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
孟以还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冷灵雨踩着靴子哒哒地朝他跑来,到他面前时已经有点气喘了,道:“他今日穿的衣服被我弄坏了,我想,拿回去补一补。”
孟以比她要高了一个头,她微微踮起脚,想用伞把他遮住。
孟以错愕地抬起头,看着伞面一点一点地朝自己这边移动。
他垂首,冷灵雨又看向了别处,故意躲了他的视线。
孟以方才坚定地说不需要伞,她这样自作多情,她怕他会生气,故而左看右看地就是不看他。
孟以觉得她慌张的样子有些好笑,也不戳穿,抬起手,拍了拍轻裘上沾到的雨水。
冷灵雨见他不像生气,也朝他笑了笑。
她的脸上有几道细细的伤口,渗出的一点血丝已经凝固,外面昏暗,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还好伤口小,结痂也快,看这态势,好好护着应该也不会留下疤痕。
这样想着,他才放下了心。
看她满含期待地看着自己,孟以不忍拒绝,却也有些为难,“郡主,他今日还未洗浴,就算要给你,也得明日了。”
小小的脑袋往下一耷拉,冷灵雨遗憾道:“明天啊?”
“怎么?”
“第一,我今天是把闲花和珠萝又迷晕了才出来的,注意,是‘又’,所以她们明日一定会加强警惕,我就不容易跑出来了。第二,这三天两头的迷晕别人,太不厚道了。第三,我现在心里对她们抱着深深的愧疚,再次下手,我会心软。”
看着冷灵雨一本正经地向他描述着自己的苦衷,还掰着手指头一个个的数,饶是孟以不苟言笑的性子,也不禁笑了笑,“郡主说得也有道理。”
冷灵雨等得就是这句话,兴奋道:“那我们去偷吧。”
孟以:“……”
小郡主蹑手蹑脚地在向府里头窜来窜去,左瞧一眼,右看一下,确定四下无人后,用手在身后做了个“没有人了,你可以过来”的手势。
孟以叹着气从阴影中走出,还好刚才的雷雨停得快,不然他们俩举着一把伞,还偷偷摸摸地溜进来,岂不是光明正大地告诉别人:啊,这有小偷啊,快来抓人啊。
小郡主突然站定,孟以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她背上。
孟以揉揉额头,冷灵雨转身,有些窘迫,道:“我忘了,我不认识小乞丐房间在哪里?”
孟以长叹一声,道:“郡主,我直接领你去便是,我们不用这么……”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冷灵雨堵住了嘴,那颗灵活的小脑袋左右摇晃,然后凑近他耳边,放低了声音,道:“你难道不觉得,这样非常刺激吗?”
——刺激吗?他不觉得。
其实方才进门的时候,正好有个家丁出来如厕,发现了他们,孟以把他打发走了,还让他去传了一声,把今晚守夜的人都撤了,才继续跟着冷灵雨胡闹。
她现在就像个心智未开的小孩子,有趣的很。
想起当年,她总是装得通晓世故,在他面前一丝不苟,一箩筐大道理的唾沫星子差点没把他淹死,他却知道,她其实也是个天真的性子,喜欢看人间的传奇话本,一看到精彩的情节,就会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笑得不能自已。
那笑声难听得很,一截一截的,听多了就觉着她要喘不上气来了。
为了维护她相当看重的威严气势,他每次都是装作若无其事,然后像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聆听她的教诲。
这样想着,蓦然间,温热的呼吸抵住他的脖颈,孟以反应不及,身体僵了一僵,道:“哦。”
周围静悄悄的,万籁俱寂,连半个人影也不曾出现过,冷灵雨觉得有些奇怪,遂问道:“向府没有守夜的人吗?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孟以面不改色地撒谎,“向府对待下人向来宽宏,从不用守夜。”
冷灵雨不疑有他,然后随着孟以朝着向子慕的房间摸过去。
房间的灯火还亮着,影影绰绰地映出一个人影来。
冷灵雨为了不被发现,拉着孟以蹲了下来,然后小声地开始同他商议,“你说,这衣服应该怎么偷啊?”
孟以道:“我也不知道。”
冷灵雨蹙起眉,摸着下巴认真思考,“直接闯进去不太好吧?我看书里都说,一般这样的情况,通常会撞见他正在沐浴,你说要不要这么冒险呢?”
孟以嘴角抽动。
片刻后,还是答道:“还是不要了。”
听到背后似乎有响动,冷灵雨猫着腰站起来了些,然后又快速蹲了下来,抓着孟以的胳膊直摇,“怎么办,小乞丐真的要沐浴了?怎么办,怎么办?”
听这话,应该是很着急的。
但说这话的人,似乎有些莫名的激动。
孟以仿佛看见了,多年前蒙在被子里发花痴,然后发出猪叫笑声的她。
冷灵雨听见孟以终于出声道:“我进去,替你声东击西,你看准时机,把衣服拿回来。”
小郡主点头如捣蒜。
孟以推开门,屏风后面正准备脱衣入浴的向子慕瞬间警觉起来,喝道:“谁!”
孟以回道:“我。”
向子慕放下了心,坦然地在孟以面前入了浴水中,今日在外奔波了一天,他本就劳累了一天,被这温软舒适的热水一包围,四肢百骸都开始暖和起来,只是一想到那桩莫名其妙的婚事,他就头疼,一点睡意都没有。
“你去送小郡主了,她没说什么吧。”
“她能说什么。”
“孟以,怎么我们才回来,就有这么多事儿呢?”
“你爹要你回来,你还能不回。”
“老爹也真是……”
孟以和向子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向子慕打开了话匣子,加之泡在温热里,抵挡不住的疲累袭来,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冷灵雨掂手踮脚地溜进房中,借着孟以藏在他身后。
向子慕随手把外衣挂在了屏风之上,冷灵雨像只偷腥的小猫,尽量放轻声音地试着蹦了一下,耷拉着脑袋无功而返。
孟以正说着话,就觉得身后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袂。
小郡主一试未成,有些沮丧,这动作的意思分明就是,让他想想办法。
本来外头的人都在传向子慕有断袖之癖,与他很是亲近,他再做出偷向子慕贴身衣物的事情来,岂不是坐实了这污名?
孟以心中叹息,谁能知道,给向子慕挖的坑,如今竟然要他亲自跳下去体验一番。
他咳了两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你这衣服,没用了吧,那我拿走了。”
向子慕嗯了一声,又突然反应过来孟以说了什么,一瞬间睡意全无,睁眼道:“孟以,我人天天在你跟前晃悠,你也不必拿件衣服睹物思人吧。”
也不怪向子慕如此惊讶,孟以与他在一起这么久,从未过问过他的衣食起居。他心里清楚得很,孟以这人有严重的洁癖,平时有人一不小心弄脏他的衣服,就算只是个小小的污点,他也能立马就去换一件。
像他这样整日扮乞丐在市井晃荡的,孟以更是不让他近身。
如今突然问起他的衣服来,着实,不合常理。
“这衣服缺胳膊短腿的,你若无用,我就带走了,正好我房间缺个擦桌的布。”
向子慕看他的眼神立马变得古怪起来,还不自觉地把身体往水里浸了浸,“孟以,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我,我,真的不喜欢你。”
孟以脸色一黑,身后躲着的冷灵雨耸着肩,拼命地在憋笑。
向子慕全身戒备,隔着一道屏风,他也能听出孟以的话似乎是从牙齿里一字一字蹦出来的,“你,想,多,了。”
孟以扯了他的衣裳,那急促的脚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