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会有一个女子来助你,你等着便是。”
他愕然接过一朵红色的蒲公英,那蒲公英鲜活明艳,在他手里养了二十多年,依然如初。
抵住冷灵雨脖颈的手掌有了一瞬间的犹疑,不过片刻,他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你不可能会是她,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你……你怎么会一点都没变?”
冷灵雨扭头看他,她一笑,眼睛就弯成了月牙,瞳孔里有与生俱来的光。
她十分从容,面不改色地盯着掌柜,像是看到了久别重逢的挚友。
“你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模样不也是一点未变,这有什么奇怪的……石囚?”
石囚是他的名字。
二十年前,曾有一个女子告诉他,只要他乖乖呆在这青山村里,二十年后,他自会得偿所愿。
这人走之前,留给了他一朵红色的蒲公英。
他在青山村里隐姓埋名,如她所言,一个人等在这里,一等就是二十年。
时日太久,久得他已经快要将过往忘却了。
冷灵雨轻飘飘地撇开了他的手,“枉你还是个君子,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一点都不文雅。”
石囚立刻站远了点,“那你……这是诈尸呢,还是借尸还魂?”
冷灵雨二人来时,他曾仔细观察过,这两个丫头是如假包换的凡夫俗子,可眼前的这位,身上分明涌动着灵力的气息。
没了石囚的钳制,冷灵雨活动了一下筋骨,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然后问道:“我要真的只是个普通凡人,你会相信……我能帮你破除诅咒?”
她方一坐下,石囚就急了,“你不准坐在那个地方,听见没,让开!”
冷灵雨识相地挪了屁股,“不坐就不坐,这么急干什么,谁稀罕你这个破地方。”
她意识到不对,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那块地方的泥土,明显要比其他地方的软一点,也就是说,不久前,这里被人挖开过,甚至还埋了东西。
“我来猜猜,这里面……埋了红尘醉吧。”
话音刚落,石囚的身影就从原地消失了,下一瞬,他就移到了方才冷灵雨坐过的地方。
“我说过让你别动,没听见?”
石囚微微眯起了眼睛,那里面飘着湿甸甸的阴凄。
他像突然换了一个人,声音在干冷的空气中飘忽不定。
“我不会因为你是当朝郡主就手下留情,你知道的,我谁都敢杀。”
冷灵雨瞥了他一眼,僵硬的嘴角霎时软了下来,“好好好,你是个大魔头,我现在灵力低微,可不敢惹你。”
说完,石囚又恢复了原来的亲切模样,年轻的脸上笑意盎然,看不出半分肃然杀气。
“冷姑娘,或许,我该叫你郡主殿下?”
冷灵雨不置可否,“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既然,你来了,当年的约定,是不是该履行了。”
“履行?”冷灵雨说,“自然要履行。可我怕你死了,到了冥界,遇上你的仇人,到时候闹得不可开交,这责任要由谁来担呢?”
“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只要……你能让我见到他。”
冷灵雨,或许现在该叫离生,她只是一缕灵力低微的魂魄。
方才冷灵雨去上茅厕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她便鸠占鹊巢,暂时占据了这具身体。
不过现在……离生心里却有点慌。
天知道,二十年前,她遇见石囚的时候,这个人就是疯疯癫癫的,一个人在外面乱走,看起来神志不清,半死不活的,石囚告诉她,自己一直想死,却怎么也死不了,求她能够给个痛快。
饶是离生见多识广,也从未有人向她提过这种要求,她见石囚语无伦次,只觉得这人是受了什么刺激,便随意敷衍了他一下,说只要他在青山村里好好活着,二十年后,自会有人来为他实现夙愿。
她还留给石囚一朵红色蒲公英,以做见证。
石囚修了炼魂术,他的身体早已无法同常人相比,凡人的拳脚相加,根本伤不了他分毫。可仙术、妖术落在他身上,也只能让他受重伤,却无法真正要了他的命。
正是因为如此,离生的出现,才给了他一线希望。
离生是天界的司命星君,可即便是掌管运命的她,也无法杀了石囚。
后来,她在离生殿翻阅了很多典籍,始终不得其法。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她万万没想到……来人间一趟,兜兜转转,竟然真的又遇上了石囚。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现在……也只能继续敷衍他,然后找个机会……赶紧跑!
