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府。
“孟以,我今日遇见了一个姑娘,着实奇怪。”
孟以看见他,远远便躲开了去,“你……洗干净之前别靠近我。”
嘴角勾起一抹恶趣味的笑容,向子慕故意欺身而上,“孟以,我天天这般,你还没习惯吗?”
“再前进一步,”向子慕站住脚,低头看见一只脚准确地对准了他的裤裆,“你待怎样?”
“你可以试试。”
——向子慕还真不敢试。
孟以这人,看着闷不吭声,动起手来比谁都狠,上次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他腰间的羊脂玉佩,被他在大街上追打了三天三夜,回家的时候,那厮还是一派明月清风的俊朗模样,他却被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就连说话,也总爱玩弄些虚的,七拐八绕的一点也不直接。一到关键时刻,轻飘飘地给你温柔一刀,就能扎得人心成筛。
就说那城郊的王家小姐吧,对他一见倾心,死缠烂打了半个月,孟以愣是一句话都没搭理过。
后来有一天,王小姐约他去蓼风轩,说是要斩断情丝,孟以才不情不愿地赴了约。
当时目睹一切经过的向子慕,也被孟以这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气得连连叹气。
无端饮却相思水,不信相思愁煞人。
哎,这王小姐,也是个爱情上的苦命人儿。
当时王小姐搓着手帕,紧咬嘴唇,道:“你若不喜欢我,总要让我知道缘由。”
孟以面色不变,道:“我有倾心之人。”
身娇体弱的王小姐声音哽咽,“那我也要知晓那人是谁,好让我死了这心。”
青衣公子负手而立,背影颀长,面色却有些为难,“我与他,日日相见,若是戳穿了,岂不尴尬?”
他是背对着王小姐说的,而且声音很轻。
大约女子都有这般准得可怕的直觉吧,尤其在心上人面前,格外的耳聪目明。
孟以的呢喃之语,虽细若蚊呐,却被凝神倾听的王小姐听得一清二楚。
这话一出,她已是心如明镜。
能与孟以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除了那个整日扮个乞丐在市井晃荡的向家公子,还能有谁?
她痴心一片,却万万没想到,竟会输给一个男人!
此后,扶风便有传言,向家公子有龙阳之癖,将孟以带在身边不过是为了近水楼台。
向子慕在暗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差点就要捏碎了指骨。
偏生他受了这等委屈,也不敢吐露半点实情,孟以这只狐狸定是猜到了,王小姐装柔弱扮矫情的桥段,全是由他出谋划策而来的。
这人自毁一千,也要损你八百的魄力,着实让他佩服得紧。
所以,面对这人一脸正气的抵在他裤裆前的一脚,向子慕终是败下阵来,“行行行,我去洗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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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遇上了?”
向子慕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那你认为,是那个李家公子,还是……扶风的那些人派过来的?”
向子慕才洗了个澡,通体舒泰,听见孟以问起这个问题,他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李林那人,虽然与我不对盘,倒也不会下此狠手,今日派来的那些人,下手狠辣,而且个个武功高强,若不是碰上了我,再加上……”
想到那个一本正经地要收了他的小姑娘,笑意便浮上嘴角,“被那个小丫头带来的两人给搅和了,我未必能全身而退。”
孟以心中也有了怀疑的人。
向家家大业大,几乎在扶风只手遮天,前几日,一个做布料生意的黄老板,亲自登门拜访,说自己千里迢迢地慕名而来,就为了和向家做一桩生意,这生意若是成了,两家都能赚得盆钵皆满。
生意人,趋利避害乃是本性,这个黄老板巧舌如簧,一张嘴把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不得不承认,向子慕是有点动心的,但是出于谨慎,他还是让孟以趁夜去了一趟这位黄老板的库房,谁成想,这个人将上好的布料都放在了明面上,里面的那些都已经被水浸过了,是非常难卖出去的废料。
向子慕和孟以当即就明白了,姓黄的是欺负他们向家对布料生意不精通,所以把他们当冤大头耍呢。
第二天,黄老板再来的时候,向子慕就找了个借口回绝,这下子,他反倒不乐意了,说向家欺负他无财无势,说好的生意一转头就变了口风,吵着闹着要向家赔钱,还到处散播向家做生意无诚信的谣言。
后来,孟以一查才知道,这个黄老板因为沉迷赌博,再加上运气不好,输得血本无归,所有的家产都被变卖了,余下的就只有这一摊废料,本来想着可以瞒天过海,没想到还是被向家发现了。
这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他又听闻,向子慕虽然现在掌管着向家,但是所有的事务都是由一个姓孟的管家打理,他便起了杀心,只可惜,孟以比向子慕更难对付,他动了几次手都没成功,就又将矛头指向了向子慕。
今日已经是第三次了。
向子慕本来想着,若是他还有悔改的意思,便帮他把赌债还了,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可他……做生意不成,就要害人性命,这般心思歹毒之人,留着……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
向子慕看向孟以,问他:“你觉着……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孟以倒了杯茶,茶叶还飘飘荡荡地浮在水面上,下一秒,孟以就给泼了。
沾湿的茶叶瑟缩在一起,凄凄惨惨。
向子慕一笑,“果然还是你懂我。”
他说着,套上一件白色单衣,单手捻住自己的秀发向后一甩,孟以低头看了看那一头青丝落下来的水滴,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最是爱你头发,每次出去,偏又要扮成乞丐,那些人必是眼神不好,才会识你不破。”
一个浑身补丁的乞丐,偏偏头发每次都用一根带子规规矩矩地束着,这般明显,孟以以为是个人都能发觉不对劲。
“还说呢,昨日你告诉我,就算是个乞丐,也要有读书人的风范。我今天第一天,勤勤恳恳地将它落到了实处,结果呢,我都沦落为一个乞丐了,竟还有人骂我人面兽心,我多冤枉!”
