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府一行让向子慕乱了方寸，他是听了老爹的话，才去了郡主的生辰宴，他不想出头，也不想与皇亲贵胄攀上关系，可是……怎么就莫名其妙多了一桩婚事？
“孟以，你看我，是不是有病？”
向子慕问出这句话，孟以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有病。
向子慕浑然不觉，他立在檐下，皱着眉头拾掇自己，“我记得老爹说过，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那病来势汹汹，在床上躺了半年才好，那时候老爹心急如焚，以为我熬不过去，黑纱白幡都买好了……”
这是向子慕九岁的事情了，他现在提起来做什么，不会是……
“你看啊，都说久病难愈肯定会落下病根，那时候，我既然病了那么久，是不是很有可能会旧疾复发？”
说了半天，向子慕终于说到了重点。
“嗯……”孟以应了一声，“倒也不是不可能。”
“那要不……直接给我办个葬礼吧，到时候，你就跪在我的灵柩前，一定要哭得认真点，就像话本里演的那样，哭爹喊娘那种程度，你懂不懂，我知道，这挺为难你的，你平时吧，那张脸丧得跟个钟一样，说话吧，也不会说长句子，就会断断续续地说些几个字的词，你看看，就这样我都忍了你那么多年，你要是有良心的话，就该想想，我这些年过得多不容易……”
说着，向子慕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个帕子，开始抹眼泪，“我也不用你哭得有多大声，但是，凭我们十几年的兄弟感情，你为我哭个三天三夜总是要的，我这要求也不过分吧……还有，我的灵堂一定要装的好看，好歹我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送走我也得风风光光，对了，我的棺木，一定要用上好的金丝楠木，这样我在地底下……”
向子慕喋喋不休，孟以冷漠打断，“说重点。”
“你在这儿善后，然后我偷偷回扶风。”
说这话的时候，向子慕的嘴皮子十分利索，生怕谁听到似的。
半晌，只听得“当啷”的一声，从孟以那边踢过来一把小而精致的匕首。
它的刀鞘被拔了，刀尖泛着泠泠的寒光。
“干……干什么？”向子慕不明所以。
“办葬礼？”孟以轻哼，“这法子，麻烦了点，我有个更简单的。”
向子慕心里蓦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把你兄弟丢了。”
向子慕下意识捂住了下腹，他脸色很难看：“……孟以，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孟以拿走了向子慕手里的小刀，看着向子慕道：“只是退个婚，何至于到办葬礼的地步……”
看看，看看，这小子一定是良心发现了，他说要回扶风，孟以就舍不得他了吧。
果然啊，这十多年的情谊，对于孟以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向子慕感动地眼眶含泪，却听孟以说：“……断手，断脚，削发为僧，这些方法都是可以的，还不用像办葬礼那样大费周章。”
无情！
向子慕真想扇自己的嘴巴子，他收回方才的话，孟以这只臭狐狸才不会管他的死活。
但孟以终究是没有拗过向子慕，这不，大晚上的，向子慕就请了人来吹唢呐，得亏向府旁边没什么人家，不然这鬼哭狼嚎的声音一传出去，向府的大门非被人敲碎了不可。
冷灵雨也是惊得不行，她好不容易又偷偷溜出了府，就想听听向子慕对于这桩婚事的意见，她翻墙进来的时候砸在了一片玫瑰地里，弄得身上很是狼狈。
可这连绵不断的唢呐声，着实把她听懵了。
啥玩意儿啊？
冷灵雨脑子里轰隆轰隆地响，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一路进去看见了已布置好的灵堂，白幡在夜空中瑟瑟地晃着，府里的下人跪了一地，对着正中央的一个金丝棺木低声抽泣。
孟以百般不情愿地跪在棺材旁，一边哭一边喊：“我的公子啊，你怎么就英年早逝了！”
说着话，还十分配合地耸了耸肩膀。
