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位宸王,他已多年未出现在朝堂之上,却无人敢看轻这样一位闲散王爷。几年前,曾有一位刑部尚书上书,揭宸王结党营私,意图谋逆,谁料想,那位刑部尚书不仅被罢了官,还在流放途中被杀,至今死因未明。
此次宸王府之宴,收到邀请的人已是觉得荣幸之至,像向子慕这般,被孟以以囚犯的待遇押来的更是少数。
“子慕,到了。”
孟以敲了几下车门,里头却无人应答。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丹田之力,扬声喊道:“你是猪吗,起来听见没有!”
一声大吼如平地惊雷般,立时乍起,吓得向子慕从梦中惊坐而起,唰的一下掀开车帘,“孟以,你有病啊。”
孟以压根没空理他,双手抱拳向着周围的人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我家公子嗜睡,非惊雷之声不起,我也是情非得已,还请各位见谅。”
孟以并不觉得自己有病,摆上他一贯的“温润如玉”的假笑,“公子,我们到了。”
向子慕咬牙切齿,可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让人家看了笑话,他下车时故意“哎呀”了一声,然后捂住腰,皱眉看向孟以:“孟以啊,你看我,这一路上颠簸了好几天,我身子骨实在太累了,反正就是一顿饭,在哪儿吃不是吃呢,你就替我去应酬一下,就说我突然生了病,实在去不了了,成不成?”
孟以揣着怀疑,把向子慕从头到尾打量了一边,笑问:“不知公子,身子是哪里不利索了?”
向子慕一拍腰,“就是这儿,特别特别地疼,我这走一步路,就得抖三抖,不瞒你说,这一路上我都是强忍过来的,可眼下……实在是装不下去了,不然,我万万不会做那等失信之人的。”
向府的马车停在原地,半晌都没有挪动,后面的人已经开始有怨气了:“这谁家的马车啊,还走不走了,别在这儿挡路!”
“就是,宸王府非等闲之地,不是来参加宴会的,趁早滚蛋!”
孟以不急不躁,轻轻地把手摁在了向子慕的腰上,“就是这儿吧,还疼不疼?”
孟以对人体的穴位颇有研究,被他这么一摁,向子慕的腰间霎时传来钻心的疼痛,不过忍了片刻,向子慕便连连求饶:“不疼了不疼了……”
“孟以的手就是巧啊,我这腰……瞬间就不疼了。”这话,向子慕几乎是皱着脸说出来的。
“公子,请吧。”孟以让开路,言笑晏晏。
向子慕:“……”
还没进门,便看见熙熙攘攘的围了一群人,有正欲呈上邀请帖的高官显贵,也有正巧路过的平民百姓。原来是有几个胆大包天的,请了坊间的制假师傅伪造邀请帖,企图蒙混过关,谁知一眼就被认了出来,让宸王府的人给乱棍打了出去。
向子慕心情不佳,也无心去看热闹。
孟以呈上邀请帖,两人提步进去。
刚走到大厅,向子慕就察觉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左侧一位英姿飒爽的紫衣姑娘,面带怨怒地盯着右侧一位书生模样的蓝衣公子,蓝衣公子故意避着左侧投来的视线。而此时向子慕正好走到了两人的位置中间。不知怎的,他隐隐嗅到自己身上冒出一股焦味儿。
孟以笑着退了两步。
紫衣姑娘的眼神更幽怨了些。
蓝衣公子的余光拉得更长了。
“孟以,这位小姐,似乎对那位公子不太寻常啊。”
孟以瞧了瞧,在脑中过了一遍来之前背下的幽州勋贵名册,随即咳了咳,轻声道:“周小姐与吴公子从小便定下婚约,只是……”
“只是双方并不情愿,所以两人相见,便如仇敌?”
“那倒不是,周小姐对吴公子一见倾心,对这桩婚事并无不满。”
“那这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是作甚?”
“吴公子也十分喜欢周小姐,只是周小姐认为,吴公子对她并非一见钟情,而是日久生情,便觉吴公子双眼生翳,实在该好好调教一番。”
“就因为这个理由?”
“嗯。”
果然,这富家公子小姐之间的情趣,他这种俗人是不懂的。
“行了,行了,你先去把贺礼送了,我随处去走走。”
“你?”孟以显然不信向子慕会有如此的自觉。
向子慕赔上一副笑脸,“我毕竟将来是要执掌向家的,此次是个机会,自然要探探各路人的虚实,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说是不是?”