向子慕一脸的愤愤不平,早知如此,就不该听这厮的馊主意!
孟以不以为意,“是你自己说,白衣姑娘给你托梦,要去欣荣街找一个乞丐,结果你就跑去当了两个多月的乞丐,怎么样,那白衣姑娘来找过你不曾?”
“诶,算了,不说这个了。”
这事儿已经快成为全扶风的笑柄了,向子慕早已习以为常,因此也不是很在意。
说便说呗,还能少了块肉不成。
“你整日里这般在世市井游荡,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我看,还是按你爹的话,早日回幽州……”
“打住打住,”向子慕这个时候还不忘丢个樱桃进嘴,吧唧吧唧嚼得很是欢快,“孟以,你多大了?”
“十七,怎么?”
“哦,我还以为你四十七呢。”
孟以没有理睬。
他本来话就不多,仅剩的唾沫都用在向子慕身上了,偏偏这人不知好歹,还总是嫌他啰嗦。
也罢,爱听不听。
向子慕嘴里嚼着樱桃,心里又开始思索起来。
他一直十分好奇,他爹究竟有怎样的的魅力,能让孟以这般冷心冷情的人,心甘情愿地听他的话。更可气的是,明明孟以是随他一起长大的,怎么说也是竹马之谊,但是怎么看,孟以都与他爹要更亲近些。
“对了,你爹传信来说,过两天宸王小女儿生辰宴,要你代为出席。”
“他为什么不去?”
向子慕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他这老爹,自己在外面风花雪月游山玩水,过着神仙般的逍遥日子,而他在扶风,替他老爹守着万贯家财,遭遇追杀不说,还无人陪伴左右。
当然,孟以只能算个木头,不能算人。
他总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从未有过大的情绪波动,向子慕时常想,这样一个人,真能寻得一人,共赴白头吗?
“我能不能成婚,不是你该操心的。”
孟以这人,像是有读心术似的,向子慕那些暗戳戳的心思压根逃不脱他的法眼。
每次都是一语道破,无聊至极。
向子慕刚想说什么,孟以又淡淡道:“不怪我……你表现得太明显。”
从果盘里掐了一颗葡萄,连剥皮都是慢悠悠的,旁边的向子慕看着,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与孟以处久了,向子慕时常以为自己已经过上了松竹结庐、闲云封户的养老生活,就等着一命呜呼之后被人抬进棺材去了。
“剥个葡萄都这么慢,你说话能不能快点,我爹到底去哪儿了!”
“他吗?”
孟以又倒了一杯茶,正待拿起,却被向子慕眼疾手快地夺了过去。
向子慕才将杯子放到嘴边,又瞥见孟以悠悠望着他的眼神,悻悻地又还了回去。
啜了一口茶,孟以接着道,“他去昭关了。”
“老爹什么意思?昭关去幽州,比扶风去幽州近得多,他为何不自己去?”
孟以说:“我也不知,不过……”
向子慕连着抓了好几个樱桃丢进嘴里。
“你爹说,他迷路了。”
大约是吃得太急,有几个樱桃的核没来得及吐出来就径直溜了进去,加之这烂的非常不像借口的借口,给向子慕气得直拍桌子。
孟以慢悠悠地递过去一杯水,“应该不会死,你慢慢喝,不着急。”
“我死了,你不觉得可惜?”
孟以总是这副高高挂起的样子,向子慕又是个贱胚子,总是想着法儿地逗他。
“不可惜。”
向子慕故作扭捏地捶了孟以一下,接道:“……才怪。”
孟以面色发青,向子慕冁然而笑。
孟以不禁嗤了一句,“山上的野菊花还没开呢,你笑得这么灿烂作甚?”
向子慕笑意一敛,暗骂此人不解风情。
孟以说要去练剑,提着茶壶径直离去,临了对向子慕说道:“两日后巳时出发,别忘了。”
“喂,”向子慕叫住他,“我爹说他迷路了你就信啊。”
孟以脚步顿住,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不信。”
“那你为何?”
向子慕不解,这么蹩脚的借口,难道就因为是他爹说的,所以孟以就丝毫不加怀疑地相信了?
孟以口气淡漠,又重复了一遍,“两日后巳时出发,别忘了。”
向子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