其他人看见冷灵雨进来，不惊也不奇，吹唢呐的那个人也停了，靠在墙上开始睡觉。
这向家公子一点都不上道，吹唢呐也是个体力活儿，他都快累死了也不给歇一歇。
向公子要做的戏应该就是给这姑娘的看的，既然主人公来了，他就先撤了。
冷灵雨便绕到了孟以跟前，问他：“你们公子这是怎么了？”
孟以头也没抬，哽咽道：“我家公子突发恶疾，去了。”
倒不是孟以不想抬头，作戏得作全套，他这哭了半天，一滴眼泪都没冒出来，要是被冷灵雨看见了，岂不是一下就露馅了。
向子慕在棺材里憋着一口气，心里哀怨不已，他才刚躺进来，想感受下这棺材的质感，怎么冷灵雨这么巧就来了？现在好了，想出也出不去了。
他用手轻轻碰着棺材的内面，发现了一条缝。
还好，还能透气呢，希望这个郡主别这么执拗，他都死了，总不至于还要他娶她吧。
冷灵雨看看孟以，又看看棺材，她一句话都么说，绕着棺材走了一圈，那些跪在地上的下人也不敢抬头，这灵堂里顿时静了下来。
待她再绕到棺材前头的时候，冷灵雨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把棺材里正闭眼休息的向子慕吓了一跳。
“小乞丐啊，你怎么就英年早逝了啊，你和我还没成亲呢！”
孟以猛地一抬头，他看了那棺材一眼，无奈地摇头，这向子慕还真以为人家郡主傻呢。
就听得冷灵雨哭得越来越大声，她向旁边跪着的一个下人招了招手，哑声道：“你快去王府一趟，把宸王，哦也就是我爹给找过来，说他看中的女婿突然死了，让他赶紧去找个媒人，看看能不能趁着身体还没冷掉，做个冥婚？”
那下人听得一愣愣的，冷灵雨又说了一遍，“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啊。”
妈的，这郡主是不是有毛病，连个死人都不放过，禽兽啊。
下人应了，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他心里着急又不敢说。
公子还不醒吗，真要把宸王招来了，这事情可就没转圜的余地了。
看在与向子慕的兄弟情份上，孟以还是开了口，“郡主，既然子慕已经去了，你就让他安心走吧。”
冷灵雨一张小脸哭得涕泗横流，“那怎么行呢，他还没有成亲，去了阴间，也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
向子慕快疯了，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个弱女子，怎么还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哎哟，这个郡主，怎么这么麻烦！
看到那下人走了半天，还没走出向府的门，冷灵雨又喊了一声：“快点去啊，难道你忍心你们公子孤身一人上路吗？”
那倒确实是不忍心，可关键我们家公子也没上路啊，郡主你在这里再待一会儿，恐怕公子就要真的上路了。
冷灵雨又回身，对着那帮下人道：“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将你们公子照顾地很好的。”
“孟以，不然你就将这个棺材打开，让我和他共赴黄泉吧，他走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说着双手掰住棺材的两檐，就要把棺材板给掀起来。
众人又惊又怕，忙道：“郡主，使不得啊！”
向子慕还没想好出去了要怎么解释，一阵亮光突然照了进来，他赶忙闭上了眼睛，顺带憋住了气。
冷灵雨一点也不避讳，抬脚就要往棺材里钻，她一脚踩在了向子慕的肚子上，向子慕忍不住痛呼出声。
冷灵雨连忙收脚，看着突然有气儿的向子慕叫了一声，“小乞丐？”
向子慕看着躲不过了，装作迷迷糊糊地醒来，半睁着眼睛道：“郡主？”
这一声可不得了，向府的下人都是受过教导的，当即就捂着眼睛作鸟兽四散，一边往外跑，一边还在喊：“诈！尸！了！”
一眨眼，跪了满堂的人都不见了。
孟以淡定地站了起来，然后淡定地理了理被跪皱的衣摆。
他朝着坐起身来的向子慕看了一眼，眼睛仿佛在说：“我尽力了，你好自为之。”
向子慕欲哭无泪，什么狗屁兄弟，什么狗屁忠仆，一到关键时刻，谁都帮不上忙。