“那我们打个商量呗,你把酒分我两坛,我就帮你。”
“不行,一坛都不行!”
“这么坚决,没有回旋的余地?”
“没有!”
红尘醉,不管是在人间还是仙界,都是独一无二的好东西。
离生在仙界地位尊崇,也喝不到几坛。
而眼前这人,私藏了许多,却连一坛都不肯分给她,委实抠门了些。
她诚心诚意地与他商量,他却半分都不肯让步。
果然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帮你破除诅咒,那是多大的风险,我就让你送坛酒,这要求过分吗?”
被离生这么一说,倒让石囚觉得自己锱铢必较了。
“我……我当然也不是那种分斤掰两的人,除了酒,你要什么我都给。”
离生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在她下凡历劫前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这人胡子拉碴的,天天出门连个脸也不洗,她一直以为,这样的人,不过就是个无所事事的蛀虫罢了。
后来打探了一番,才知道这人地位崇高,颇受上头的宠幸。
离生不以为然,就这么个天天醉生梦死、浑浑噩噩的糟老头子,究竟哪里得了上头的青睐了?
反正她是不懂。
与她相处甚欢的人,同样不懂。
但碍不住人家重权在握,天天似个游魂荡来荡去,也照样混得风生水起。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一日突然跑来和她说:“我不想见石囚。”
他们二人少有往来,若要说熟识,顶多算个点头之交。
每次见到他,他都是酩酊大醉的模样,一身的酒气飘来荡去的,一点也不害臊。
所以,当他说完这句话,又摇摇晃晃地离开时,离生突然不懂了。
她一直以为,他这个人应该是是事可可,因为从没见过他违背上头的指令。
石囚的命在司命簿上记得并不清楚,离生也对这个人和石囚的过往颇为好奇,于是,她去了凡间一趟,发现这小子命途多舛,活了十几年,一直都在被人追杀。
离生长吁短叹了一番——这小子的悲惨命运,和她成仙前的遭遇有的一拼了。
这样一个仇恨满腹的人,如今却为了几坛酒,和她斤斤计较,怎么不让她心生疑心呢?
“不要酒,也可以,你先把欠我的故事换了。”
石囚沉思了半晌,才道:“可以,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这磨磨唧唧的,实在不像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离生正是因为知道他的悲惨遭遇,才对他的过往更加好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让石囚这样一个藏怒宿怨的人,性情大变,一心求死?
难道真与那个外表邋遢的人有关?
不知为何,离生心底渐渐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兴奋。
这两个人,不会真的交集匪浅吧?
“你是二十年前的那个人没错,那你进门时,为何装作不认识我?难道说,你和我在这周旋,只是缓兵之计,你根本没想帮我对不对?”
离生叹了口气,这小子是不是被人谋害惯了,已经有被害妄想症了?
她现在这个身体,连她的一成灵力都发挥不出来,还害他,她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没成想,石囚见离生没回答,就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被我说中了对不对,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心存不轨?”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两人,转瞬之间,便成了刀剑相向的仇敌。
这转变,还真是……让离生猝不及防。
二十年,真的能让人的变化这么大吗?
这可是韬光养晦了十年,然后一举灭了自己亲生父亲的魔头啊。
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直肠子了?
看石囚这样子,她今日要是不能编出一个合理的借口,恐怕是糊弄不过去了。
“二十年了,一时间没认出来也是很正常的嘛,你个大男人,非得在这个事情上和我斤斤计较?”
“谁斤斤计较了,你来要我的命,我问问清楚还不行了。”
“行,行,行,死者为大,我尊重你。”
“唉,不是,你怎么说话呢,我这还没死呢。”