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几个孩子到外头买菜去了,就剩了石囚与无礼两人。
石囚第一次看见无礼喝酒,在他的眼中,无礼是个脱尘出世仙人般的人物,这种人,又怎么会对凡间之物感兴趣,更别说有这副借酒浇愁的样子了。
“你还会喝酒呢,我一直以为,你只喝清汤寡水的东西,不沾荤腥,也不嗜酒,你这个人,简直像个怪物,一点都不应该呆在人间。”
无礼又灌了一口酒,“那你说说,我应该呆在哪里?”
“去天上吧,那是个好地方,我听说书人讲,那地方有朱栏白石,绿树清溪,而且人迹希逢,飞尘不到,最适合你这种君子了。”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又是另一番想法。
怎么说,无礼也是他的仇人,他怎么可能希冀仇人过上这等快活自在的日子呢。
像无礼这种假惺惺的伪君子,就应该去酆都鬼狱那种地方,尝尝常年处于黑暗中的滋味。
他们这种人,青天白日见惯了,便以为六界处处都是光明了。
愚不可及!
“是吗?你心里真这么想,我怎么觉着,你在讽刺我呢?”
石囚笑嘻嘻地否认,“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哪敢讽刺你,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他歪头凑到无礼的面前,对着无礼的脸,毫无愧色地一番端详。
“你看你,为了照顾我,胡子都长出这么一截了,正好我今天有空,不如我来帮你?”
无礼提着酒,往后挪了点。
这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石囚装着不懂,锲而不舍地往上凑,“你就给我一个报答恩情的机会,如何?”
他平时就是个玩世不恭的性子,说话直来直去,丝毫不懂委婉为何物。
无礼寡言少语,即使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也甚少有正经的谈话。
这次,无礼喝了酒,话也比平常多了些。
石囚怎能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等着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好久了。
石囚肚子里的弯弯绕绕,无礼没看出来,不过他能感觉到,石囚是没安好心的。
石囚的意图在他的脸上,一览无余。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石囚不以为然,“你这就没意思了,要是你从来没剃过胡子,怎么这下巴,就锃光瓦亮的呢。”
石囚的童年不算美好,几乎是在颠沛流离中过来的,他没念过什么书,爆粗口是常有的事。
不过,自从遇见了无礼,他就刻意收敛了自己的讲话方式。
毕竟,他这说话语气,可是世间难得的蛮横无理,说多了,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石囚说话,常常是前言不搭后语,他非常嫌弃那些讲话文邹邹的人,看起来学富五车,出口成章的,放到他面前,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刚刚说起天上之景,那几个四字词语,可谓是耗尽了他毕生所学。
当时他流落到一个小镇上,整日躲在一个茶楼里。
那个茶楼的老板心善,一条街的乞丐都知道他的美名,胆子大点的,就直接晚上躲进茶楼里休息去了,也不用担心有人来撵。
石囚也是其中之一。
那个茶楼里有个四海闻名的说书人,他讲的书,真可谓是绘声绘色,荡气回肠,即使没有那个心善的老板,石囚也很愿意去那里听听书,消遣消遣。
其中一个故事,情节十分曲折,当时听完之后,即使是像石囚这种没心没肺的,也不禁落了两滴泪。
那里面有个场面就是描绘仙境的,石囚对那种整洁干净的地方,还是有几分向往的,因此听了一遍就记下了。
朱栏白石,绿树清溪,人迹希逢,飞尘不到。
直到现在,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仍旧刻得很深。
至于其他文雅词汇,他是实在记不下来了,更别提如何正确使用了。
此时他突然冒出一个“锃光瓦亮”来形容无礼的下巴,无礼看他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你说什么?锃光瓦亮?”
石囚有些心虚,却又不甘在自己的仇敌面前落了下风。
他挺直身板,还提高了声音,“怎……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无礼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他叹了口气,道:“是我孤陋寡闻了,没听说过这词,还能这么用的,如今经你一提点,着实是豁然开朗。”
石囚一点没听出言语之外的意思,他还在点头。
这个无礼,没想到还挺有眼光,他这么一个读书的旷世奇才都被发现了。
石囚一点也不觉得惭愧。
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没机会上学堂,若是能给他一个读书的机会,他必然能够在这方面登堂入室,登峰造极。
“行了,你就不用在这奉承我了。那你这意思,是同意我给你剃胡子了?”
无礼拂袖离去。
石囚还在后面喊:“唉,你别走啊,应不应你倒是给个话啊。”
无礼背身朝他挥了挥手。
“你如此聪颖,该懂我的意思。”
待无礼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石囚笑意顿收。
“怎么回事,难道被他看出来了?”
他细细回想了一下,从言行到举止,他并没有哪里露出了破绽。
这小子是怎么发现的?
他言辞如此恳切,竟然没说动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