫到了，向子慕暗自松了口气，下一瞬，冷海的声音像是晴天霹雳般从他脑袋上炸开：“最后一个，向公子！”
向子慕猛地抬头，勉强笑道：“冷总管，您莫不是看错了吧，在下……可没举手啊。”
冷海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郑重说道：“向公子，老夫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方才，老夫……”
向子慕还以为他要说“方才确实是老夫看错了”，没想到，冷海的下一句却是：“……没看错，向公子确实是举手了。”
今日，向子慕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眼前这老头，功夫显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奈何，他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子，是没办法反抗的，冷海能如此地明目张胆，除了上面的那位，还能是谁的授意？
不得不说，向子慕猜得非常之准。
接下来的三场比试，一场比一场诡异。
宸王规定，每场比赛，仅限两个人参加，谁举手举得快，谁就能获得参赛资格。
向子慕本来就不想与宸王府有所牵扯，他努力让自己变成一个缩头乌龟，可惜……冷海那个老头，就像是眼睛长在了他身上，只要他稍微动一动，冷海便大声宣告：“向公子，举手了！”
于是，三场比赛，六个位置，三个都被向子慕给占了。
第一场，射箭。
向子慕故意打歪，箭脱靶了，宸王从靶子后面捉出了一只兔子，说向子慕心地善良，不忍伤害生灵，才故意脱靶，这份仁心，非常人所有。
就这样，向子慕糊里糊涂地赢了第一场比赛。
第二场，绘画。
向子慕拿着上好的紫毫，看似专心致志地在挥毫弄墨，其实捣鼓了好半天，他只是用笔晕开了一个黑点，他就不信，这次，宸王还能编出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来。
可是……他太小看宸王了。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向公子用寥寥一笔，便画出了寻春未果的凄凉，当真是令人佩服。”
向子慕笑得都快哭出来了。
第三场，音律。
向子慕对音律一窍不通，冷海给了他一把古琴，那琴身古朴苍寂，一看便知绝非凡品，众人都有些眼馋，只是……这古琴遇人不淑，落到向子慕手里，发出的“滋啦滋啦”之声，全成了噪音。
向子慕暗自得意，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一曲过后，宸王听得如痴如醉，鼓掌叫好。
在座的男子皆是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不学无术”的向子慕成了宸王的乘龙快婿。
郡主的生辰宴便这般戏剧性地结尾了。
向子慕仿佛身在梦中，待宴席散后，他仍站在原地未动。
孟以走到他身边，推了推他，“公子，我们该走了。”
向子慕如梦初醒，“孟以，我刚刚……是在做梦吧，我怎么就……就成了宸王的女婿了？”
“怪你太过优秀。”孟以轻笑一声，打趣道。
向子慕捋起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孟以见状不对，问道：“你……你怎么了？”
向子慕脸色阴沉，“宸王……今日这场宴，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他这叫强买强卖，我不同意！”
孟以也没有阻止他，只是在后面抱臂看着，向子慕走到一半，突然转身，“孟以，你怎么不拦着我？”
孟以耸了耸肩，“我为何……要拦你？”
“我……”向子慕说，“我要是真去了，宸王肯定会迁怒于向家，到时候，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你这不想得挺清楚，何须我多此一举？”
前路不通，后路也被堵死了，向子慕满腔的愤恨，却只能哑巴吃黄连。
向子慕把折扇摇得哗啦哗啦响，孟以瞟了他一眼， “冬日未过，你拿着个折扇做什么？”
“显得我英俊潇洒啊。你个木头，一看就没什么喜欢过女人，大多数女子都喜欢拿着把折扇的……像我这样的……俊俏公子哥儿。”
孟以嗤道：“我自然是不如你，喜欢个姑娘那么多年了，现在连面都没见着。”
向子慕语塞。
孟以接着说：“我与我喜欢的人，同吃同住，比起你，我似乎更成功一点。”
“同吃同住？”
向子慕一愣，吓得立马退了两步，“孟以，我可和你说清楚了，我没有断袖之癖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孟以慢悠悠地瞧了向子慕一眼，眼波微微一漾，就有抹罕见的媚色跑了出来，在向子慕耳边轻轻一撩，“……这谁说的准呢。”
向子慕眼神惊恐，身上的鸡皮疙瘩冒了一丛又一丛。
宴席已散，杯盘狼藉，悉悉索索地进来了好些人收拾。
向子慕一刻也不想在此地多留，他正想离开，却不曾想，又被一个怀抱给堵住了路。
“小乞丐，你要走了吗？”
向子慕小心翼翼地拨开绕在自己腰间的手指，转头恭敬地作了个揖，“郡主，男女授受不亲。”
冷灵雨露出疑惑的表情，“小乞丐，你是不是生气了？”
她歪头沉思半晌，“那我和你道歉，我不该说你不行。”
向子慕的脸皱成了苦瓜，他能清楚地听到周围传来的窃笑，“郡主记性还真是好。”
“嘿嘿，我爹爹也经常夸我记性好，原来小乞丐也这么觉得啊。”
“是啊是啊。”向子慕敷衍地点头。
宸王搞了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把自己最宠爱的女儿许配给他？
不对吧，他的名声，说不上劣迹斑斑，那也是狼藉一片啊。
就这……这还能把女儿许给他？
得趁热打铁啊，趁着消息还没传出去，他得先将这桩婚事扼杀在摇篮里。
“郡主，其实我……”
向子慕刚想开口，就见对面那个丫头微微蹙眉。
方才见她，她还是乞丐的打扮，略施粉黛后，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就衬得更娇俏了。
此时正好一个端着盘子的丫鬟撞到了冷灵雨，冷灵雨痛呼一声，吓得那丫头赶紧下跪，诚惶诚恐道：“郡主，奴婢该死！”
“没事没事。”冷灵雨也没追究，挥挥手就让她下去了，冷灵雨像是才听到向子慕在和她说话，便忍着疼痛问道：“小乞丐，你要说什么？”
袖中还藏着要给她的南园膏，向子慕摩挲着瓶身，“退婚”的话哽在了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算了算了，小郡主今日也是为了他才受伤的，退婚的事儿……还是再拖一拖吧。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放进冷灵雨的手心里，柔声道：“郡主身上的伤，还是得好生养着，我这儿有瓶药，郡主若不嫌弃，就先用吧。”
孟以不着痕迹地瞥了冷灵雨一眼，随后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待向子慕的身影消失于黑夜之中，宸王才从暗处走出，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驻足良久。
“殿下，这人明显就对姑姑不用心，你为何一定要把姑姑许配给他？”
“那是她自己选的，谁能管的了。”
宸王叹了口气，似乎也是极为无奈，冷修远却不这么认为，“姑姑小时候受过伤，识人不清是常有的事，殿下应该知道，怎么还让她胡来？若是姑姑受了委屈，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识人不清？”宸王轻笑，“她这辈子，识得最清的，就是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