“你都这么说了,我哪里还有不让你走的道理,你爹特意给宸王呈了拜帖,王爷说了,今日一定要亲自拜会你。”
言下之意,你要溜走的心思我都知道,可你要是真的不来,向家就有危险了。
“我知道了。”
四个字,向子慕说得咬牙切齿。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今日是逃不了了,不如就好好欣赏一下王府的美景吧。
向子慕随处闲走,只觉这令人闻之色变的宸王,倒还是个朴素的。偌大王府,无甚奇花异草,门栏窗棂,也并无朱粉涂饰,想来是不愿落了富丽俗套。
当然,向子慕绝不会认为,是这宸王两袖清风,导致王府入不敷出,才有这家徒四壁之景。
思绪深陷,倏尔抬头,便见青山斜阻,周围人声也愈渐稀少,转过山怀中,向子慕就听得远远地传来私语之声。
“这个小乞丐怎么混进来的?”
“就是就是,要不要把她赶出去?”
“那是自然,难道让这种低贱之人污了宸王府的地方?”
几家小姐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圈,对着地上蹲着的一个人指指点点,那人虽是个乞丐模样,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惧怕,两只眼睛扑楞扑棱地瞧着人,似是在打量。
这个小乞丐,正是冷灵雨。
那次,她从扶风回来以后,便对向子慕这个眉清目秀的小乞丐念念不忘,整日在王府中扮着玩,希冀着什么时候能与他再见一面。
宸王府的花园,以前很少有人进出,冷灵雨是郡主,在这王府里自然是来去随心。她学着向子慕的样子,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靠在假山旁。
今日阳光甚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冷灵雨眯着眼睛,用手里的破扇子遮住刺眼的光。
身靠假山,渐渐地就有了睡意,可偏偏……有那不长眼的,惯会做些惹人不快的事。
冯若盈是当朝宰相的独女,她一向自视甚高,虽说宸王在这朝中威名赫赫,她却不以为意,在她眼里,宸王不过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为了不惹祸上身,整日就知道躲在宸王府的宅子里,作为堂堂一个王爷,未免太没骨气。
冯相身体不好,今日便让她这个女儿代为出席,方一进门,就有几个官家小姐迎上来,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她有些厌烦,便来了王府的后花园,后面的跟屁虫一会儿就少了很多。
阳光被人挡住,冷灵雨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面前的女子穿着一袭粉色衣衫,鹅蛋脸,秋水眸,是个顶好的美人坯子,只是她看向冷灵雨的目光带了点不屑,“你是谁?怎么混进来的?”
冯若盈说话时的声音冷冷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就非常让人不舒服,虽说冷灵雨不谙世事,但在这宸王府里,还没有谁敢违背她的意愿。
如今,她在自己家晒个太阳都要被人说道,这位姑娘,未免太多管闲事了一点。
“我是谁,你不用知道,姐姐,你只要告诉我,你是谁就好了。”
冷灵雨笑意盈盈,丝毫没有被冯若盈的气势给震慑住。
冯若盈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的名字……你还不配知道。”
“好吧,既然你不愿说,那就麻烦你走远点吧,你挡住我晒太阳了。”
此话一出,冯若盈身后的几个小姐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人只是个小小的乞丐,怎么敢在这宸王府中如此大言不惭,而且还是当着冯若盈的面,这可是当朝宰相的千金啊,是多少人都得供着的人物。
一个穿着杏色长裙的女子说道:“你这个小乞丐,当真是反了天了,在你面前的,可是当朝宰相的千金,识相的,就赶紧滚远点儿。”
冷灵雨认真地在脑海里想了一通,“宰相的千金?”
杏色长裙的女子以为冷灵雨怕了,冷笑道:“你既知道,还不赶紧退下?”
冷灵雨沉思了半晌,“宰相的千金啊……很厉害吗?”
冯若盈的脸色当即就冷了下来。
她向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随即就有几个人把冷灵雨拖在地上,朝着后院的小门而去。
冷灵雨没反应过来,当真被拖着走了一段,她还在想:这不是她的家吗,怎么这些人这么跋扈啊?
那些小姐全是一副看戏的模样,无人出手相助。
向子慕远远地看着,眼神晦暗难测。
这个时候,若是出手,恐怕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向家是商贾大户,这些人却是名门贵族,万一惹事上身,着实是不好收场。
不过,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这也太过分了……他这应该叫见义勇为,不是多管闲事。
冷灵雨还愣怔着,身上拖拽她的力道突然一轻,下一瞬,她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抬首,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嘴角微微勾着,眉间有些皱,似是不解,揽住她的手很有力量,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
眉微微一挑,冷灵雨偷偷一笑,再回首,又是那副无辜的样子,一双大眼睛亮闪闪地盯着向子慕。
“我说……是衣服动的手,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