冷灵雨抹了抹眼泪，抽泣道：“小乞丐，一定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祷告，所以把你还给我了。”
她伸出去想抱一下向子慕的手被躲开了，向子慕干干地笑了两声，“也许是吧。”
冷灵雨看向子慕完好无损，不禁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向子慕气得想撞墙，他是彻底栽在这个小郡主手里了。
“我还以为我爹爹会为难你呢，现在看来，他还是很疼我的。”
向子慕看着狼狈的冷灵雨，纵然他再不愿意，也不得不说出他的真心话，“郡主，我们的婚事……”
“打住！”冷灵雨竖起手掌，“让我来猜猜，你是不是想说，你一介草民，配不上我这个郡主，或者，你已经心有所属？”
向子慕愣住了，但还是点了点头。
搞了半天，她都知道啊。
“小乞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结婚嘛，都是有个冷静期的，你得先把这段时间过了，才能跟我说想不想成亲啊，冷静期还没过，就给我判死刑，你这未免太过分了。”
向子慕懵了，“冷……冷静期？”
这又是啥玩意儿？
“要不这样吧，你给我三个月，若是你在这三个月里还没喜欢上我，我们的婚事就作废，怎么样？”
这……倒也是个方法。
见向子慕答应了，冷灵雨便一蹦一跳地回去了，连声再会也没来得及说。
孟以跟了出去，临走时对向子慕说：“闹够了吧……找人把这里收拾收拾，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拎了把伞就出去了。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大厅里，就剩了向子慕一人，他走到墙角处，踢了一下吹唢呐的人，这厮收了钱是来营造悲伤气氛的，他倒好，开始在这儿打起呼噜来了。
“醒醒，醒醒。”
那人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一看是向子慕，麻溜地就坐了起来，对向子慕赔笑道：“公子有何吩咐，还要继续吹吗，我这一觉睡得特别好，吹个两个时辰没问题！哎，刚才那姑娘呢，走了没？”
说着，他就伸长了脖子往外看，还没看见些什么，就被向子慕打了一下，“别看了，人都走了。”
“那公子……今日的工钱……怎么算啊？”
向子慕一秒都不想再看见他，“去账房支去，赶紧走！”
今晚的雨来得特别急，街上的小摊子根本没来得及收，冷灵雨埋头往前走，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她知道是自己走路不长眼睛，便连连说“对不起”。
那人却似不在意，只说：“无妨，无妨。”
他声音轻轻柔柔的，像一片飘落的羽毛，落在人心尖上，挠得人发痒。
冷灵雨只觉得眼前是一片红，看不真切。
当然，现在的她也没心思去探个究竟，既然人家都说“无妨”了，说明这件事情就算是了了。
她也不再多说什么，转了个身就走。
红衣公子张了张嘴，似是没想到冷灵雨能走得如此决绝。
身后一个少年扶着腰哈哈大笑：“主子，哈哈哈……人家……人家压根就没看见你，果然叫妖帝说对了，搔首弄姿的人……哈哈哈……没有好下……”
少年的上下嘴唇突然被黏在了一起，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红衣公子微微一笑，“你再笑一个我看看。”
少年猛地摇头。
冷灵雨步子很快，孟以追了一会儿才追上她。
“郡主，夜里风凉，你还是撑把伞吧。”
她看了孟以一眼，便将伞面移到他那边，“他让你来送我的？”
孟以怔愣半晌，淡淡地回了声“是”，不着痕迹地将伞又移了过去。
“那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孟以不答话，将伞放进她手里，又为她披了件轻裘。
冷灵雨看着被塞进她手里的伞，怔怔地看着孟以离开的身影。
雨，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